穆天衣心地慈善,见施无忌不住地叫苦,慌道:“廉泉虽是重穴,也只不过是一时冲撞经络,能制衡周身行动而已。银针又不是拳脚刀剑,怎么会有这等事情,你……你让我看下……”就要近身探查。
叶梦书没看到范、施两人的眼神,但心中也想到了:“穆姑娘医术极高,她说没事,那便一定没事,这姓施的如此痛苦,真是奇了。”想要出声提醒,却又犹豫道:“我赖穆姑娘得了性命,此时若在一边指指点点,怕人家怪我多事。”
他迟疑之间,穆天衣已向前迈了两步,来到施无忌身侧,她刚要伸手号脉,施无忌便猝然发难,反手一刀上挑,穆天衣应变神速,虽是毫无防备之下,亦能紧急向后纵去,长刀只划破了她的白袍,一片长袖飘然破碎。
她刚一落地,旁边的范时中也跃起出手,举刀劈来。他挑选的时机正是穆天衣旧力初泄、新力难生之际,要保证一刀必杀,再合两人之力去格杀剩下的那个少年。但他钢刀挥到半途,就觉眼前明光一闪,一把长剑已拦住刀锋,原来是旁边的少年看到两人偷袭穆天衣,拔剑援手。
那少年剑法奇快,虽然后知后觉,却能抢在范时中前拦阻刀锋,范时中被他一阻,再无法伤害穆天衣,暗叫一声“可惜”,但被少年的剑锋攻来,也只得回刀应对。
另一边施无忌偷袭不中,发了凶性,再次举刀追击,穆天衣起初受了惊吓,又别无兵刃在手,慌乱中鹊起鹄落,连闪了三四刀,渐渐心情平复,又过了几招,神色愈发安然,赶上施无忌一刀竖劈下来,便将手中方才拔出的银针一转,针尖正对着施无忌臂上的尺泽穴。
施无忌若是一招用老,则势必要撞到针上,他知道穆天衣针法如神,一旦被点了穴位,指不定产生何等后果,哪里还敢继续?手腕一翻,又改作一招“鬼剔牙”,利用自己武器刀身极长的便利,以下部刀锋扫击。
穆天衣银针亦随之一转,再次指向施无忌手腕的神门穴,同时微笑道:“居然是这三招。”
原来唐代开国名将之中,有一位程知节,武勋甚隆,凌烟阁二十四将里位列十九,这也罢了,只是江湖上卖艺说书的人不知如何将他的许多事情改编虚构,渐渐天下都传说莽汉程咬金有三板斧如何如何,反而忘记了人家本来是一代大将,不仅领军十分精明,战场上冲锋陷阵也很出众。故事中他的三板斧便是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三招,说书人为求生动,把这三招描绘地入情入理,所谓万事之初也都是从想象中来,真正的武林中人就有不少把这三招依传说还原练出,称作“破题三招”或者“拼命三式”的。
这样的招数自然算不得什么精妙武功,施无忌本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盗匪而已,武艺只算是薄有根基,连攻几招都不能建功,便自然而然用起了这三招。穆天衣一眼看破,等到施无忌再变一招,银针已早早等在前方,施无忌大吃一惊:“小娘皮厉害的紧!”连忙缩手,奈何这三式一气呵成,前两招乃是三分实七分虚,犹能变招,第三招却势必全力施为,一旦收招再无后续,露出绝大空当,穆天衣的银针顺势进击,点中他的期门穴。中医说期门穴在人体中迎来送往,输送水湿之气,被穆天衣以巧妙手法一制,施无忌立时虚弱无力,软倒在地上。
叶梦书见穆天衣无碍,心中的紧张大为舒缓,想道:“我方才一时犹豫,来不及提醒穆姑娘小心,若是她有所损伤,我心中便永世难安了。”
再向那少年和范时中看去,少年的剑法轻灵迅捷,虽然范时中的武功远比施无忌为高,但此时也被一团剑影牢牢围住,已只有招架之力,只觉对方剑法越来越快,越来越精巧,眼前唯有剑影人形,渐渐看不清来势,心中大惊道:“不好,不好,想不到这两个少年人的武功如此高明,范某要栽在这里了。”他久在江湖上做盗匪,有“妖刀”之名,穷凶极恶之外,心思也多,当此危难之际,忽然放声大喊道:“两位武功如此之高,要杀我们弟兄二人,杀便是了,何必出尔反尔?”
听他反咬一口,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穆天衣讶然道:“你们出手偷袭,怎地是我们出尔反尔?”范时中见她搭话,又高声呼喝道:“你用针点得我兄弟神智混乱,迷糊中砍你一刀,我出手是要帮你解围,何来偷袭一说?千刀寨范二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们武功在我之上,杀就杀了,不必惺惺作态。”
穆天衣将信将疑,正迟疑间,那少年连发数招闪电一般的快剑,迫地范时中遮拦不住,随后窥准机会,一剑挑飞了范时中的兵器。这一剑挑击之中还带着前突,比寻常招数威力更大,挑飞钢刀后去势不止,由范时中肚脐至胸口划出一条血线,若非那少年亦有所迟疑,已取了范时中的性命。饶是如此,剑锋也破衣入体,范时中胸月复之间鲜血泠泠流下。
穆天衣看得皱眉,别过脸去,颇有不忍之意,那少年也不再追击,收剑凝立。范时中见有机会,装作体力不支,坐倒在地上,神情中显露出一股愤愤不平的样子,又暗中对施无忌使了眼色,示意他风紧扯乎,赶紧求饶。施无忌委顿在地,虽无力站起,却不妨碍说话,他头脑迟钝,是以一向对范时中言听计从,得了指示,立刻开口大哭,求饶道:“小人一时头脑混乱,出手冒犯了两位大侠,两位大侠饶命啊,小人上面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叶梦书心想:“这两人凶悍狠毒,说话必不可信,刚才无耻偷袭,更加可恶。”但他看穆天衣神色又有不忍之情,多半是心慈手软,要放过了他们,再去看那少年,也是一副烦闷慌乱的神色,显然没见过这等哭天喊地的阵仗,便道:“两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姓范的十分狡猾,说话不尽不实,不要被他骗了。”
范时中怒视叶梦书,叫道:“杀就杀了,何必污人清白。范某虽是劫匪,也是一条汉子,今日技不如人,是输给了两位公子小姐,可轮不到你在这里啰嗦。”施无忌则不管不顾,只是放声大哭,不住地磕头求饶。
叶梦书被他反咬一口,正待出言驳斥,穆天衣已柔声道:“叶公子,他们也有父母家人,若是死了也很可怜,咱们放过他们吧。”她不知叶梦书已是孑然一身,听了这话,心中一苦:“你不杀他们,是为了他们有父母家人,不像我孤单一人,亲人都已不在,他们要杀我,也没人为我伤心。若是李泌说要杀他们,你又会如何处置?”叹了口气,把本来想说的话语尽数压下,只道:“救我放他,全凭姑娘一言,叶梦书无德无能,不必问我。”
穆天衣便对范施二人道:“你们去吧,千刀寨在江湖上虽然不是罪大恶极,但名声也不怎么好,我不指望你们退出山寨,改过从良,只盼日后你们时常记得今天的事,凡事手下留情,不取人性命。”
范时中拱手道:“谢过两位饶命之恩,这话范二记住了。”
穆天衣又对施无忌道:“你被我点中了穴道,一时三刻不能使力,要等到夜里才好。”
范时中点点头,拉起施无忌,走进树林里去,他们的马匹都拴在那边,两人上马远去。
穆天衣转头对叶梦书致歉道:“叶先生,我是妇人之仁,你别见怪,我爹爹常教导我医者父母心,最看不得别人受苦。”
叶梦书心中虽然不快,但穆天衣已是第二次救他性命,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发火,只得说道:“叶梦书一条性命全靠两位救活,姑娘如何处置,我都没有异议,却不知这位公子是?”
那少年公子一直按剑旁立,听叶梦书问起自己身份,并不答话,走到叶梦书面前,把头微微扬起,一副十分神气的模样。穆天衣笑道:“叶先生不认识他么?”
叶梦书一头雾水,见这少年肤白貌美,如一座玉山般,近看之下更加耀眼,暗思这等人物,一旦见过就再不会忘记,如今竟全不记得,他不说话,又用得好剑法,还跟穆姑娘在一处……迟疑道:“莫非……莫非是黑盔奴?”心中却不敢确定,盖因他曾在落雨庭院中见过黑盔奴出手,剑法超绝,那毒魔邪神武功远非范时中可比,当初也被黑盔奴数剑之间重伤双臂,而这少年虽能轻易打败范时中,却也要用二三十招,何况李泌说黑盔奴从不离开他身边,又如何会跟着穆天衣远来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