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一阵吵杂的音乐声惊醒之前,嘉莉正在痛快的魂游天际。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次把精神网扩展得太过广阔,广阔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能凭借着这股力量走出大城,去那个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去看一看自己的父亲母亲。
精神网扩展得越广博,她的存在感也就变得越稀薄,她明白凭借自己现在的力量不可能实现自己的那个愿望,但是她就是想拼尽全力地去试上一试,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并不是她家的屋子里,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何腐烂消亡。
正因为把自己的精神网扩展得太远,所以在收回来时差一点就遭遇到失败,但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每天早上只要听到闹钟响不管多困都要起床的习惯已经变成了一种神经反射,所以在一遍又一遍音乐的催促声中,嘉莉不管多么艰难还是尽自己所能的迅速收回了精神网,努力挣扎着从那差一点就完全埋葬了自己的睡梦里清醒了过来。
意识虽然已经苏醒,但感官却还在用另一种速度缓慢恢复,嘉莉在这半梦半醒间挣扎着支配着自己几乎无力动作的手臂,胡乱模索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了被她随手放在身旁的手机,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之后放到耳边,耳畔乱哄哄的响了好半天后才慢慢听清手机那边传来的微弱的啜泣声:
“……姐……你听到没有……姐……姑姑和姑父不好了……姐……”
一直沉浮在脑海里的噪杂声中的嘉莉猛地睁开了眼,干哑的喉咙里‘咯咯’响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声音:
“怎么……会!”
“是不好了,姐……姑姑和姑父都病了好几天,他们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我爸我妈也病了,呜呜……院子被警察封起来了,呜……他们不让我们去医院,医生虽然每天来,但是每天都有人被拉走……呜呜……我也开始不舒服,呜呜呜……我怕,姐,姑姑姑父快不好了……呜呜,他们瘦了好多,我爸我妈也是,呜呜,怎么办姐……你能来吗姐……呜呜呜,怎么办姐……”
手机里的呜咽声逐渐被湮没进一片尖锐的耳鸣声中,嘉莉感觉自己脑袋里乱哄哄的响成一片,有哭泣,有尖叫,那些似幻似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股相当可怕的重音。
末日,死亡。
绝望,死亡。
异变,死亡。
一连串的死字化成一条无形的绳索,一圈又一圈地把她缠绕起来,她茫然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刚才还显示着链接的手机屏幕忽然‘滋啦’地晃动了一下,转眼就跳到无信号界面,她茫然地扔下已经变成废物的手机,僵直麻木的手无力的在自己周身胡乱模索,她需要……她得找到……
怎么办姐?怎么办?
怎么办?
大家都要死了怎么办?
模索了半天也没模索到任何东西的嘉莉茫然地凝望向自己干瘦得如同死人的双手,一种熟悉的,凄凉又绝望的感觉像颗被泡胀的种子一样飞快的发芽,出叶,长大,但片刻之后,伴随着那份绝望成长起来的却是滔天的不甘和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被降下噩运的是她,是他们!凭什么被灭亡的是她,是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嘉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甘和愤懑点燃,原本干瘪虚弱的身体渐渐充盈起怒气,连细瘪到几乎枯竭的血管里都开始流淌起滚烫的岩浆。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死也是无所谓的,为什么连她的父亲母亲也不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凭什么要死的是他们?应该还是有办法的不是么?她知道,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嘉莉挣扎着,挪动着僵直瘦弱的身体跌下床,她的耳畔乱糟糟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大门外不停地敲打,但她根本顾不上那些,有一种力量在不停地催促着她,出去,出去,出去!
嘉莉被那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跌跌撞撞的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向阳台,阳台上的窗都紧闭着,略微有些阴沉的天空上,被云朵半遮住的太阳漏下半面阳光,嘉莉冲进阳台,猛地伸手推开眼前阻挡着她的玻璃窗,一声断裂的巨响之后,破碎的玻璃窗连同断裂的窗框一起掉下阳台,落到楼下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微热的风从敞开的缺口迎面扑来,嘉莉摇摇晃晃地站在阳台的缺口处,眯起眼睛望着头上那一片阴沉的天空,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身后卧室外的大门突然被人猛烈的撞击了几下,最后一声巨响过后,大门被‘轰’的一声从外踹开,嘉莉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仰着头望着头上阴沉的天空,之后忽然伸手一抓,整个人都扒住了身旁残存的窗框,然后两脚一蹬,消瘦的身体像只巨大的猿猴一样蹿上了墙外。
“尼玛!”撞门进来的许安阳第一眼就顺着大开的卧室门直直地看见了那个站在缺了窗户的阳台上,明显瘦成了一把骨头的人影,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到底是一枪爆头还是说‘警察,趴下!’,就看到那个只剩下个人形的女人像只猴子一样蹿出了阳台。
“还楞着干嘛?追!”跟着他一起冲进屋的陈队几步冲到了阳台,扭身探出头向上扫了一眼,立刻下令追击。
得了命令的许安阳立刻转身要往楼上跑,没跑两步就被自家队长给喝了回来,原来这栋楼只有一个楼门能通往楼顶,十二人的小队留下三个人勘察保护现场,三个人在防爆车附近待命,另外六个人里两个跑去相邻的屋顶负责狙击,剩下的三个全跟着陈队一起跑下楼,然后再从另一个楼门进去往楼顶冲。
楼外,嘉莉的动作一开始还不怎么灵活,但爬了几下之后她就仿佛贯通了某种与生俱来的技能一般开始动作灵活的攀着所有能借力的东西,奋力地从五层往十二层的楼顶上爬。
墙沿,窗棂,甚至砖头间的缝隙,因为病变变得单薄松懈的皮肤早在几个摩擦间就已经月兑落得所剩无几,指甲在手指用力插入墙缝时很快的受伤,外翻,乃至月兑落,没几下手指就被磨得光秃秃血淋淋,暗红色的血迹一路走一路留。
刚往上爬了两层,嘉莉这副血淋淋不似人形的模样就被听到响动而吸引过来的人看了个正着,自从被咬后就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嘉莉如今却对那些饱含着惊恐和厌恶的惊叫声置若罔闻。
她只一心一意的往上,往上,再往上,随着每一次的躬身,蹬起,越来越多的热能从身体内部喷涌而出,原本褪得光秃秃,血淋淋的消瘦身体慢慢从内而外地聚集起了更多的力量。
干瘪的四肢像吹起的气球一样,飞快地充盈起强健而且有弹性的肌肉,一次次插入墙缝的手指和四处寻找着力点的脚趾上也逐渐探出了新的爪甲,尖锐锋利的暗色指甲可以轻而易举地切入没有缝隙的墙面,让她能够更快地往上蹿爬。
当许安阳他们冲上楼顶时,那个和他刚才一瞥看到的人影已经大不相同的身影正笔直的站在楼顶的边缘上,破碎的衣服下半遮半露着青中透黑的消瘦躯干,一身类似鳞甲的外皮在中午的阳光下闪着暗色的光彩。
就在他们冲出平台门的同一时刻,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忽然仰天长啸,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尖锐咆哮划破阴沉的天空,突地带起一股旋风,向着远方吹去。
去吧去吧去吧——
嘉莉站在至高点,那个隐藏子她体内,属于外来者,但现在已经和她融为一体的本能支配着她,让她带着一种从心底狂涌上来的骄傲和欣喜奋力呐喊起来。
她知道路过的风会把她的一切带到她的亲人那边去,需要不了多长时间她的信息就会飞到各处,所有属于她这一支的血脉都会在灾难中被保留下来,不会死亡,不会断绝,不会重复!
新的种子已经在新的土壤上重新生根,发芽,这一片异星的土地肥美而且富饶,正在等待它们来征服——
嘉莉尖锐悠长的长啸猛地被一声枪响打断,许安阳握着枪的手里满是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情况不明,并且没有命令的状态下开这一枪,但是那个在如此有效的射击范围内被子弹击个正着,只是摇晃了一下就笔直地掉下楼的身影却让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在枪声落下,那个似人似怪的东西掉下楼的同时,另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另一侧的楼顶动作矫健的翻身跃了上来。
刚刚松口气的许安阳一下瞪大眼,楼顶上的四个人全都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人影高大强壮了不只一点的身影,神经再度绷紧。
身高超过一米九,骨骼和肌肉强度光凭目测就能看出绝对超过同身高人类不只一倍的男人并没有如同许安阳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向众人发难,而是目光锐利而沉默地扫了几乎武装到牙齿的他们一眼,之后连瞥都没向那个刚刚掉人下去的地方瞥上一眼,就转身又从刚刚上来的方向跃了下去。
许安阳他们静了很久,一直到所有人都已经在心里肯定了不会再有意外出现后凝固的气氛才慢慢有了一丝缓和。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陈队,他拿起通讯器呼叫潜伏在邻近楼顶的队员,让他们下楼和队友汇合,许安阳趁机小心翼翼的走近楼顶边缘,站在刚刚那个被他打下去的怪物站过的地方探着脑袋往下瞧——
楼下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