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着他,眼里带着一丝的惊艳和迷惑。
谢安望着坐在亭中的少女,她也比三年前看上去要大了些,以前带着些许肥的面庞也消瘦下去,肌肤带着些许的场面。面上半点脂粉也没有,偏偏眉眼越发的精致出众,坐在那里手中团扇持于手中,她双手是藏在宽大的袍袖中,连指尖也未曾露出来。
她就这么仰头望着他,面上没有平常女子应当有的羞涩,反而眼中是淡淡的疑惑。
青年的身姿如同一株屹立于世的青竹,只是站在那处,便感觉朗朗清风盈于袖中,遗世而独立。
他是真的已经长成了。
王翁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局促终于迟迟而来,她捏紧了手中的团扇,有些慌张的迟疑着要不要将面容遮掩住。她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这三年来她几乎是处在与世隔离的状态,外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交际圈也完全没去了。还是出孝之后,才重新回来。谢安这三年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她是完全都不知道。
三年的时间,足够对一个人月兑离认知了。所谓男女感情又如何能抵挡的了这三年时间的稀释呢?
王翁爱犹豫着要不要说几句客气的开场白,结果那边的青年已经开口了,“前段时日,我曾经上侍郎府上拜见。”
王翁爱点了点头,“我知晓,那会我就在屏风后。”
谢安听后嘴角微微弯起,他面上扬起笑容来。“我已经行了冠礼,家君赐字安石。”
字一般只有在代表成年的冠礼上,由父亲或者是家族中的长辈所赐。
“恭喜。”王翁爱沉默一会道,她年纪也快到了,不过还没行及笄礼。家里才刚出孝,并不适合立刻举办及笄礼,这种相对比较热闹的事情。
两人陷入一片沉默中,她垂下头,手指无意间搅动这丝绦。
“家君有意为我娶妇。”谢安迟疑一下说道。
这是要说分手么?王翁爱抬起头来,心里没有半点的惊讶,只有淡淡的酸胀。毕竟这个青年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情谊。
说句实话,她也没有必要哭哭啼啼不准他成家,毕竟他们俩的关系见不得光,甚至她都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那么恭喜了。”王翁爱站起身来,面上挤出笑容,让自己看上去十分的体面,没有丢弃了世家女子该有的风度。
谢安望见她如此,愣了愣,原本心中因为三年后的重逢,心中的欣喜也渐渐的冷却下来。结果王翁爱没掌住,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青年,自己曾经见过他青涩笨拙的时候,如今到头来好处没得到,反而要被别的女人摘果子了。
心里知道是要好聚好散,日后相见好说话,可就是忍不住,她低下头,泪珠就从眼睛里落下来。
她原本就是不想哭的嘛!
谢安原先还有些闷气,结果看见她垂着头无声的掉泪,他顿时间手脚无措了。他平日里读的那些书卷,甚至家藏毒的珍贵的竹简,告知他识人治国经略,可是没有哪一卷是来告知他如何让女子不哭泣的。
王翁爱哭起来很是让人心疼,她抿着唇,也没有倔强的身躯,脸扭在一边,垂着眼,泪珠就在浓密的眼睫下掉。
“别哭,别哭啊!”谢安连忙走上去,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的肩膀,却被王翁爱退后几步躲开。
“我才不和别人的男人有什么接触!”她红着眼,嗓音里也是哭音。
“家君是这么说了,但是我没应下!”谢安真的不知道要拿她要怎么办了,他父亲事前会征询他的看法,也不会压着他的脖子一定要他如何。
“真的?”王翁爱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掩住脸,只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因为才哭过还红着。
“岷岷……”三年不见带来的生疏,因为这么一场哭被散去大半了。
谢安和女子接触的也不多,也不知道为何岷岷有这么多泪流。他想要哄她,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年少时候见她哭,他是拿饧来哄她的。他下意识的将手伸入袖中,结果手指触碰到袖袋,才想起眼下并不是食胶牙饧的时候。
王翁爱见着他傻在那里,心里又开始闹腾了。
“你……”要不是怕蹲下去不雅观,她一准就这么做。她手里的帕子擦着眼泪,肩膀抽动着。
她知道她这样有些作有些娇,可是她就忍不住!她愤愤的想,她作怎么啦,她娇怎么啦,反正有人乐意来哄她!这时候不娇,难道要七老八十,儿子女儿一堆堆了再来作再来娇?她就有这么资本怎么样!
“阿大……”王翁爱哭到后面任性到极点,她也不是嚎啕大哭,一脸眼泪鼻涕吓唬谁呢,她就是抽噎,肩膀抖着。
谢安挺无奈的,他手脚无措,可是劝她,她背过身去不理他。他放弃的时候,她就泪眼朦胧的来一句阿大。她不喊他的字,就叫他的乳名。
可怜兮兮的。
除去家中母亲之外,其他的人不是唤他郎君便是阿兄或者是字,叫乳名的只有她一个了,偏偏他听着半点脾气都没有。
“莫哭,莫哭了。”他手慌脚乱的哄。
“三年不见了。”王翁爱伸手背过身去,背对着谢安,迅速将脸擦拭干净,幸亏她还是个未婚小姑,未婚小姑是不准和成婚了的妇人一样涂脂抹粉的。因此哭了也不怕泪水将脸弄个大花脸。
“我以为你淡了,要娶别家娘子为妇了。”王翁爱道。
她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其实也真的很有可能,她见多了什么男女朋友夫妻分居两地长年累月不见面,结果单方面或者是双方出轨的。那还是有各种通讯工具的情况下,他们之间有什么,男女之防下,鸿雁传书都没有。
她是真的没多大的信心。
谢安望着面前的女子,他硬着头皮,笨拙的哄她,那些在清谈上用得着的口才在此时全部做了废,他只能哄着她,那些山盟海誓,他也说不出来,死活讲不出来。只能用这自己笨拙的法子一点一点的哄着她止了泪,带着泪痕的脸上终于肯露出丝丝的笑容。
他望着她终于肯笑起来的脸,松了一口气。
“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的。”王翁爱故意自黑起来,“我脾性坏,爱使性,也爱哭。你以后会烦我的。”
谢安沉默着望她一会,看得王翁爱都要炸毛了,他摇摇头“不会,岷岷性情温和。”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翁爱听了心里喝了蜜一样的,感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就没有女孩子不愿意听好话。
“岷岷记得你曾写过字给我看么?”谢安笑道,人的性情是可以从他的一笔字里观察出一二的,虽然说不是十分准确,但是还能窥探出某些蛛丝马迹。岷岷字迹谈不上有多少锋芒毕露,如同出鞘之剑,叫人感叹其中的肆意和霸气。她的字如同林中青竹,风吹来竹叶晃动,别有一番超然物外的风姿。
能写这种字的人,性格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他觉得身边人不但没有她口中的脾性坏,甚至让人觉得像是春日里的阳光一样,明媚又让人觉得浑身舒坦。
王翁爱愣了愣,她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了!她红了脸,眼巴巴的望着他。
她说的那些自黑的话当然是不出自真心的,要是谢安敢有半分的认同,她就立刻翻脸不认人。
不过他的回答她很满意。
谢安见着王翁爱终于肯露出笑颜,他也笑出来。
“阿大……”王翁爱带着几丝期许看着他,这种气氛下其实很适合来个拥抱,要是亲一亲,她也很乐意。不过不能总是她投怀送抱嘛。一次两次是情趣,多了就怕男方觉得自己就好这一口了。
谢安有些犹豫,他在会稽一代,也见过奔放大胆的少女对着心仪男子投掷瓜果,甚至当面言语告白的。至于相拥之类的更不在话下。
别看他面上遵守那些礼法人看重的礼法,其实内心里也并不将那些礼法当成多大的一回事。
这点上,就是那些调侃他是礼法人的从兄都看走了眼。
不过男女之事上,他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两人毕竟还没有正经的名分,他也怕自己,男子在这方面,天生的意志力要弱一些。万一情到浓时做出些什么,就真的不好了。
王翁爱还是很期待,虽然她在家中受了什么礼法的教育。其实心里也并不是太当一回事,她就差没星星眼望着他了。
可是等了会,她还是没见着谢安有什么行动。
她脸就立即垮下来了。
这都什么嘛!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有些懊恼的转过头去,也看他了。
“听说庾公向外用兵了?”王翁爱干脆和他说起了外面的话题。
这个算是建康城里最火热也是最让人揪心的话题了,毕竟兵是凶器,轻易动用不得。而且郗鉴生前反对北伐理由之一便是军资不足。
军资的确是相当重要的,汉高祖刘邦都说过他能成事,是因为重用了萧何韩信张良三个人,军粮行军作战还有谋略都有人给他做的十分妥当。
但是如今……
萧何韩信张良,有这三个才能的人,王翁爱就想到了眼前的谢安,她还不知道谢安是韩信类的还是张良类的,那么统领粮草和后寝的萧何……她……她还没见着。
朝廷内所谓的名士,其实大多数都是吃饱了没事儿干的闲人,真要他们做什么实事,根本就做不了。
“现在正在对蜀地一代的羌人用兵,若是有胜利的话,一定会传到建康的。”谢安答道。
蜀地从秦国开挖郑国渠,成为千里良田之后,一直就是出产丰富的地方。当年楚汉相争的时候,萧何进言刘邦以汉中为根据地,夺取蜀地,日后几乎是源源不断的对汉军提供军粮,大大的保障了汉军的稳定。
“嗯。”王翁爱也不在谢安面前分析什么,她总感觉在这方面,谢安应该算得上是行家,就不班门弄斧了。
虽然他在外头的名声老是和淡泊名利的名士挂钩,但是她凭借着自觉,觉得谢安绝对不是那种真淡泊名利的人。
“听说,羌人的笛曲有几分可取之处。”王翁爱看着谢安说道。
谢安一笑,“要是想听,我日后吹给你听。”
这个日后,听得让人难免有些念想。
她听着,突然俯□来,谢安眼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鼻息暖暖的喷在面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柔软的触感在唇上荡开,他闻到了淡淡的馨香。他不由自主的心神一荡,伸手抱住她。
三月的花香盈盈绕绕,在建康里传来的不是庾亮大军得胜的消息,而是皇后离世的噩耗。皇后缠绵病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年纪轻轻就去世,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妹纸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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