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致似乎没有感觉到下巴上的疼痛,,只微微仰头,迎着他的目光,“我是玉致,皇上刚赐名的玉致,您忘了吗?”
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却因为隔的近,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前世今生是什么意思?”
玉致浅浅的笑着,“听说前世有牵绊的人,这世才会再度相遇呢。”
她就着他的动作,并不乱动,任由他仔仔细细的打量,只唇角带了些少女该有的娇嗔;“我想,我上一世一定与皇上缘分不浅,才能换来今生再遇见您。”
他依旧没说话,依旧是原来的动作,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定定的锁在她脸上。
十年过去,他确实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那时的他轻易就能让人看出心情好与坏,能让人看出他是否高兴。
而如今,十年的光阴像是一下子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情绪外露的少年太子,而是一个沉稳内敛,喜怒不明,气质冷漠甚至有些阴沉的九五至尊。
这样的人,似乎再难猜透他心思。
但即便是这样,又怕什么,他不再是当年的他,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让玉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并不乱看,只睁大双眼,坦然的面对他。
他实在看的太仔细了,目光碾过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肤,额至唇角,眼角眉梢,甚至耳朵发际之处,都缓慢而反复的看了几遍,没有遗漏一处,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就好像透过这张面容在看另外的人。
只是,目光中的光芒由最初的希冀,慢慢变成失望,最后恢复冷漠。
他控制的很好,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只是匆匆而过,细微又迅速。
可就在他眼前的玉致却一分不落的看了个清楚明白。
包括最后他眼中的那丝不甘。
玉致当然知道他看的是谁,想要看的是谁,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微微偏了偏头,“皇上,您弄痛我了。”
他松了手,冷冷的看着她,“你为何会出现在逍离峰上?”
他后退一步,站的离她远了些,“朕不喜欢谎言。”
玉致微微叹气,“我也没打算说谎话,我从外地来到上安,原本想上青云院拜个师,学点强身武艺,可青云院规矩太严,我上不去,只好天天在山脚下徘徊,偶然不小心听见您这几日会去逍离峰的消息,就大着胆子偷偷跑上来了,想不到,还真遇见您了。”
玉致尽量露出一个温婉的淡淡笑容来,“所以说,上一世里我们一定缘分不浅呢。”
她与锦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却都印象深刻,记忆中最为鲜明的就是她招牌似的温婉笑容,那大抵也是锦玉与她最不相同的地方,恐怕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却皱了下眉头,神色似乎更冷,他调转目光,不再看她,对门外叫了一声,“曹得安。”
一直安静守在门外的曹得安闻声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动,“带她下去。”
曹得安应了令,却有些为难,在原地顿了一会,见他并没有继续明示的意思,只得转身对玉致说道,“玉致姑娘请随奴才来。”
玉致行了礼,跟着曹得安退了出去。
曹得安带着玉琢在宫中走了一段,有了主意,“玉致姑娘,奴才先带您去怀玉宫暂时住下,若以后皇上有别的旨意,再另行安排。”
玉琢跟着曹得安缓步往怀玉宫的方向走去,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怀玉宫,倒是挺好听的名字。”
曹得安附和着答道,“是。皇上很喜欢玉这个字,所以以玉字命名的宫殿并不在少数。”
玉致唇间极其短促的嗤笑了一声,曹得安听在耳里,不由得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茫茫夜色中她面上并无什么异色,他以为是幻听,只将要交代的事情一一告诉她,“怀玉宫里如今住着三位姑娘,皆是来自民间,您先与她们一起在宫里住着,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若是皇上传召,便过去跟前侍候即可。”
“虽是来自民间,但与选秀的那些官宦家的姑娘们一样,以后或留在宫中,或婚配给其他皇室子弟王公大臣,都是高人一等的身份,因此并不需要做什么劳累之事,姑娘请放心。”
玉致点点头,明白了曹得安的意思。
她看着远处大大小小的宫殿,说道:“我初来乍到,对上安并不熟悉,对宫中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不知道这宫中如今有多少位姑娘?”
曹得安略想了想,谨慎的答道:“每三年一次的大选都如期举行,但一直留在宫中的并不多,时间长一些只有怀玉宫的三位。今年的选秀刚刚结束,也总共留下了三位,其中两位安置在了西面的环玉宫,另外一位刚获封了名号,就是如今的冬贵人。”
玉致想着之前看到的告示,想必这冬贵人就是让他龙心大悦的那位美人了,短短时间就获了贵人封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位人儿。
她一路行来,在路上也将如今的大康王朝了解了几分,她对别的事并不关心,倒是听说了一件奇事。
当今圣上每三年举行一次选秀大会,条件宽松,凡是愿意参选的,不管身份,不管地位,皆可来参加,按理说,这样的选秀应该会让后宫充盈,可大好年华的皇帝身边多年来偏偏一个妃嫔都没有。
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件怪事,也是件让黎明百姓都不得不跟着担心的事情。
民间各种猜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直到今年大选终于封了位贵人,流言蜚语才稍稍平息了些。
玉致一路上也听到了一些,却只在心中暗笑一声。
玉致听完曹得安的回话,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我倒是占了便宜了,竟然能与那三位姑娘同居一宫,如此便多谢曹公公的安排了。”
曹得安微微躬身:“不敢,姑娘是皇上亲自召进宫的,奴才也不过看圣意行事而已。“
曹得安如今也不是以前青涩唯唯诺诺的小安子了,口齿伶俐心思活络更胜从前,玉致看着他,客气道:“以后还请曹公公多多关照了。”
曹得安也客气的回道:“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姑娘福分不浅,以后也还要请姑娘多多关照才是。”
玉致听着福分不浅几个字不禁笑了笑,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往前走着。
她走的很慢,慢到可以环顾四周的景色,夜色朦胧,即使有宫灯照着,其实景致也看的并不分明,但她依然可以感觉到这宫殿的繁华与广大。
只是这繁华无比的宫殿里,却只有一位贵人。
若不是迫于舆论,只怕一位贵人也不会有吧。
想不到,他竟然长情至此,至上的荣华与尊宠都只想留给锦玉一个人么?
世间已过去十年,于她而言,却不过短短一段时间,所有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她带着怨念而生,却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再次看到他,他所有的长情痴情就像一把刀,再次割在原来的伤口上。
会痛,会流血,但不会再流泪。
如今她是玉致,有了这样一个外壳,就好像在心上筑了一道铜墙铁壁,她可以很冷静的看着他,很理智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只是看他今日神色,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热切。
也难怪,十年了,他还未得到锦玉,总是有些冷心和不悦的。
但那又怎样,之前见到自己时,也很讨厌当初的自己,后来还不是因为太过相似而步步接近。
她不会再管他的目的他的心思,她只需要顶着这一张注定不会被他舍弃的容颜走自己的路就好了。
曹得安安置好玉致后,又匆匆的赶回了乾清宫,宫殿门外的小林子巴巴的迎了上去,“师傅,刚刚的姑娘什么来头,还能让您亲自去送?”
小林子因头脑灵活办事利索为曹得安赏识,已跟在他身边两年了,倒是第一次见他亲自去送人呢,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姑娘。
曹得安斜睨了他一眼,正好叮嘱他,“这玉致姑娘你们都留点心。”
他如今也学的话不多了,但三言两语皆是关键。
小林子与旁边的小太监对视一眼,笑道:“师傅说留心,小的们自会加倍留心,可这玉致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曹得安懒得再理他们,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皇上说什么了没?”
小林子摇摇头,“一直没动静,也没什么吩咐,这刚沏好的茶,正准备送进去呢。”
曹德安结果茶盏,“我带进去,你们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候着,其余的人都下去吧。”
小林子得了吩咐,欢天喜地的领着其余的人走了。
曹得安端着温热的茶盏进了殿内,见皇帝正靠在高大的缠龙雕花椅上闭目养神,更加的放轻了手脚,将茶盏放到桌上,准备到殿外候着。
正欲转身,却听见皇帝叫道:“曹得安。”
曹得安忙站定,回道:“奴才在。”
玄华却半响都没说话,曹得安等了一会,劝道:“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些歇息吧。”
玄华睁开眼,单手支头,目光投向空空落落的大殿中央:“为什么不是她?”
曹得安很快听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一路跟在身旁,看的清清楚楚,莫说是玄华,就连他都觉得有些可惜,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容颜,巧合到让人不得的不生出错觉来。
错觉过后的事实带来的巨大失望,他能想象到,却做不了任何劝慰。
曹得安暗叹一口气,回道:“奴才将玉致姑娘安置在了怀玉宫。”
怀玉宫离乾清宫很是近便,以后想见,便随时可以见到。
玄华却像是没听见,依然虚无的盯着空落之处,明明眼前已经没有了那张脸,可心里的那种震撼却依然在。
怎么会如此像?
在逍离峰上他起先并未在意。
阳春三月,是他与阿玉相识的季节,他怀着纷乱的心思上了逍离峰,远远的看到她,以为不过是无意上山来的附近居民而已,可一句凶什么凶却让他浑身一震,待看清面容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扑上去。
那一刹那,他以为是她回来了。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夜晚,近乎相同的面容,背朝悬崖,黑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这一切都像极了当年逍离峰上的情景,他心头巨震,以为她回来了,以为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回到宫中,脑海中一直是崖上的一幕,怎么都忘不了那张容颜,连一刻都不想再等,让曹得安急急的宣了进宫来。
他不过想一直看着熟悉的脸而已。
她却说前世今生。
简单的四个字强烈的敲打着他的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一向不屑鬼神轮回等事,这一刻,却希望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听起来匪夷所思他也可以接受。
可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她这么像,却终究不是她。
他不会再将她错认为别人,也不会再将任何人错认作她。
况且,即使是她真的回来了,大抵也是对他恨的要命,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着与他讲话。
面前的人,不过只是像她而已。
他失望到心口发痛,却只能生生受着。
玄华站起来,冷冷的问道:“昨日守着逍离峰的是谁的人?”
曹得安愣了一下,想了一会,答道:“是庄将军手下的人。”
“庄小毅?”
“是,听说您要上逍离峰,庄将军特地派了身边亲信守在山下。”
玄华皱着眉头,神色冷然,“既是亲信,还这般无用。杖责三十,若有下回,直接杖毙。”
曹得安应了声是,知道那两人的命算是保住了,好在是庄将军手下的人,否则换成别人,只怕早下令处死。
还有那大胆闯上来的玉致姑娘,看她言行,大抵不过又是一个贪图荣华的普通女子,若在平常,尸身只怕都已凉透,偏偏好巧不巧的长了那样一张脸,又误打误撞的在这个时候上了逍离峰。
只能说,这姑娘恐怕是上世积了福,才能得如此安排,不管怎样,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只怕享用不尽了。
玉致一夜没怎么睡,直到清晨时身上暖和了些才有了些睡意,可刚迷糊了一会,门外就有人叫道:“玉致姑娘,您醒了吗?”
玉致起了床,见门外站着两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婢女。
两人行了礼,稍大的那个说道:“曹公公指了奴婢喜元与喜春过来服侍姑娘,以后请姑娘尽管吩咐。”
玉致点点头,“你们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
喜元答道:“您既然入住了怀玉宫,自然要先去见见另外的三位姑娘,尔后再与她们一道去给冬贵人请安。”
玉致随着她们的意思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后,就一道去了怀玉宫的主院。
见到那三位姑娘时,玉致却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