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语,王氏到如今的模样,多多少少也是老夫人纵容的结果,可是她却不能对此评价什么。当年父亲战死之后,王老夫人的悲伤痛切不亚于母亲,丧子之痛绝对比丧偶之伤来的更加痛入骨髓。对于自己的亲侄女,老夫人自然要亲热地多。琉璃能够理解老夫人对于母亲的不满,对于已故父亲的疼爱,但不能理解她放纵王氏对于母亲的刁难。
是的,能够明白原因,但不能够理解。琉璃总是那个头脑清醒的局外人,所以她能够清楚原因,却并不能设身处地地去代入感情。明明自己的儿媳妇也和自己一样忍受着悲痛,却还兀自沉浸在对其不满之中。这其实是老夫人对于父亲忤逆自己自己却狠不下心去责罚父亲,只能够将怨气撒在母亲身上的结果。
人总是这么奇怪,感情上的事情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琉璃能够明白原因,却不能理解。或许当事人站出来站在高出审视自己的时候,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之人是庸夫。琉璃一直这么认为,她实在是太没有脾性了,永远是静如止水的心,纵然是在刀尖上跳舞,纵然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够面不改色。
换一句话说,她是在游戏人生。
不在乎输赢,只去享受过程。所以她能够专注于当下的棋局,对于较远的目标只是简单的规划,对上三心二意之人之时必胜无疑。
李琉玲打量着这个堂姐,几乎只是在大的家宴上才能够看见她。从来他们这一家子都是以李玉琨的病情为借口不在主宅内众人一起用膳,而是在自己的院内一日三餐。她如今十五岁的年纪,最是活泼动人的年龄,水汪汪的眼眸,对待周围一切新的事物都好奇的模样。
李琉瑶也是如此,母亲总是在她和姐姐面前叨唠着她对于她那个懦弱无能的大嫂的不满,所以她也有些好奇,当然还有不屑。
孩童的感情太过纯粹,从小就种下的种子如今早已生根发芽,再连根拔起种上新的幼苗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又怪的上谁呢?只不过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运罢了。
琉璃用眼角的余光自然能够注意到她们投来的目光,并不在意,在赵氏身边微微垂下头,低敛着眼眸,沉默不语,也没有替赵氏解围的打算。京中的科举考试时日已经来临,她已经预想到今日不会太太平,也提前让赵氏警醒一下。她自然知道赵氏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正面刁难都应付不过来,却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至于为什么?提前给母亲心中种下更多的对于这个家族的不满罢了,这样母亲才能够在以后的某个可能的一天没有负担地随她离开,而不是心怀内疚地离开。
果然,赵氏对于王氏的嘲讽,只是面露尴尬的笑笑,道:“那慧空大师道我虔心向佛,便送与我一尊观音像,什么买卖不买卖……”却是再也接不上话来。
周围的人面上虽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但是心下却都对她的不上台面有些不屑。这么简单的话都应不过来,还能够做些什么事。但赵氏倒也不是真的答不上来,却是因为都是自家人,不好太落他们面子。再者,她也是老好人的性子,并不想得罪他人。
只有王氏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眼中精光连闪,真不知道当初将军看上了她什么,固执地将其娶为正室。容貌也只是中等偏上的样子罢了,只有一双较为出众的明亮眼眸,性子也是懦弱地不行,明显就不是持家的料,哪里比得上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让她占着正房的位置真是便宜她了,当初将军死后就应该将她拉下来,可是老夫人偏偏让自己等、等、等,这一等就是七年!
在老夫人面前的李玉琨与赵氏极为相似的大眼睛闪了闪,拉着老夫人的手,声音糯糯的说道:“才不是很容易就得来的呢,那观音像智朴圣僧开了光,而且一直都是供奉在寺庙里的。而且娘亲是抄了整整十本佛经给祖母您祈福,慧空大师念母亲一片孝心才将观音像给母亲的,那些佛经有这么多呢……”李玉琨吃力地伸长手臂,似乎想要比划出这些佛经的厚度。一派孩童天真的样子,只是在简单地说出一个事实。
琉璃唇角似乎微微上挑了一丝,这小子……不过其中有一句话倒是多余的,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在国寺中享受香火供奉的观音像老夫人可不敢随便供在自家庙堂,毕竟老夫人是一个虔诚礼佛之人。
琉璃身后的花霎却是瞪大眼睛一脸赞许,哎呀妈呀,小少爷你太让我意外了,不过做得好,哈哈。
“祖母,那慧空大师将母亲抄写的佛经交代母亲带了回来,说是赠与家中长者,可保其身体安康。”琉璃说罢从身后花影手上接过厚厚的十本佛经,恭敬地上前递交给老夫人。
有心的几个人有些疑惑,咦?刚刚怎么没有看到这个丫头,还有她手上还真抱着一叠厚厚的佛经。
的确是厚厚的一叠,完全可以看出这七天之中赵氏的全心全意。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寺中大师都说了赠送给家中长者是保其身体安康么。正准备对李玉琨的话语进行挑刺的王氏也闭紧了嘴,那佛经真的不是一般的多,要想在七天完成,除了吃睡就得不停息地抄写才是啊。
这就是琉璃耐得住性子的地方,如若一开始就将佛经拿出,那王氏同样也会闭紧嘴,甚至会少去对于赵氏的那一段冷嘲热讽,但是琉璃没有。她等到王氏表达出自己的不屑之后才拿出,等于是王氏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至于花影和佛经,那真是刚刚出现的,她是在路上才想到佛经可能要用上,便让花影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取来了。
赵氏在一旁有些疑惑,自己抄写的佛经不是都在寒山寺里吗?怎么会在璃儿手中。却不知这佛像本就是琉璃托付于慧空大师请其以此法转交于赵氏,那抄写的佛经根本就没有送到慧空大师手中,琉璃直接带了回来。不过疑惑归疑惑,赵氏自然不会去拆自己女儿的台。
“有心了。”老夫人点点头示意婢女收下,目光将琉璃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道:“找个位置坐吧,也别站着。”
“谢祖母。”琉璃恭敬地行礼,脸上不露丝毫的表情。于是李玉琨也跟着她一起到赵氏身边坐下了。
接下来就是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谈话,李玉琨明显提不上兴趣,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小爪子,但琉璃却不时捕捉一些有用的信息。琉璃敛下的眼眸中波光微闪,如同投入一块石子到湖中时除了溅起涟漪,还不可避免地掀起几许浑浊的色彩。
京中的局势越来越不稳定了,她能够预料皇帝过不了这个冬天,但是她还并不清楚几个势力的分布。但是从近几年不少还身体健壮的老臣以各种离奇的方式死去来看,那只在京中的黑手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那个人很有可能也在京中,或者说是在皇宫之中。但是会是谁呢?太子她曾多次派人试探过,的确是懦弱无能的性子,甚至有点逃避的性子,不想也不敢去面对即将要到来的暴风雨。所以必定不会是太子。但姜皇后心狠手辣,宫中再无其他皇子……
以这种阴毒的方法残害朝中大臣,也只有见惯了阴暗的宫中之人做得出了……姜后的可能性极大,但还并不确信。说到姜后这个女人,一生风雨飘摇,两次被贬入冷宫之中,却都凭借着过硬的家世和狠辣的手段爬上最高点。本来皇帝只是想娶她来牵制权大势大的姜家,却没有想到真正牵制的是自己。姜皇后手段高明,一直将自己的儿子庇护在羽翼之下。但为人却也缺少柔情,对待自己的骨肉也是如此。太子对于自己的母亲又敬又怕,母亲那种无微不至的保护更让他缺少历练,养成懦弱的性子。
琉璃有些出神,以至于没有听到老夫人唤自己的名字,直到李玉琨扯扯她的手,软糯糯地说道:“姐姐,祖母唤你呢。”琉璃这才抬头,正好碰上老夫人投过来的眼光,目含威严,明显带着几分不喜的模样。自然,一个长辈数次提到自己的名字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应该。
这时琉璃身后的花影唇瓣轻动,一丝声音滑进琉璃耳中:“小姐,老夫人是在说您的婚事,道您如今已十七,也应该找个人家嫁了。”
琉璃向老夫人说道:“一切但凭祖母做主。”婚事什么的,她并不想管。这婚事定下来到真正的大婚日子也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这其中的日子也足够她去做点什么,或者也会有人对李家做些什么。太子登基,李家不会存在,她能断定。这婚事老夫人想用她来换点什么就去做吧,也当李家养了她十七年的一点儿回报了。
老夫人点点头,一双威严的眼眸盯着琉璃一阵子,才缓缓移开。这要是个平常的小辈,早就被吓住了,可惜琉璃不是,所以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看着率先移开眼的王老夫人。
身后的花霎不淡定了,小姐,您就这么同意把自己嫁出去了?她们要是马马虎虎找个婆家呢?那小姐您怎么办?虽说小姐你银两不少陪嫁不愁,但是至少也要个配得上你的人吧,就这样?但凭那两个姓王的婆妇做主?啊……花霎想捂脸痛哭,她这么好的小姐啊,不能被这两个人毁了啊……不行,回去一定要劝劝小姐,否则她还真听那两个家伙的话把自己给卖了。
老夫人身后一直立着的王氏开口,“琉璃啊,姨娘也替你看了几家合适的人家,永安侯府家的嫡二公子,偏将军家的大公子,还有淮南王世子年纪都合适,改天带你去见见也了解了解。”那表情虽说不得瑟但也欠揍。赵氏不喜外出,自从丈夫战死沙场之后就几乎没有参加过宴席,然后王氏凭借老夫人侄女的身份替她参加了。当然,王氏很聪明地没有用妾侍这个身份,自然也知道这样是于礼不合的。
琉璃眼角微微上台,敛下眼眸,一个姨娘应该是唤自己小姐才是吧,也应该自称奴婢。老夫人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了,王氏也越来越嚣张了。不过这几户人家听起来倒也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流连声色的人,看来王氏也是想把自己嫁地好一点来给自己的儿子搭桥。毕竟她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以后儿子娶妻来联姻。
“小姐。”身后花影的声音又传来细细的声音,“王氏选得很巧妙,这几户人家几乎都是青年俊杰,但是都有自小的青梅竹马,心有所属。”
所以说自己嫁过去一定是个拆散鸳鸯的不讨好的恶人么……琉璃眨眨眼睛,来掩饰去她的眼眸微闪。她轻轻说道:“姨娘,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母亲去做吧,毕竟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与男子太过多的接触。”一句话将狗拿耗子的王氏堵得死死的。
身后花霎不禁想翻个白眼,小姐,是谁大半夜不睡觉穿着男装穿梭于自己的赌场、钱庄和妓院之间啊?虽然小姐这些事情不太管都是交够自己和花影处理,但是却习惯于每个月亲自整理一遍账簿。所以说小姐与不同男子的接触绝对是这里夫人小姐里面最多的,没有之一!好吧,其实她和花影更要多一点。
王氏也没想到琉璃会淡淡地来上这么一句,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讽刺,因为琉璃只是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不满之意,似乎在平静而淡然地诉说一个事实。但那其中对她的指责却多多少少让她面色有些不好。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宴,毕竟琉璃和赵氏是午膳过后才赶来的,众人也是。
晚上一轮明月当空,星河璀璨,明亮的星星环绕在圆月周围,但却夺不去月亮太过耀眼的光芒。淡淡的云彩笼罩四周,被风吹着飘过,看起来就如同是月亮在云层中移动一般。火红的灯笼之间已经点上火红的蜡烛,明亮的烛火跳窜,给已经黑暗清冷的四周添上淡淡的温暖。
晚宴气氛也算得上其乐融融,但是赵氏母子母女却多多少少有些被隔离之外的意思,家人对其态度并不热络。晚宴结束之后,大家正准备离席一起去院落之中赏月品尝月饼时,王老夫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黎琴,珑儿明年科举考试,缺少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你看趁着中秋喜庆,将王蓉扶为平妻如何?”
赵氏的脸在那瞬间变地惨白,因为这不是商量,而是时间都已经订好了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