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芷从不曾奢想过如现在这般的画面,毕竟即便是当年新婚燕尔之时,赫连瑞身为太子亦是每日参朝议事,二人共同用膳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些年虽然相敬如宾却始终缺少了一份温情,此时相对而坐不时抬眸便可看见赫连瑞嘴角清淡的笑意,如此已是上苍的眷顾,柳青芷只觉暖意消融了曾经的怨怼,伴着消融在口中的香甜眼角眉梢溢满了笑意,沉浸在这罕有的温情脉脉中忘却了周身所有。
赫连瑞瞧着结发妻子异常满足的神情难得怔愣了片刻,蓦地仿若被那样幸福的神情灼烧了一般,忙垂下了眼脸,玉箸中的糕点依然芬香诱人,只是突然间却失了品尝的胃口,这些甜品实则均是云清苒当年偏爱的饮食,那时的云清苒外表清冷孤傲,私下里却是十分喜爱甜糯的食物,为此云清苒可被几人好一番取笑,只是谁曾想如今喜爱这些甜食的又何止云清苒一人而已,原来有些痼习并不会随着缘聚缘散而消泯,那些以为遗忘的其实依然还守在身边。
回忆着生命中曾经拥有过云清苒的日子,赫连瑞下意识的看向正安静用膳的柳青芷,同样是深爱自己的女子,虽然无法给予苒儿期冀的名分,至少还会记得她的喜恶,眼前端坐的是他的结发之妻,这些年朝夕相对然而细细思索一番竟发现自己丝毫不知她有何喜好,两个女子,此生均是亏欠了。
赫连瑞因瞬间翻涌的愧疚折磨的失了胃口,径自放下玉箸安静的欣赏着柳青芷典雅的姿态,未几柳青芷唤来素月将余下的点心收起,赫连瑞见她只是略尝了两小块酥糕便命人撤下,语气中不自知的添了几分怪责:“你如今正是体虚之时,还不好生保养,若日后落下了病根该如何是好?”
“皇上,臣妾身体康健,只是日近正午,若此时贪嘴那午膳恐怕又要原样撤下了,更何况,待会太医院熬制的汤药便要呈上来,臣妾想这点心还是少用为好,若是馋了,待出月之后也可尽情享用的”,柳青芷接过素月呈上的香茶浅笑吟吟的解释着,“皇上,时辰不早,臣妾身子已无大碍,您是否要前往御书房处理政务?”
生而为皇,他的时间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虽然不愿中断今日温馨的时光,柳青芷却知身为皇后不该也不能去强求,无论是赫连瑞的夜晚,还是白日,他的生命中只会有小小的一片立锥之地来承载爱恨,而她只要能偶尔陪伴在他左右已然无限满足。
“无妨,国事繁重倒也不急在一时解决,朕昨日只匆匆见过麟儿一面,今日便好生与麟儿共叙天伦,朕也可忙里偷闲舒缓一番心情”,赫连瑞想着还未亲自抱过太子,便招来守在殿外的小顺子,“小顺子,快去让乳母将太子抱来,朕与皇后要好好瞧瞧”。
因柳青芷请旨在太子周岁之前由自己亲身照拂,赫连瑞便暂且打消了将懿元殿赐予太子独居的念头,允了太子暂居凤仪宫侧殿,小顺子疾步前往侧殿见乳母已将太子打点妥当便命其怀抱太子随行前来见驾。
“乳娘,快将太子抱来”,柳青芷自乳母怀抱太子入殿便急不可耐的吩咐道,乳娘本就是柳青芷父亲右相寻来进献入宫服侍皇后与太子,岂会不对皇后言听计从,当下忙将太子小心的交给素月,自己则退出殿外。
柳青芷自素月怀中抱过孩子,此时赫连昱麒神采奕奕的睁大了双眸带着几分好奇四处打量着殿阁,浑然不觉柳青芷宠溺的眼神。“皇上,您看麒儿与您十分相像呢”,柳青芷见赫连瑞未曾表示自然不能流露出丝毫想让他抱一抱太子的想法,只是转而夸赞起赫连昱麒的面容,果见赫连瑞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太子精致的五官,摇头纠正道:“朕倒觉得太子五官像极了皇后,日后定然是难得的美男子”。
赫连瑞此言不假,太子虽面容轮廓与他有几分相近,但细细瞧来,太子的五官倒更神似柳青芷的模样,柳青芷本心下忐忑暗暗埋怨自己出声前不曾仔细思量,却未想自赫连瑞口中听到对其容貌的赞美,双颊顿时飞上两抹嫣红,一时羞涩难言。
太子可不知殿中的微妙气氛依旧自顾自的玩耍着,偶然的小手抓到了襁褓上的穗子顿时如得了无尚的玩物一般更加仔细的耍弄着,赫连瑞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的嫡子,心中却蓦地想起当年的期冀,那时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画若能与苒儿共同孕育一子该是怎样的模样,只可惜这份心愿终是水中清月,镜中虚华。唉,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为何醒来竟比入梦还难?
“皇上,您是在为国事担忧吗?全怪臣妾,明知皇上忧心国事却无力相助”,柳青芷许久不闻身侧有人出声这才发现赫连瑞似乎在凝视着太子的面容出神,心中蓦地的气闷,却并不知堵滞在胸口的滞淤之气为何,却本能的轻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无事,朕只是在想麒儿百日之后理应独居懿元殿,届时百官必然谏言,朕却不忍令麒儿与你生离”,赫连瑞自冥想中回神,再次痛苦的明白云清苒只存在回忆之中,不愿被人看出眼中的苦涩,赫连瑞状似不经意的移开了视线,淡淡的宽慰着柳青芷。
“皇上,臣妾知道您疼爱麒儿,然祖制不可废,太子百日之后便依祖训让麒儿居住在懿元殿吧,臣妾无事之时常去探望便可,言官们本就有无事生非的本事,皇上无需为这些小事与其辩驳”,虽不舍太子如此年幼便要独居一殿,柳青芷却也明白此乃祖宗训诫不可轻易违背,当年赫连瑞乃是元安君独子却也无法例外。
“如此,朕便允你每日可守在懿元殿半日直至太子周岁,届时朕也会多拨些侍从守候在懿元殿周围,至于膳食起居,自然也会有专人照料,皇后大可不必忧心,如今你最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否则日后该如何照料麒儿?”赫连瑞早已命张跃单独训练了一部分禁军以守卫太子的安危,只是因为皇后舐犊情深赫连瑞不忍直言要求,好在柳青芷一如既往的温顺体贴,令其轻松了不少。
“皇上,臣妾不在乎锦衣玉食,臣妾只怕若是日后有一日不能陪伴在您与麟儿身边,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柳青芷深知赫连瑞并非薄情之人,都道是帝王无情,却不知自己并非能令帝王一往情深之人,正是因为深深的了解赫连瑞曾对一个女子用情至深,柳青芷总是担忧待山河稳固的那日,再无任何能够阻碍他前往追寻的力量,那时的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赫连瑞从未见柳青芷如此迫切勇敢的直视自己的双眼,深深的审视着那双水眸,那样明明白白的讲述着暗藏的依恋与忧虑,赫连瑞沉声一字一句的承诺:“朕的身侧永远有你的立身之所”。
柳青芷不可自抑的嘤咛一声,温顺的靠在他宽阔的肩膀,只觉殿外的微风夹杂着合欢花的芳香掠过原本空寂的殿阁拂过面颊,化作剔透的泪水流过脸颊,溅落在赫连昱麒炯炯有神的眼睛之上,赫连昱麒咿咿呀呀的伸出肉肉的手掌抚上柳青芷的面颊,水亮清明的瞳仁中掩不住的疑惑,柳青芷羞赧的微笑,轻轻拍抚着赫连昱麒小小的背部,鼻息间尽是赫连瑞的气息,柳青芷满足的微阖着水眸倚靠在夫君温厚的怀中体味着由心而生的平静,这一刻只愿与子偕老,岁月静好。
宫门外,慕容御风与左翊婉拒了张跃命人抬轿相送的好意,一同缓缓走过一栋栋高耸的宫墙来至宫门外,慕容晔因心系使臣安危,早已在宫内与其分开随副将一路往清和园疾驰而去,太上皇在位之时便特例恩赐庆安王与左相在宫闱之内可以轿代步,然而今日或许因许久未曾相见,一时引动了心底的思潮,慕容御风与左翊不约而同的选择一步步走过那漫长的宫道,于无声中想象着每一年每一个人从此间走过的心情。
“翊儿,当年之事你也无需再行自责,嫣儿已逝,她必然不愿见你如此自我折磨,这些年的画地为牢,你所承受的已经足够”,宫门外,王府的软轿已在等候,家丁打起轿帘,慕容御风方想要踏入,却蓦地顿住了身子似是经过了极为艰难的思考,片刻复又转身面向宫门外想要目送他离去的左翊,沉声的告诫,“日后若有空闲便来王府坐坐,嫣儿的忌日已近,她的房间这些年府中一直原封不动的保留着,虽然圣僧一直坚信嫣儿已转入轮回,然而若是这世间无人再去记挂她的离去,若嫣儿泉下有知,也会伤心不已的。”
“左翊谢过王爷美意,那日定然前往王府拜会”,此时宫外虽只剩侍卫守卫各处,左翊依然极为谨慎,不愿为人拿捏住话柄,慕容御风必然是领会到了他话中的隐忧便也不再说什么,颔首道别之后慕容御风坐入了软轿由王府的家丁小心的起轿往王府而去。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