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正思索间,车身外一股大力传来,引车的马儿受了惊吓,一阵窜跃,驾车的常二使足了力气方控制住缰绳。车身震动时,訾远航只能下意识的将怀中的襁褓抱紧,再腾不出手来护持爱妻,幸而齐月希下意识的扶住了窗棂,这才免于跌倒。
“希儿,你怎样?没事吧?”訾远航忙命人将马车停靠在路旁,唤来青玉碧瑶二人抱过孩子,小心的扶住爱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果真没有伤到,这才稍微放心。“常二,究竟出了何事,你可知夫人身体虚弱,怎能承受这般惊吓,为何没有好生控马?”訾远航见爱妻经过方才一震虽勉强维持着镇定,面色却是不自知的惨白,怒意上涌,罕见的厉声训斥着常二。
“老爷明鉴,小的有罪,惊吓了老爷夫人,只是方才小的驾车经过此地,转角处却突然冲出一冒失丫头,这才惊了马,惹出这场祸端。”常二有苦难言,自家夫人方生产完毕,谁不是提着脑袋谨慎伺候,谁曾想方才那个歹命的丫头突然从拐角处冲出,自己一时不查,才着了道,听老爷语气中的愤怒,常二只觉大难临头。
訾远航听常二竟一味的推卸责任,更是恼怒,正要再行训斥,齐月希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摇头止住了他将要出口的斥责。“碧瑶,你且去看看前方究竟出了何事,怎么竟有拳脚之声?”虽然身处车内,外间拳脚落在**上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痛呼声依然传入齐月希的耳中,许是方为人母,齐月希比往日更加见不得打杀之事,便命碧瑶前往查看。
訾远航明白爱妻秉性良善,见碧瑶迟疑的望向自己,便伸手抱过碧瑶怀中的逸轩,淡然吩咐下去:“你且随忠叔一同前去,打听一下何事。”
碧瑶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孤身回返禀告:“回老爷夫人,方才常二所言不虚,确是一名女童因遭人追打才冲撞上马车,只不过女童也受到冲击受伤颇重,恰巧又被身后人赶上,一阵拳脚相加,几乎去掉了半条性命。忠叔想着夫人心善见不得这样残忍之事便出面制止,一打听才知道竟然只是因为那女童饿慌了偷了小贩几个包子,那商贩便对她好一顿毒打。虽然窃盗之举让人不齿,但那女童也着实可怜了些,因此忠叔让奴婢前来请示此事该如何解决?”
听明缘由,齐月希无奈轻叹,想不到在一国都城之内竟也有这般食不果月复的贫民存在,若非走投无路,那女童小小年纪岂会从贼。“碧瑶,你且代为赔偿那商贩双倍损失,莫要让他继续殴打了,那女童想来也非故意,给她一些银两以解眼前困境吧,告诉她日后切忌再行窃盗。”透过细软的纱帘,隐约可见那蜷缩在地面上的女童,身形上不过鸠车之戏,此时因为疼痛连起身都极为困难,着实惹人心疼。
碧瑶依言走至忠叔身侧,从荷包内拿出一钱银子递到小贩面前,冷声道:“这孩子今日拿走的食物,我家夫人代为补偿,这些银两应该足够了,莫要再因为她一时的错误而肆意施暴,若这孩子有任何损伤,怕是官府那边你也无法交代。”碧瑶实在有些气愤小贩的狠心,虽说是这女童盗窃在先,但是那般凶狠的踢打,也不难看出这小贩也非善心之人。
那小贩本是不爽碧瑶语气中的责问,但看见那闪闪的银子时,一腔怒火顿时消散,面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一叠声的道:“够了,够了,小的多谢夫人赏赐,呵呵。”碧瑶看着这人眼中只有金钱的势利模样,颇为不齿,转身去查看女童的伤势,倒是忠叔好心的提醒那捧着银子乐呵呵的小贩:“同是东尹平民,她所遭遇的困苦你也应该感同身受,虽说养家糊口与银钱息息相关,切记莫让铜臭蒙蔽了良心,失了纯善的本性。”说罢,不等小贩有何反应,径自走至碧瑶和女童身边,小贩挠了挠头并不明白方才忠叔所言何意,索性不再细想,自顾自的捧着手中的银两傻笑着走远。
围观的百姓中也有好心一些的劝着碧瑶:“姑娘,方才您根本就不需要将银两给那朱三,这孩子拿的只是他搁置了几天就要倒进泔水桶里的馊包子罢了,那朱三摆摊向来缺斤短两,总是拿变质的食物蒙骗外来客,姑娘这银子给了他只是白白浪费了。”
“无妨,我家夫人给他银子也只是不希望孩子被他所伤,如今人无事便好,来,孩子,这是我家夫人吩咐给你的银两。我家夫人说了,虽不知你遭逢何种际遇,不问自取总是不好的,日后莫要再如此行事,这些银两你且拿去,这段时间应该能够安然度日了。”碧瑶扶起女童,见她身上伤口虽然众多但多是皮外伤,略微放心,总觉得这般遭到毒打却不曾呼痛的女童不像是偷盗之人,想着夫人的嘱咐,便将荷包放在女童手中,温声的将夫人的劝告转述出来。
却不想女童紧紧的攥住拳头并不去接荷包,抬起方才一直低垂的头,认真的看着碧瑶,低声道:“姐姐,柳儿不是小偷。”碧瑶看着面前因为跌倒而满面灰土血污的小脸,虽看不清容貌却能感受到她无声的坚毅,不由的轻揉她干枯的发,温声解释:“柳儿是吗?姐姐方才已经听说了,那些包子是已经馊掉的对吗?姐姐知道柳儿不是小偷,但是日后要记得不问自取也是不对的行为,知道吗?来,柳儿,这些银子你先拿去。”
“姐姐,柳儿不能要”,小小的人儿亦是十分倔强,脊背鲠直,坚决不愿去接面前的银子。似乎明白柳儿的心思,碧瑶暖声道:“姐姐知道柳儿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但是柳儿总要生活的,我家夫人也是心疼你的遭遇才特意嘱咐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柳儿你可以安心取用。”
“姐姐,柳儿可不可以见一见夫人,柳儿想要谢谢夫人的救命之恩。”柳儿低下头不让碧瑶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有多久了,没有人这般温柔的同她交谈,记忆中从来都只有鄙弃的眼神厌恶的视线,这样难得的温暖让她不舍离去。
碧瑶许是与柳儿极为投缘,见她如此恳切的请求,便不顾她手心的污秽牵着她来到马车旁,示意柳儿夫人正坐于马车内。柳儿双膝着地虔诚的叩头,微微扬声道:“柳儿谢过夫人救命之恩,今日恩情,柳儿宁愿当牛做马以报万一。”
齐月希早已听忠叔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明,既知这柳儿并非窃贼,自然不能让那小贩平白打死,倒不觉得可以称得上救命之恩,见这孩子如此懂事,更是多了几分喜爱,忙出声道:“碧瑶,快让柳儿起来吧,地面坚硬,她现在的身子只怕吃不消。柳儿,不必如此,今日之事算不得什么。听你所言,是个好孩子,你且放心的拿着碧瑶给你的银两,数目虽小,于你也可解眼前之急。”
柳儿只觉今生从未听闻这般高贵温暖的声音,并不敢抬头看向马车内,手中被碧瑶略微强硬的塞入荷包,心中酸涩,只能再次重重磕头:“夫人善心,柳儿无以为报。只是柳儿想向夫人道明今日私拿包子的缘由,柳儿的娘亲已几日未曾进食,平日辛苦得来的食物都是悄悄的留予了我,今日娘亲饥肠辘辘几度昏厥,柳儿实在无法才想拿几个包子让娘亲充饥,哪怕是馊臭的包子也好。”
齐月希听到这柳儿小小年纪就经受了这般的折磨,心下苦涩,外人皆赞东尹盛世,却谁知这繁华下的忧伤。“夫人厚赐,这些银两权当柳儿暂时借取,日后必定如数归还。”说完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猛然起身踉跄着离去。
“这孩子,虽贫困潦倒,却风骨犹存,实在难得。”訾远航本不予理会车外之事,听到这番话却是开口称赞,这样胸怀傲骨的女童委实少见,若多加培育,必是难得的人才。
齐月希好笑的摇头,夫君的心思还真是溢于言表,一看既知,不过那柳儿的性子也却是令人欣赏。“夫君,咱们回去吧。”这般事务已了,齐月希才提醒着訾远航时辰已晚,确实不宜在外耽搁了。
暮霭西沉,凉薄的夜色开始慢慢浮现,空气中少了些许繁扰,似乎沁凉了许多,訾远航担忧齐月希月中受了凉气,忙命常二驾车往天成宝斋急速行去。谁也不曾看到马车后紧紧跟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柳儿的身体瘦弱,这般奔跑更加呼吸紊乱,却硬撑着不愿放弃,知道看到马车驶进天成宝斋的后院,柳儿才握紧了手中的荷包,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转身离开。今日娘亲可以好好的吃一顿饱饭了,柳儿想着,脚步愈发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