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爱瞧着曹氏听说天子前来,没有半点大张旗鼓前去迎接的意思,不由得睁着一双眼睛坐在枰上傻愣。
她不是不知道王家的权势曾经压在皇帝之上,现在即使王家不比以前,但是王导辅政中枢。不过听见天子前来,曹氏的反应就好像是族中小辈前来探望。
曹氏望见这个小侄女安抚的笑了笑,“无事,前头有王郎顶着,没事。”
“婶母,这样真的……”可以么?毕竟也还是天子。
“婶母是外命妇,没有贸然见天子的道理。而且,我们王家也不是别人。”曹氏说道。
王翁爱听了点点头,反正曹氏都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没问题了。
天子并不是第一次到丞相府中来,该如何招待一切皆有往例可循。曹氏半点都不担心会出差错。
“对了,岷岷是怎么想着做这蒸饼的?”曹氏笑问,平常吃的蒸饼有些都没发面过直接上蒸的,结果硬实难咬,虽然很是饱月复但是为世家所不喜。
“我想吃螃蟹,”王翁爱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剥壳甚不易呢……”
少女含羞带怯的话语听得曹氏心情舒畅又有些好笑。
“我想着这蒸饼发后蒸熟固然香软,可是光吃这个也觉得没意思。”王翁爱轻声细语的说道,带肉的包子还没有出现,就连现代早餐里最常见的馒头在此时有些甚至都没有经过发酵直接上笼蒸熟的。
发酵蒸熟的蒸饼都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王翁爱心里头都觉得这会自己说是贵族世家,可是放在现代里,有时候过的还不如现代一个中产,因为生产力的确是有些跟不上。
“于是岷岷就想着这么做了?”曹氏笑问。
“嗯。”王翁爱点点头,“就是菜蔬里也要加上骨汤之类,才能味美。我想着为什么就不能在蒸饼里加肉糜蟹黄呢。于是就让庖厨里这么做了。”
“岷岷你呀。”曹氏听了之后,被她说的话都得眉开眼笑。一个小女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喜欢多弄些吃的也没有甚么,她自己亲生儿子在这个年纪每日许多豆粥肉糜吃下去还喊月复中饥饿呢。
“这样,婶母觉得好味不?”王翁爱撒娇着就往曹氏身边黏,她原本就生的面容精致,撒娇起来娇娇软软,叫人恨不得将人给揉在怀里的。
“好味。”曹氏乐呵呵道。
吴地的糖蟹曹氏也吃过几回,这样将蟹黄与蒸饼一道做的,还是头一回吃。皮薄汤浓,沾上醋和着姜葱一起食,果真味甚好。
“最近秋日了,岷岷记得多食用些滋阴润燥的膳食。”曹氏和王翁爱说道,传授养生之道“这一年四季的饮食是对于阴阳五行,应当有所变化。人以五谷为生,虽然道五谷养体内三尸虫,以至有疾,但也可以顺应阴阳的变化,将膳食改变,来滋养身体。”
曹氏望见身边侄女的额头上有一颗微红的小豆子。
“瞧,这不是内火旺了么?”曹氏伸手去轻戳一下。
那颗痘子才发出来,一碰就疼。虽然不肿的厉害,还是疼。
“前几日食烤羊肉多了……”王翁爱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前段时间嘴馋的很,就算是没有孜然也想吃烤羊肉。吃多了烤肉的结果就是额头开始冒出一颗亮堂堂的痘子出来了。
“未嫁小姑脸面上紧要。”曹氏看着侄女额头上的豆子皱了皱眉,“以后烤炙的肉食不要多食。内火旺热到时候口中会有不雅味道,和人说话之时难免叫人看轻。”
说着,曹氏带着王翁爱起来到内室里去。
曹氏让堂侄女坐在镜台前,镜台上扣着一方铜镜,镜台旁放着漆盒。曹氏令侍女给王翁爱额头上上些粉遮盖一下。
“婶母?”王翁爱看着侍女手中的布粉扑有些犹豫,未嫁小姑是不能在脸上上什么颜色的。
“是珍珠粉,无事。”曹氏说道。
王翁爱听后,扬起脸让侍女在自己额头上轻轻的扑粉。
天子驾临丞相府,没有王翁爱想象的那种例如电视剧里那种大排场,就是天子出行也没有什么随从众多车驾辚辚的场景出现。
甚至拉车的马都没有六匹。
王翁爱父亲王彬是尚书右仆射,自魏晋以来,尚书这个位置被称为内台主,权势之大可以窥见。王翁爱对于这个位置的感触并不是很大,王彬对于家中子嗣的管教颇为严格,王翁爱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自持父亲位高权重去干过什么坏事。最多是在世家女郎的聚会间,女郎们有时候以她为首罢了。
所以在最初听到曹氏认为不必大张旗鼓去迎接天子的话后还惊讶了一会。
丞相府的府门口设有大鼓,每逢有人来就会打鼓。在门口鼓响之前,府中奴仆来回奔走准备。
但也只是将堂上的一些器物换过,堂厅上几明案净,半点灰尘都没有,木质的地上更是亮堂的连人影都能望见。
王翁爱见着曹氏只是将常服换过之后,也无什么其他的举动了。
甚至曹氏见着王翁爱一个人坐在枰上无聊,招来几个近身服侍的侍女陪着她打双陆,免得堂侄女觉得无趣。双陆传说是曹植结合了六博的玩法弄出来的,王翁爱瞧着其实没什么趣,就是丢骰子走棋子,来来回回的兜来转去,要说有什么趣味性,王翁爱看了一眼对面的面带笑容眼里隐隐含着一股兴奋的侍女。她望着棋盘,好吧,或者还是她自己太不风雅了。
玩过两三回,即使侍女们很注意用尽全力挑起王翁爱的兴趣,不会输得很惨来坏她的兴致,其中棋子你追我赶的,看着挺热闹。她还是流露出没多大兴致的样子了。
此时从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有节奏的鼓声。众人知晓,这是天子真的来了。
王翁爱看向曹氏。
曹氏坐在一旁的榻上,看着王翁爱和侍女们玩双陆,她望见少女手里拿着骰子还没投在棋盘上,明亮的如水秋眸望过来,里头带着的隐隐的担心。
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曹氏在心里想着,她伸手招呼王翁爱投骰子,“岷岷,投啊,再不投,柳儿都要到你前头了。”
王翁爱投了几回,状态并不怎么好。她原本就不太对双陆有兴趣,玩了几回也觉得乏了。和他对弈的那几个贴身服侍的大侍女是绞尽脑汁才不留痕迹的输给了她。
丞相府门时常关闭不轻易打开的中门终于洞开。丞相府中的男主人王导带着两个儿子立于庭迎接天子。
一辆马车在周遭侍卫内官和百官的簇拥下进了中门。
待车停下,一名内侍将踏石摆放妥当后,两扇车门被外面的内侍打开。一名着常服的少年从车中出来。那少年下车后走到王导面前,不等王导行礼,他已经双手拢在袖中行拜见长辈的礼节。
王导看着这位少年天子对自己超乎人臣的礼遇,面上并没有半点的惶恐。身后王导两个嫡子也是如此,他们垂着头站在父亲身后给天子行礼。
天子上堂之后,也不坐长辈所坐的上位,而是请王导坐下。这一切的礼遇,王家人已经习惯了,而王导本人也坐下。
司马衍是个脾气比较好的天子,面对王导这位辅政之臣,他的态度永远是像个小辈,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陛下驾临寒舍,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王导说道,他看向这个少年。先帝的生母是出身燕地的鲜卑人,鲜卑人白肤黄发,因此先帝的长相也是随了那位鲜卑宫人的多,白肤黄发。为了这个,这幅长相还被王敦鄙夷为黄头奴。
不过到了司马衍这里,发黑如墨,肤白如雪,不复当年王敦口中黄头奴之相。
“王公过矣,听闻王公有足疾,我心中忧虑,前来探望。”司马衍说道。
堂上百官按照各自的官位高低入座。
事先管事没想到陛下带着百官亲临,还以为是陛下前来而已。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家生子们搬着漆案还有坐枰连忙将座位布置好。
“这庖厨下应当如何准备?”这是一名管事娘子前来问道。这陛下带领百官前来,看样子要在府中宴饮,酒窖里早就开了,拿着竹签去拿好酒。不过这食物也不好弄太平常的了。只是这匆忙之间上哪里去准备,一道精细的膳食有时候庖厨里就要准备好久呢!
管事焦头烂额,听见管事娘子来问,差点没两眼一抹黑给直接撞柱子上去。
“赶紧的杀羊!”管事说道,“准备烤羊。”
羊那么大一只,而堂上的贵人们也不是赳赳武夫,一个人一餐就能将全羊吃尽。管事的清楚这些贵人胃口多大。
一只羊够四五个贵人享用了。
“上回揉的皮还有没有?”管事问。
“二十多个壮婢正在忙呢。”管事娘子答道。
“大善,就拿虾肉做角子好了。”管事答。“记着,花样要多些,看着悦目!”
这个方子原来丞相府中是没有的,是尚书右仆射家传来。尚书右仆射也是王家人,和丞相一脉同承。有好方子自然也会送来,管事想起见着的那剔透晶莹的角子,差点眼珠子没掉下来。
在这江左第一豪门的掌事这么多年,各色美食也见过不少,可是这么晶莹剔透的还是头一回见。
谢裒的官位不低,因此得到的位置比起其他人好了不少。他望着自己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角子,有些诧异。剔透的皮包裹着里头绯红的馅,从外面就十分赏心悦目。他角子也吃的多,不过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他望望同僚们。除去琅琊王家的人面上毫无惊讶之外,其他人眼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诧异。
上面司马衍持起羽觞向王导敬酒,这放在别的臣子身上是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一回。不过王导倒是泰然处之。
谢裒想起王家的炙手可热,即使不比当年王敦在世时的王马共天下,但是这份尊荣恐怕就是天子舅氏都没有。
回想家中三子带着少年人的羞怯说中意王家女郎的话,他心中感叹,若是自己遣人上王家问名,恐怕没被当场嘲笑门户不对,媒人走错门,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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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门就是内院,曹氏不慌不忙的将头上的步摇冠扶了扶,向王翁爱招了招手,“岷岷过来,扶老妇我前去拜见陛下。”
王翁爱听了这话差点没脚下一滑。长得这么大,她别说看皇帝司马衍长得什么样子,就是连台城都没进过。没办法,宫中没有太后,自然也用不着各家夫人带女儿去拜见了。
她还是垂下头来,趋步走到曹氏身边,扶住这位婶母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