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路过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头破血流,气息奄奄。
妃倾赶紧从美人身上下来,跑到那女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喂她吃下小雨留给自己的只剩两粒的保命源丹。
不过须臾,那女子幽幽醒转。
满是血丝的眼睛,古寂无波的眼眸,木然孤冷的神情。
妃倾震住,呆呆的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妃倾觉得熟悉,觉得似曾相识,就像……就像当初庆宇自杀前的样子!
妃倾胸口不由一悸,紧紧盯着那女子,扶着她身子的手几不可觉的颤抖起来。
妃倾感到害怕,是真的害怕。
庆宇死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妃倾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惨烈而绝望,那样痴情又愤恨,爱而不得,恨又不能……明明无关自己,却好像有一只潜伏在黑暗角落里的兽,只要一想起,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扼住咽喉!
妃倾嘴唇张合,想要劝说些什么,但是她完全不知道状况,根本无从说起。
突然,那女子动了。
一直睁着眼睛眨都不眨,眼珠也不转一下的女子突然坐了起来,神情激动的伸长脖子看着凤来仪楼上的某处,眸中满是渴望希翼。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不死心!”
满含怒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引得本来要抬头看楼顶的妃倾转身向后看去。
凤来仪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头顶上,暧昧微醺的金红光芒照在她的身上,使得一切的行人仿佛都成了背景。她站在红尘喧嚣之处,却好似站在莽莽草原之中。她身姿挺拔,鼻梁高挺,一身落落青衣,一身落拓。
妃倾看着这人,觉得眼熟无比。却一时想不起来。
“姗子逸,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刚刚的怒火就像是幻觉,待到青衣女子走到面前时,妃倾看见她平静的眉目间没有任何发怒的痕迹。妃倾听到她用着疏离而凉薄的语气道:“既然你怎么也看不透。那就算了吧。”
算了?
……什么意思?
妃倾听不懂她的话,但她扶着的落楼女子却好似听懂了。
她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她,眼睛通红水光隐现,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但到底没有哭,但到底还是哑了声音,“阿珏,对不起。”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抬头看向凤来仪楼顶,像被遗弃的孩儿般,殷殷期盼着。
妃倾看向那青衣女子,看见她紧抿的唇角有孤绝的弧度。看见她慢慢转过了身,一步一步的走远。
妃倾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她是娴珏,那个小镇马场的场主,将一匹瘦骨嶙峋的千里马用五吊钱卖给她的女子!还有……妃倾转头看着面前满身是血却固执的仰着头的女子。
那一天清晨,红尘客栈门口。那一场仿似生死的决斗,妃倾至今仍是清楚的记得。
她们并不是仇人,还反而是很要好的朋友。
妃倾在心里这样想着,便又看向身后,看向那个渐渐隐没在人潮中的青色身影。
妃倾……生气了。
她不再扶着那女子,她一把将她推到地上,急身站起。瞪圆了眼睛看着她,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你知不知道她走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妃倾的思维里,这世间的感情除了血脉相连的骨肉亲近外。最珍贵的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友情。
妃倾这一路走来,遇见了许多人。有的只是擦身而过,有的不过萍水相逢,有的仅仅几面之缘,有的止于相识不知。真正能够走到生活中。能够走进心里的,不过寥寥几人。
妃倾看得出来,娴珏对于这个女子有着很深的感情。妃倾也看得出来,娴珏在挣扎着放弃。
所谓友情,她并没有亲情那样牢固的血脉连接,也没有爱情那样强烈的自私占有。阿娘说,真正的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
妃倾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放弃这样伟大的感情?
妃倾知道,是倒在她面前这个满身伤痕满眼执拗的女子首先放弃的。
这并不是她要管的事情,也不是她有资格管的事情。
妃倾在说完上面那句话后便沉默了。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妃倾沉默着咬住了下唇。
而被推倒到地上的姗子逸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推倒,她仍是失了魂般看着凤来仪的楼顶,看着不知名的那一处。
夜风忽来,天空开始纷纷扬扬的落起了鹅毛大雪。
妃倾站在雪中,看着那女子眉眼间渐渐凝起的白霜,看着她身下的血泊渗透着洁白的晶雪,看着她由白转红转紫的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妃倾突然好像能够体会娴珏的心情。
心疼,愤怒,无可奈何……失望。
妃倾慢慢地向后退着,退到了美人身边,翻身上背,勒转缰绳,离开。
但妃倾骑着美人走了没几步又停下了,因为她看见了娴珏。
她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挺直着脊背紧抿着嘴唇,两眼茫然的看着熙熙的人群。像失了群的孤雁,在寻找也在等待着。
妃倾立在了原地,握紧着手中的缰绳。
她觉得胸口奇怪的难受着,不痛、不痒、甚至于没有心跳。
这是另一种自己从未遇到又难已言说的感觉,妃倾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驱逐这种自己并不喜欢甚至于异常排斥的感觉。
妃倾调回了头,再次站在了姗子逸面前。她说:“她走了,但她没有离开,她在等你。”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躺在地上的姗子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妃倾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眼角纵横的白冰。妃倾仰头,看向了凤来仪的楼顶。
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在屋檐上,在纷扬的白雪中轻轻的摇曳着。凤来仪里不时有歌舞笑声传出,错乱摇晃的身影映照在洁白的窗纸上。妃倾,没有看见任何人。
凤来仪廊道里没有一个人。
妃倾疑惑的转头看着地上的人:她,在看什么?
“喂,看这里!”突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家公子说了,只要你把姗小姐安全的送回家,这一袋珠子就是你的了。”随即,妃倾的怀里就被塞了一个锦绣暗纹的钱袋。
妃倾疑惑,看着手里的袋子,下意识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颗雪玉般晶莹剔透的珠子。妃倾更加疑惑,慢慢地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小少年,微微皱起了眉。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小小的少年瞪起了圆圆的眼,看着妃倾气鼓鼓道:“这可是蒹葭国独有的雪玉珠,一袋子了,你不是还嫌少吧!”
妃倾说:“你为什么给我珠子?”
“……”小小的少年觉得,这个穿红衣服眼角一点朱砂骑着一头野牛看起来挺机灵的少女其实是个傻子,他刚刚不是才说过嘛,“我家公子说,只要你把姗小姐安全的送回家,这一袋珠子就是你的。”他无奈的不得不把之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妃倾点头,将袋子还回到少年的手里,缓缓道:“我不要珠子,也不会送这个什么姗小姐回家。”
小小的少年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价重连城的珠子了,这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有钱,怎么可能不动心,“你不知道什么是雪玉珠子吧?”小小的少年最后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来解释这样诡异的反应,于是更加认定这个人是个傻子。
妃倾听见少年的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径自道:“我只是路过的,我只是在看热闹。”
热闹?……的确是热闹。
周围的行人总是若有似无的看向这边,从这边走过。可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个人围上来,因为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这个热闹,其实也不算什么热闹了。
小小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妃倾,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你走了又……又回来是怎么回事?”
妃倾轻笑,随意道:“我想回来,于是就回来了呗。”
小小的少年被她这样不负责任的回答惊得愣住了。
妃倾又道:“只有大家的公子才配叫公子,花楼里的花郎只是小郎罢了。”
“你……你……”话音落,小小的少年一下涨红了脸,满眼怒火的盯着妃倾,胸口剧烈起伏着,却是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说得对,花楼里的花郎怎么可能会是公子。”娴珏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妃倾转头,便看见她落拓的身影徐徐而来,“我早已经看清了,只有那个傻子才一直看不清。”
她走到了妃倾的身旁,抬头看向凤来仪的楼顶,眼中一道静谧的眷恋飞快闪过,而后沉寂,而后凉薄而笑,“我会带她回去的,我不会再让她这样傻了。”说着,她弯腰抱起那个昏迷的女子,转身,离开。
妃倾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胸口那奇怪的感觉愈演愈烈。
不疼、不痒,甚至于都感觉不到心跳。有些惶恐,妃倾抬头看见仍在恨恨盯着自己的小小少年,缓缓道:“我只是路过而已。”说完便骑上牛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