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确实对眼前小小的男童起了探究之心,此刻见他有意无意间移转开目光不由的轻弯起唇角,转而吩咐一旁安静侯立的胡杏林:“稍后你与他一同回去查看一番其母的病痛,再行回来取药医治”,说完便欲移步前往后院。胡杏林有些欲言又止的吞吐道:“少爷,这……”。
少年了然的挥手制止了胡杏林的言语:“无妨,济世悬壶本就是医者必备之仁德,若过于拘泥于一善之名反倒失了原本的意味”。婉华方要柔和些许的面容因为二人的交谈蓦地肃然冷沉一片:“我想诸位是否误会了我的意思。方才我便说过日后愿在这一善堂内做些零散的活计抵偿所需的药材”。
少年原本正欲离去的脚步略有些好笑的顿住:“小家伙,你不过八岁,怎能前来做那些杂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又增添了店家欺凌弱小的恶名吗?”婉华因为少年故意用方才一时气愤之言来婉拒自己,当下就要不服气的出声辩驳,少年已继续温声道:“小家伙,如今你太过年幼,一善堂中的诸多事务你尚且无法承担,待日后你年长几岁若依旧还记得今日之恩,届时再来图报也为时不晚”。
说来倒是奇特,少年自问不是易与人亲近的性格,然而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男童执拗的面容不由自主的便想要与其多交谈几句,不过想来这样的转变身边熟知他脾性的众人只怕无法接受,但看他们此刻惊讶的合不拢嘴的表情便知晓。婉华却全然不顾周身他人的心境,见少年话语中虽充斥着善意却让人不由的深觉被人轻视,婉华禁不住怒上心头自顾自的来到方才尚未分拣出药材的学童身边,拿起箩筐中褐色的某物轻嗅了一下,沉声道:“此乃茈胡,和解少阳,疏肝解郁。这是红花,活血通经、散瘀止痛,至于桔梗则有止咳祛痰、宣肺排脓的良效,若能辅以木香、陈皮、甘草,娘亲的风热风邪外感之症自然能够痊愈”。
婉华将箩筐内的药材一一分辨完毕这才抬头看向众人,岂料众人皆是一副不置信的模样呆愣在当地,唯有那华服少年眸色深沉不知作何感想。众人此刻脑海中混沌一片,这般年幼的孩童竟能尽数识别这些药材实属不易,即便是素来沉稳的胡杏林也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婉华的举动半晌言语不能。
“娘亲出身自堂医世家,我能识得这些药材实在不是稀奇之事”,娘亲祖上是否有医者婉华无从知晓,这些药草不过是前世颓废荒唐之时偶然兴起钻研所知,真真是万万料想不到,当年无意中习得的知识竟有今日这样的用武之地。“敢问少爷,华晚否在药堂里以劳力抵债?”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日后便跟随在胡杏林身边暂且帮持一把,及至药材的费用偿清你均是往来皆自由,随意来去”,少年淡然的接受了婉华眼神中轻微的挑衅,示意了方才回神的胡杏林一眼,似是记起某事一般俯身在婉华耳边轻声道:“我是翼天,小家伙你要好生记住了”,目光灼灼的凝视着眼前的小身子,翼天也有些诧异竟会月兑口而出这样的话语,摇头甩去脑中凌乱的思绪,不再看面色已有些微不自在的婉华,径自走向后院。
胡杏林接收到翼天少爷的示意,极是欢喜的抚模着婉华的总角髻,和声道:“华晚,我看你颇通药理,日后就同昊文在一处分拣药材,你愿意?”婉华无声的抗拒着来自陌生人的温情,倒是先前一脸紧张的看着婉华的昊文见她此刻心愿得成极是喜悦的上前兴奋的轻拍婉华的背部,温声道:“小晚,你不必担心,日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定会全力帮助你的”。
婉华不动声色的躲过了昊文的手掌,漠然的看着对方自来熟的模样,昊文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胡杏林这才开口解围道:“华晚,咱们这便去你家中细查一番你母亲的病症”,见婉华略带疑惑的看来,胡杏林谦和的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身为医者最是忌讳听音医病,你还太过年幼,日后自然能够明白其中不同。”
既然胡杏林愿意亲自前去诊病,婉华自然不会推拒,虽说距离王府甚近,待会只消从后门进入想来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不会有人能够猜到将军的小女会住在那等破烂不堪之处。
昊文还欲跟随,胡杏林将留守在店中,不去看他面上的失望之色,带同婉华刚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连声高呼:“胡杏林,慢步,慢步”。胡杏林诧异的回身望去现竟是翼天少爷身边的小安,小安气喘吁吁的向着二人跑来,好容易平复了剧烈的喘息,这才略带了几分好奇的审视着婉华解释道:“华晚,这是少爷赠予你的披风,少爷感念你的孝心,想着外间气候冷寒,若你不幸染病又如何照料家中慈母,所以赠予你御寒之用,华晚你莫要推辞”,说着,将手中崭新的软毛织锦披风硬塞到婉华的手中。
婉华莫名的眉头紧蹙,并非她防人之心深重,只是这样无缘无故的好意实在让人心存疑虑,且无功不受禄,她与那翼天萍水相逢,日后最多只是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若是接受了此物又不知该有几多牵扯。“多谢少爷美意,华晚惭愧,万不敢领受少爷馈赠,还请你代为交还”。
小安岂敢将少爷头番赠予他人的礼物原样带回,要知道这华晚是不知走了何种鸿运才能让少爷对他刮目相看,方才纡尊降贵的交谈已是难得,更是派人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快马加鞭前去裁缝铺里买来这件崭新的披风,华晚年幼看不出披风的贵重,要知道光是所用的锦布恐怕也只能在高门大户家中寻到,衣领处柔软的银狐毛更是有价无市,这样一件披风哪怕是尚书家的公子也不得几件,偏偏少爷却慷慨赠予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华晚,而最让小安气不过的便是华晚小脸上明显如避蛇蝎的神情,这样细腻的心思少爷从未用在陌生人身上,除却老爷夫人,小安还从未见过少爷赠送何物给他人,今个儿开天破地头一遭,谁知道这小子却跟倒了多大的霉运似得,似乎手中的不是昂贵的衣物却是一个烫手山芋,小安不由的在心底暗骂婉华的不知好歹,嘴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只能慌乱的摆手转身跑回后堂。
胡杏林见婉华眉宇间轻微的暗恼不由的失声轻笑,宽慰的轻声道:“这也是少爷一番好意,不过是一件披风而已,若你实在在意,不如依旧以工钱相抵,也不至于伤了少爷为你打算的心意”。
婉华听胡杏林之言极是在理只能暂时打消了将这披风还回的念头,只是随胡杏林一同走上街面之时不由的抿起嘴角,本以为今生远离了王府便看远离纷扰,谁知这半途偶遇的少年便轻易的让她无法推拒,胡杏林走在婉华身侧似乎察觉到她心中小小的别扭,状似不经意的询问道;“华晚,方才你心中是否十分疑惑为何明明已经知晓你娘亲的病症,我却依旧执意前往?”婉华心中确实残存着一丝疑惑,此刻听他提及自然不会掩饰,直截了当的沉声回答:“是,以娘亲的病症,我所分拣出的药材足以根治,其实今日我前来也只是想要借取几克药材便”。言下之意便是从未有过请医之念,如此的直言不讳胡杏林却并未有气恼之色,只是微摇首叹息道:“华晚,你所选用的药材均是桂枝汤必备的几味药材,是解肌表,调和营卫的上上之选,只是你却会忽略了一点,即便只是简单的风寒症状或许起因便会有千千万万,若是病患风寒之中又夹杂了另外的症状,更要谨慎对待,更何况每位病患体质不一,若墨守成规的启用桂枝汤,只怕无法起到良效。因而为人处世,切忌因胸怀点墨而目空一切,若不然岂非成了井底之蛙,要知道学无止境啊。”
婉华若有所思的听着胡杏林的教诲,察觉到他不只是在传授医药之道,更是隐喻的提醒着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能因为自满而失了分寸与方向。“多谢胡杏林教诲,华晚必然铭记于心”,婉华拱手道谢,胡杏林满意的看着婉华知礼的举动微笑颔首,偶然间想起什么似得略有些好奇的询问道:“华晚,你不过八岁,如何懂得这许多处世之礼”。
婉华心中一凛,面上勉强的苦笑道:“胡杏林说笑了,华晚不过是生计所迫,娘亲才早早的教授了一些礼数免得华晚无意间冲撞了何人,胡杏林,这便是华晚的住处,只能委屈您从后门进入,这样也快些”,婉华早已看到转角处的后门,忙三言两语转换了话头,引着胡杏林从后门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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