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肤色略黑,但看起来相貌端正,并且相当年轻的男性面孔。
嘉莉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能在没带眼镜的条件下克服自己二三百度的近视,一下就看清那个距离自己至少二十米开外的男人,她只是下意识的突然感觉到,有一种类似于恐惧的危机感突然从自己的心底冒了出来。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惧怕那个男人,但这种疑惑并不会耽误她遵从本能转身逃跑,因为之前就是因为本能她才逃月兑了被踩踏伤亡的命运。
从通道出口小心翼翼的走下来探查的女圭女圭脸男人在看到通道里横七竖八的倒着的二三十条人影之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迅速地向着手里的对讲机叫了几句之后,就立刻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伤者。
“你,就是你,你是不是也受伤了?我是警察,后续救援马上就到,你千万别随便乱动,小心伤势恶化,救护车马上就来——”
面对对面小警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里对她的安抚,嘉莉给出的回应就是,转身拔腿而逃。
正在帮一名胫骨严重开创性骨折的伤者紧急止血的小警察惊讶的瞧着那个刚才还站在通道里呆若木鸡的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因为无法放下手下的伤者,只能用语言对那个看起来像是被刺激过了头的女人说服教育:
“你,就是你,你跑什么啊?你不知道有些伤是不能动的吗?没准你现在觉得自己没事,等回到家就发现脾脏破裂或者肺部扎伤了呢!”
谁知道他这边刚一开口,那边原本走路还歪歪扭扭,一瘸一拐的女人就忽然像被射中了腿的兔子一样,抖抖索索,又惊又吓的逃得更快。
眼瞧着那个女人一瘸一拐的马上就要消失在拐角,只能先顾眼前伤者的小警察最后只能大叫了两声,让“那个谁自己上去以后去找医生”,原本已经马上就要消失在对方视线中的李嘉莉听到小警察的叫喊,忽然像是被魇住一样定住了身,停了两秒之后,忽然转过身,慢慢的往回走了一小段距离。
小警察望着那个似乎恢复点神智的女人,还没松口气,就看见那个女人动作僵硬地在歪歪扭扭的倒在那边几个伤者身旁一个个的弯下腰,在他们身旁翻捡起来。
嘉莉先从离自己最近的四个人身上翻找出两个钱包,然后又从地上好几个被踩得走了形的无主男士女士皮包里掏出了五六个钱夹,最后用最快的动作从那些钱包里抓出所有现金,把加起来一共超过七八千块的现金全部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装好钱后,她从刚才找到的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小挎包里掏出一瓶还没开封的小瓶依云矿泉水,打开瓶盖以后用先仰头一口气灌下了半瓶的水,之后把剩下的矿泉水全倒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右小臂上,最后不管自己的手臂还流血与否,直接从地上捡起一件看起来被人踩过无数脚但却结实依旧的男士开身运动服,胡乱的在自己的手臂上裹了两道,最后在身后小警察的惊愕注视下,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她中邪了——
这是嘉莉和那个小警察对于她的所作所为意外相同的评价。
她中邪了她中邪了她中邪了。
嘉莉护着自己那条用运动服遮住伤口的胳膊,口袋里揣满了从别人钱包里掏出来的钱,一路走一路在心底翻来覆去的对自己说,通向地面的楼梯不过短短三十多级,她走得却是无比的小心翼翼。
不知为什么总在心里提防着自己千万不要像聚光灯下的老鼠一样被人发现的嘉莉小心翼翼地走上地面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受到别人的瞩目。
地铁外,负责封锁通道的工作人员已经被那群多是间接受到挤压踩踏的伤害,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们声讨得焦头烂额。
因为都市中的现代人其实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围观起哄的机会,所以更加要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据理力争,另外现在的网络上微博风行,一时间无数人都把自己的手机高举过头顶,开着闪光灯和摄影,不停的忙着拍照,取证,要为这条足以获得一时轰动的社会版新闻抓拍到第一手的图片以及短片信息。
嘉莉抱自己那个已经被挤变型的小皮包,费力的在堆集的人群中为自己挤出一条道。
几个红绿灯以外的地方,各种颜色的警灯,救护等此起彼伏的闪烁,刚刚被调集过来的交通警察骑着摩托,为那些堵在路口处的警用公务车和医用公务车开道。
躲在人群里的嘉莉眼瞧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开来的白色救护车率先挤过了拥堵的车流,在离地铁口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她隔着围得重重叠叠的人群,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女人蹲在路旁,捂着破损了一大块的脸尖声抽泣。
还好自己没有伤在脸上……
嘉莉在心底模糊的咕哝着淡漠的移开眼,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这种事庆幸,但随着前后各种警车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刚刚才松口气的嘉莉又变得满心警惕。
抱着绝对不让别人知道的心思,她像被追捕的动物一般加快了挤出人群的速度,埋头飞快的逃入车辆的逆流。
嘉莉一路东躲西藏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当她像有狗在身后追着一般急匆匆的钻进屋子,又郑重其事的把门外的旧防盗门从里关好时,时间还不到七点半,原本是三家合租的三室一厅的屋子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天光已经逐渐变长,但嘉莉把防盗门和大门关好后,还是很快打开了所有她能打开的灯,没有其他人的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她急促得有些不正常的呼吸声。
嘉莉是大城本地人,因为家里装修,父母又借机出去旅游加走亲访友,所以就在外找了间短租房临时住下,和她一起合租的其他两家人她处得不熟,只知道面积稍大的那间带独立卫生间的主卧的租户是一对来京打工在京结婚的小夫妻,住在她隔壁,和她一起共用另一个卫生间的是一个外地单身女孩。
那个和她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单身小胖妞因为失恋,前两天公司请了年假回老家探亲加疗伤,那对和她关系不算熟的小夫妻,女的半个月前被传染了流感,一开始就病得挺重,住进医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两个多礼拜的时间里只偶尔见过那男的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嘉莉莫名的觉得这种合租人都不在的情况异常安全。
一直等到呼吸完全平稳下来,她才终于放下自己那个即使在最慌乱的时刻也没被丢下的小皮包,又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慢的解开那件被她用来当绷带兼伪装物的男式运动服,目光在那个明显缺了一大块皮肉的伤口上凝了半晌,之后就用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镇静慢慢挪开了眼睛。
屋子里没有绷带,她不想端着自己那一看就让人害怕的伤口去药房买,却也不想再用那个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留下的脏衣服继续裹伤口,于是在稍作思考之后,嘉莉就连自己也意料不到的走进卫生间,扯了大段的卫生纸出来,继续镇定异常地一层又一层的把缠裹上自己的伤口。
缺失了大块皮肉,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像正常人的伤口那样血流如注的创口慢慢被遮盖在一层又一层的卫生纸下,刚开始还有带着淡淡颜色的液体沾湿了纸透出来,但随着缠的圈数越来越多,也就渐渐被完全遮盖了住。
扎好自己的手臂,嘉莉转身捡起那件刚刚被她仍在地上,让人能一眼看出斑斑血迹的运动服扔进了垃圾桶。
刚扔完,她立刻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于是又马上拿出来,神经质地拎着衣服转了两圈,之后如同掩耳盗铃般的把衣服团成一团,扔到了自己屋子的单人床下。
藏好运动服,嘉莉顺势就坐在了那张自己睡了一个多月的单人床上,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小区里的公共草地上远远的传来孩子们饭后玩耍的尖叫,还有上了年纪的人们彼此打招呼的声音,嘉莉呆呆的在单人床上坐了将近二十分钟,感觉自己就像得了精神病一样一会儿亢奋一会儿迷茫,脑子里似乎有条清晰的线在指引着她如何行动,但其余属于她的大部分区域,却混乱得像一锅被煮得太稠太粘的粥,分辨不出一丝脉络。
这样不行——
现在还不是到下来休息的时候!
她得做点什么——
对!她得做点什么!
一直呆坐着的嘉莉猛地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刺扎到一般突然从迷茫中清醒,头脑中突如其来的锐疼让她一下站起来,但随即就手脚发软的踉跄了一下,胯骨撞到电脑桌之后才总算站稳。
胯骨上的疼痛很成功的转移了她对自己头脑里莫名锐痛的疑问,几秒钟之前还满脑子糟乱的她忽然像得了神谕一样,打鸡血般的猛地振作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