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住右侧防线!所有人都警醒点,别被围住了!”
“那边那个谁,过来把伤员带走!”
被点到‘那个谁’的张萌手忙脚乱地把一个倒在地上浑身沾满泥土和血浆的人型拖起来,飞快地往后拽,飞起的土疙瘩下雨一样打在脸上,让她原本就感觉睁不开的眼又被迷了一遍。
往后退了二十米,张萌把那个不知道受伤是重是轻的人放在一个充作掩体的矮灌木后面,然后转头又冲了回去。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到了一个励志题材的战争片里,但事实上,她现在的境遇更像是进入了科幻大片——
那漫山遍野的虫子啊。
这是一场只有单方面硝烟的战争。
张萌在向前跑的同时,脚下偶尔还会抽个空,重重碾死从土里零星钻出来的倒霉小黑甲虫,这些小虫子每个都有鸡蛋大小,被碾死时经常会爆出一股臭不可闻的浆液,溅到身上会让人感觉发痒。
不过张萌现在已经管不了自己已经被粘液沾得几乎湿透的小腿以下部位到底痒还是不痒了,因为她还没跑到火线那边,就已经听到他们的新兵营营长在那边喊:
“停一下,听我指挥,别瞎放枪,注意节约子弹,谁身上还有富裕子弹?快点拿出来!”
“我有我有!”
张萌一边回应,一边飞快地摘□上的子弹袋,向发声处扔了过去,之后很快,刚刚暂停下的枪声又一次热烈起来,张萌跑到火线边,连停都没停,就又拖起一个倒地的身影往后跑,刚跑了没两步,她又想起什么的停下来,解下腰上挂着一溜手榴弹的武装带,扔给了营长。
步枪,子弹,手榴弹,野战匕首,这些原本被张萌以为只是当做负重品的东西成了他们如今的救命稻草,估计当初让他们带上这些东西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真能用上它们,毕竟,今天只是新兵营军训的第一天……
白天的那场比武让张萌看得可是热血沸腾,当然,别人也是一样,不过她可以肯定他们沸腾的原因肯定跟她不一样。
所以原本可以按时回家的张萌接到部队要求新兵营临时增加夜晚负重百公里拉练活动的通知时,她不过是抽了抽嘴角,然后就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一群大老爷们伤自尊了,她理解,他们这些新兵不过就是吃了个挂捞,听说那些其他营训练增加得更多,不就是跑跑步么,她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躺倒,她就不信那群大老爷们能把她一纤细少女怎么地!她以后可是要转文职的,谁要求文职干部也能赶超美国队长了?
就这样,入伍军训第一天,连整理内务都还没开始学,武装带都不会自己系的张萌背着她以为能把她压个半死的二十五公斤负重,模着黑,跟着队伍开始拉练跑。
一小时,又一小时,身上的衣服被汗打湿了一遍又一遍,但张萌却奇异的一直跟了下来,虽然喘得要死,但却不会感觉特别疲惫,一百五十人的脚步声几乎整齐划一,张萌自己的脚步声也融在其中,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在和身旁的人一同呼吸,过去的二十多年从没培养出集体荣誉感的张萌对此有一种隐约的新奇和激动,张萌不知道的是,她身旁的队友其实从一开始就对她注意有加,临近的几个还被叮嘱过如果看到她跑不动,就拉她一把。
越野拉练进行了四个多小时,队伍在一片比较平坦的山凹处停下来,列队整顿。
今天之前还是一个老百姓的张萌跟着身旁的队友,有样学样地原地坐下,稍稍松松武装带,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就是靠着自己的行李卷打瞌睡,身边有人小声交谈着什么,张萌半睡半醒的听了个大概,聊的基本也就是过去在各自部队里的那点事。
整个新兵营里,学员一共一百五十个,除了张萌另外唯二的两个半调子就是杨威和邹明杰,不过张萌对他们总有点爱搭不理,所以即使同为异类,她也不喜欢跟他俩凑到一起。
张萌听着那些人小声交流着他们来之前各自的队里都‘过了’多少人,之前一个军区至少有三四十万人,现在……呵呵,能剩下四分之一就很了不起了,就算是这个数目也不保证持久,因为其中至少三分之二都还没经过免疫,随时有染疫的可能。
张萌迷迷糊糊地迷瞪到了后半夜,忽然被一股内心深处升起的奇异紧迫感吓醒。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或者是想上厕所,但是睁开眼之后,那股紧迫感不减反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上擂鼓,震得她从里到外的难受。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她突发心脏病了?
张萌困惑的坐起身,四周依然漆黑,身边的队友一个个还在熟睡中,近到她只要一伸胳膊就能碰到,远处偶尔会响起衣服很轻的摩擦声,那是负责站岗放哨的队友正在巡逻。
环视了一圈,也找不到任何异样之处的张萌低下头瞄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野战腕表,就着夜光的指针看到现在时间将近三点五十分,距离定好的起床集合时间还有不到一刻钟。
四周已经渐渐有人醒来,发出整理物品的簌簌声,张萌对着腕表发了一会儿呆,刚才那张心悸的感觉在四周充满人声的环境里似乎渐渐消失了去,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个噩梦。
四周人醒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喝水漱口的声音,张萌望了望远处还看不到一点光的天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把行李留在原地,只带着武装带往角落里模。
四周已经醒过来的队友狐疑地瞧了一眼在温吞的黑暗里,因为挂着松垮的武装带所以走得一路叮当乱想的张萌,之后很快想明白原因的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假装没看到她。
张萌模到一个离开大部队十多米开外的角落,找了一棵树作为遮挡,原地解决生理问题。
半分钟后,解决完问题的张萌又模出角落,略有些腼腆的往队伍里走,刚走了两步,她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突出来绊了她一跤。
之前一路走过来没发现有什么石头树杈的张萌惊讶了一下,好歹站稳脚之后往下面一望,忽然感觉脖子后面寒毛一乍,她居然看到了土里爬出来一只花盆大小的大虫子!
我累个靠!
差一点惨叫出声的张萌一蹦三尺,连蹿带跳地往队伍里跑,她倒不是有多怕虫子,但不管怎么讲,那种东西只要是个女人看了都会觉得慎得慌不是?
一直到蹿回队伍里,张萌才将将能冷静下来,捂着噗通噗通跳的小心脏,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把看到虫子的事报告上去,可是,她应该怎么说?难道要说报告队长,我发现了一只虫子?
张萌正想着,忽然听到远处的队伍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喂,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那边有人骂了一声,随后响起了一阵‘踩它,踩死它’的小骚动。
好啦,这下用不着她报告了。
张萌松了口气,弯腰紧了紧自己的行李带,又整理了一□上的武装带,准备什么时候听到命令,什么时候再背行李,正收拾着,她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有点震动,正怀疑着是不是自己感觉错误,一阵难以形容的沙沙声忽然在她脚下成片响起来,难以估计数量的巨大甲虫挥舞着细细的节肢从土里钻出来,见人就爬。
嗷!嗷!嗷!嗷!
张萌手舞足蹈地把一眨眼就爬到自己腿上的虫子拍下去,旁边有队友飞快地补上一脚,把摔得四脚朝天地虫子踩稀烂。
所有人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巨大虫潮,一开始只是觉得惊讶和厌恶,但很快,人们发现了他们脚下的虫子不只只是体型巨大数量众多,逐渐有人被虫子咬伤抓伤,闻到血味的虫潮更加汹涌,很快有人发现这样下去不行,紧急集合的哨声随即响起,张萌跟着周围的队友一起听着口令声,向山凹外快速撤退。
等出了山凹,张萌才发现外面的情况更糟,他们就跟闯了虫窝一样,被一波又一波的虫潮追赶,数不清的各种虫类从地下喷涌而出,一开始还只是一般巨大,到后来变得非常巨大,等到一只身高一米左右的节肢类昆虫挥舞着螯足冲到张萌眼前时,她基本已经震惊到麻木了。
枪声逐渐响了起来,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指挥队伍行进的哨声和口令声。
昨天之前根本没模过真枪的张萌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打开保险栓,她觉得自己要是真开枪,恐怕误伤自己队友的几率更大一些。
和之前拉练的速度不同,这回队伍奔跑的速度可以说是夺命狂奔,张萌的行李卷一开始就被扔在了那个山凹里,只带着枪和子弹这些武器装备,所以跑起来还不算吃力,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被落在后面,只知道随着奔跑,那些枪声离她逐渐变远,应该是有人留下来负责断后。
跑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边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张萌借着造成的微光,看到四周的旷野一片寂静,唯一的声音就是身旁的战友一声声粗喘,指挥的哨声终于再度响起,队伍跟随命令停下来,原地整队,张萌听见队伍的前头有人脚步重重地从头跑到尾,然后响起模糊的咒骂声,三个排长被召集在了一起,争论声之后响起。
张萌没有空闲去管那些人到底回不回去救援断后人员的争吵,因为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被人擂鼓一样的狂乱跳起,一种混合了慌乱,恐惧,和愤怒的感觉烧得她胃里发空,她赶在自己快要呕吐出来前给自己嘴里塞了整条的糖条,这东西是她自己私带的,集合的时候已经是黑天所以没人发现,她把自己定位于以后的文职人员以前的死老百姓,所以对于偷带零食是不是违反军纪根本不放在心上。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救命了。
不管是什么,你丫快点来吧!
张萌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情,紧盯着那个隐约让她有所预感的方向,天边的鱼肚白逐渐扩大,濛濛的晨光撒落之处,一片黑漆漆的阴影漫过山头,一开始还是无声无息地扩散,但是慢慢的,一片让人毛骨悚然地沙沙声就逐渐传入人们的耳朵。
队伍里之前的争论声没有了,短暂的寂静之后,再次爆起撤退命令,这一次没人再提留下人断后的事,因为他们已经预感到,之前的那些人已经没有可能再回来了。
这次你追我跑一直持续到早上七点,终于变成了遭遇战,他们被围堵在了一个无名高地,四周是虎视眈眈的巨虫,一开始因为在撤退中,队伍有几次被打散通讯员不知所踪,所以他们不敢离开上次所报坐标太远,后来是没想到虫子上来的速度太快,他们被围住之后几次突围不成功,只能僵持着等待救援。
“再坚持十分钟,会有三架直升飞机过来,让伤员和……妇女先走!”
战斗间歇,营长扯着嗓子冲后方喊,距离他们上一次联络基地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基地回应他们已经派出接应部队,虽然有直升飞机,但是想想也知道几架直升飞机不可能运走他们这一百多人,所以还是要等大部队来援。
一直充当着救护兵角色的张萌在四溅的土渣里钻来钻去,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一位……妇女。
真是,她还是少女好嘛?
张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急时刻还能脑洞大开地计较这种鸡毛蒜皮,但她就是很在意好伐?不但在意,而且感觉自己气血上涌,气冲霄汉,那种感觉简直让她忍不住怀疑——
她虚火是不是太大了?
看来以后早饭还是得按时吃啊,她这大半天就吃了几条糖,现在胃火都攻上脑子了!
张萌一边感慨,一边又一次一脚碾死一只刚从她脚旁的土里钻出来的鸡蛋大小的虫子。
这种鸡蛋虫没什么杀伤力,但就是钻地钻得极快,他们每次被围堵都是这种虫子先成片追上来,拖住他们的脚步,然后落在后面的大虫子才逐渐追上来,而且这种虫子的体汁很容易引起过敏,张萌有不少队友都是因为伤口沾上虫汁,几个眨眼间就肿得一塌糊涂。
有一种震颤顺着空气传递过来,张萌一开始觉得是自己产生错觉了,但是顺着声波传来的方向,她率先看到天边飞来三个小黑点,定睛细看了一会儿,她终于确定那是三架正在向他们靠近的直升飞机。
“咱们有救援了!”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视力忽然一下变得异常好的张萌几乎要举手欢呼起来。
四周的枪声一点也没有因为她这声欢呼而减缓,一直到一个战士在射击间歇,用望远镜按着张萌手指的方向狐疑地看过去后,她爆料的这个消息才得到肯定。
“所有伤员依次按受伤轻重程度撤退!重伤员先上!还有那个谁,一会儿飞机来了你也上!”所有队员都因为这个消息而精神大振,营长粗着嗓子安排,没有人提出异议,再次被点到名的张萌眉头却皱了皱,她不是不想走,只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一直笼罩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同意自己离开。
“这里不行,直升机需要一个开阔地才能降落,第一小队的队长带几个人去后面清理出一个降落场,机动人员把伤员往那边运,其余人坚守阵地,注意节省子弹!”
营长急吼吼地把任务安排了下去,转头又投入到对垒中。
虫潮的大军被压制在高地下百米开外的地方,数量最多的小型鸡蛋虫围而不攻,往前冲的多是猫狗一般大小的节肢虫,再往后是站起来能有一米五六左右的长镰虫,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虫身影动,但因为太多数量纠结在一起,让人一望过去只感觉黑乎乎一片,看不太清。
“这群虫子真他妈邪性!”
负责守住阵地的战士在打枪的间歇狠狠地吐了口飞进嘴里的沙子,就算再怎么节省子弹,他们身边的弹药也用得差不多了,耳旁已经能隐约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可以说没有什么能比它更激励人心。
张萌跟着后勤部队把阵地后沿清理出一片空地,已经有战士点起黄蓝两股的信号烟,挥舞着手臂示意直升机向这里停靠。
一大两小一共三台直升机逐渐向空地靠近,张萌扫了一眼机舱大小,发现就算按最大容量装人,这三台直升机加起来也连三十个人都装不了。
两台小直升机先降落了下来,机身离地还有一米多高,舱门就从里面打开,上面的战士开始往下噼里啪啦地扔装备,负责后勤的队长领着人七手八脚地把地上一箱箱装备抬走,张萌和另一组战士开始往直升机上抬伤员。
“一边五个,一边五个,最大容量了!剩下的往大的那架送!”直升机上的医护兵一边用手比划冲张萌他们喊,一边尽最大全力地给每个送上直升机的伤员做快速检查。
不到两分钟,两架小直升机就已经装满伤员,摇摇摆摆地飞起来,为还在天上盘旋的大直升机让开道路,随着大直升机的降落,螺旋桨带起的气流吹得帮忙抬伤员的战士们举步维艰。
“跟你们营长说,带着人向东南三十度方向撤退,接应你们的人员和车辆都已经在路上了,装备,补给,你们自己看,能用的用,用不上的也不用带了,争取轻装前进,预计你们现在撤退的话半小时以后就能和接应部队碰上!”
舱门一拉开,大直升机上的随行人员也开始砰砰碰碰地往下卸东西,卸完东西,上面的人开始在隆隆地螺旋桨声里中,比手画脚地传达命令。
后勤队长一边迎着风冲着飞机上大吼‘知道了!’,一边催促着身后的战士往直升机上抬伤员。
直升机上的医护兵数了数已经送到飞机上的伤员,又扫了一眼还在排队中的,探出身吼道:
“我们这边只能装下二十个,最多二十个!不是我官僚,看到载重量没有,超重以后飞起来就有危险了!重伤员先上!轻伤的排后!”
后勤队长脸色一变,但随即强咽下已经冲到嘴边的骂人话,狠下心,硬点出几个已经明显失去意识的伤员,让队友送他们直升机,医护兵在舱门一个一个的数着数,数到十九,一旁一起计着数的后勤队长把下一个就要被送过去的伤员一拦,一把拽住刚把一个伤员托上直升机的张萌,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倒了舱门前,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喊:
“还有一个名额,把她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热血沸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