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倾盆的那种，暴雨细密地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这杂乱的碰撞声硬是把尽欢从梦里拉了出来。睁眼看了一会儿，雨势仍没有减缓。尽欢起身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些，她赌气地闭着眼睛，努力屏蔽被吵醒的事实，装睡，装睡，终于在天蒙蒙亮，雨声衰弱得销声匿迹的时候睡了过去。
雨后的第一天总是神清气爽的，11点才起床的尽欢心情很好，一扫昨晚的颓败，她的决定终于又信心满满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吃完早午饭，她背着包出了门。天空被淋得一尘不染，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洗濯后的清新香气，唯有道路旁的泥泞，与这干净的境地格格不入。
尽欢故意走了过去，白色的帆布鞋踩在软绵绵的泥上，轻轻地蹂躏着。几棵杂草被雨水拍打得缩成一团，乖乖地粘在一起，露出的空地处坑坑洼洼，看得人直冒鸡皮疙瘩。尽欢很细致地挪动着脚，尽量不踩在草上，而是将那些坑洼踩平。直到鞋面上也沾了许多淤泥，她才将右脚拔出来，再将左脚踩上去。
徐家的佣人一开门就看见了尽欢脚上的泥。这些人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不是寻找脏东西，就是清除脏东西。自然，对于尽欢脚上的污秽，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并在她走进来之前，递上了一双赶紧的紫色拖鞋。
“莫小姐，二小家不在家。”也算是个懂事的人，这样尴尬的时候找点话说总能缓和些气氛。
“她在不在家关我什么事，徐慢呢？”她径直走了进去，跨过妥协，故意迈着小步，在白色的地板上踩出一道一道的黑色印记，几个上面还沾了些杂草。
人是不是都有这么愚蠢的时候？迁怒于不相干的人，自己愤怒的时候看见他人的怒容却觉得十分的痛快？
佣人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但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能得罪的，只能在心里暗骂了句。但她终究是怒了，说话也难掩心中的郁闷：“少爷在睡觉。”
“正好！”尽欢坐在楼梯上，手指轻轻一挑，解开了鞋带，两只脚轻轻一甩，鞋子双双被抛在空中。划过一道不雅的弧线，应声掉在地上。她不是怕弄脏徐慢的房间，而是不想嘲笑徐慢。她要做的事，必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
房间里的温度一直停在了15度，他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只露出半边侧脸。高考完后，他便没理过发，本就不短的刘海已经长得遮住了眼睛。唯一露出的五官就是那张凉薄的嘴，红润的嘴唇只有中年女人眉毛那般粗细。他果然是爱喝水的，滋润的颜色像是刚涂过唇膏，但肯定不是，他那么懒。
尽欢坐在门边，端详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做。轻轻一按，打火机上的火舌便跳了出来，来回跃动着。点燃，在那段短短的导火线烧到一半的时候，她用力地甩出去。精准，第一声响起的时候，它顺利地掉在了睡袋旁边，然后，霹雳啪啦，比雨声响，响得她微眯着眼睛，兴奋地看着徐慢。
徐慢惊的从睡袋里跳了出来，那鞭炮太小，只几秒钟便没了，连硝烟都消散得太快。尽欢坐在地上，看着瞪大眼睛的徐慢。她觉得好笑，原来他也有这么人性的表情，怒了，正好，你也该尝尝生气的滋味。眼睛瞪得大有什么用？难不成我比不过你？尽欢瞪了他一眼，将打火机扔进包里，起身欲走。
“就这样？”徐慢的声音又变回了以前的慵懒。
“不然呢？”
“还有没有？”徐慢往后退了一步，将拖得很长的窗帘铺在窗台上，他轻轻地靠在上面。两条腿交叠着，修长得像是一座雕塑。尽欢第一次发现，原来外形不光是顾延廷和单厉杰的优点。只是，徐慢太暗，暗得有些飘渺，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甚至有些不敢肯定，在街上遇到，她是否能够一眼认出他。
“给我。”他勾了勾食指。尽欢轻笑，不过是要证据，在这样做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后果。一顿骂嘛，她还受得住！
尽欢将包扔了出去，徐慢伸长了手，一把接了过来。他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从里面掏出了一串鞭炮，明显比刚才的那串长：“怎么不点这个？这个的话要更过瘾一点吧。没想到，我们莫二小姐的气这么容易就消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早点告诉你的，单厉杰跟芳菲……”
“闭嘴！”尽欢气得跺了两脚，终于将他要说的话压了回去。
徐慢的脾气比尽欢想象的还要好，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横眉冷对而生气，反而难得地微笑着。尽欢也没有生气，因为这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笑，是那种安慰人并说着“没关系”时的笑。
尽欢不解地看着他，徐慢并没有解答她的疑问，而是拿出了包里的打火机，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动作。只是，尽欢在点燃的那刻就丢了出去，而他，像是赏玩一件艺术品般盯着它看，直到第一声爆竹爆破的时候，他才得意地看着站在门前，离他很远的女孩。
很多年后，他在浪漫之都巴黎看了一场长达一个小时的烟火表演。是一个女孩逼他去看的，虽也是一个东方女孩，却有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与此时眼前的人完全不同。女孩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他们赶在第一颗烟花升燃烧，上天，爆裂，散开，陨落的时候下的车。
在烟花绽放得最灿烂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在他高考的那年夏天，用一串鞭炮将他轰醒的人，一脸害怕却故作镇定。那些鞭炮发出的光彩怎能与这些上升到几百米瞬间流光溢彩的烟火比？但记忆本就是无依据可言的，许多年没见的一个人，甚至不曾想起的一个人，就这样唐突地从他的脑子里跑了出来。
徐慢不知道，他那刻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个暗恋他很久的女孩终于找到了机会，终于在这个冰山融化的间隙里找到了希望。她主动地靠近，捧起他的脸，温柔地问：”慢，我爱你，你也爱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