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下时,马车到了青云院门口,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人迎了上来:“玉致姑娘这边请。”
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姑娘,面容稚女敕,却举止端庄大方,已隐隐有青云元弟子的做派。
玉致看了她一眼,心头微酸,时过境迁,新来的面孔她认不得了,一切都物是人非。
她随着女弟子的指引一路前行,去的是上院的方向。
喜元喜春都是第一次来,样样觉得新奇,少了宫中的那些规矩束缚,两人都忍不住四下张望打量。
院中景致都没什么变化,依然跟她离开的时候相差无几。
玉致的心思顾不得这些,随着熟悉的上院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喜元与喜春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女弟子有些诧异,好心提醒道:“姑娘走的慢些,不急,今日老掌门闭关了,由苏院主和万院主接待您,这两位不似老掌门那般严苛,不必太过急促。”
玉致心跳的更厉害了,没想到会这么巧,又怕自己期待错了,她微微一顿,似随意的问道:“可是苏庭川苏院主和万灵万院主?”
女弟子微微一笑:“正是。”
青云院享誉天下,是以她对玉致知道两位院主的名字也不奇怪,只是见她有些紧张,便宽慰道:“苏院主和万院主是青云院最年轻的院主,也是私底下待人最为和气的前辈,就算真的迟了一点,也无妨。”
说话间,已到了一处宅院,女弟子一边领着他们进去,一边提高了些声音喊道:“苏院主,万院主,宫里的玉致姑娘到了。”
玉致站在院子中央,定住了脚步,再不能往前迈一步。
女弟子带她来的正是苏庭川的住处,以往她和万灵一天要跑几回的地方,突然重回故地,即使在她的意识里,她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她依然产生了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她怔怔的盯着正堂的方向。
女弟子进去后没一会,两道身影就徐徐的走了出来。
正是苏庭川与万灵,两人并肩走来步伐一致。
似乎都没怎么变,只是年龄大了些,脸上褪去了少年少女的青涩,眉目间都平添了一抹这个年纪该有的稳重气质。
苏庭川一袭石青色暗纹团花锦衣,一直是他常穿的颜色。
他面目还是那样英俊,神情看起来依然冷峻,可冷峻中暗含温和与谦然,是年轻领袖该有的气度风采。
只是面容上隐隐藏着一抹似乎不该属于他的忧郁,很轻很浅,好像经过多年,由浓转淡,却一直不肯轻易消除,永恒的停留在了眉目间。
万灵一身红色锦绣便服,身段更婀娜,面上沉静了许多,不复当年的大大咧咧,端庄大方之外,举手投足间更具英气。
玉致看着他们走过来,就好像是平常一样向她走来,似乎又要责怪她一句是不是又闯了祸。
她掩在袖子的手不停颤抖着,嗓子里几乎都要哽咽出声,她想冲上去,扑进他们的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想告诉他们,她有多想念他们。
可是等他们到了跟前,她最终只能轻轻开口,客气而礼貌的叫一声:“苏院主,万院主。”
万灵愣怔的看了她一会,半响才开口:“你就是玉致……姑娘?”
“嗯,我是玉致。”玉致说完,就看见万灵眼眶瞬间变红。
见她这个样子,玉致比她还要难过,万灵很少哭,除了师兄,她不曾为任何人掉过眼泪。
万灵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玉致看,然后侧头看了苏庭川一眼,语气有些哽咽:“师兄。”
苏庭川与她一样,也是神情震动,一双狭长的眼睛流连在玉致脸上。
玉致心头有阵阵暖流划过,她真心实意的付出并不是全无回报。
纵然玄华也会对她流露出类似的目光和神情,却都是只心心念念锦玉一人,而她终究还是有人记得的,终究还是有人因为看到相似的容颜,就会想起她,甚至为她红了眼圈。
喜元与喜春讶异的看着静默的三人,两人对视一眼,喜元才斟酌着开口说道:“两位院主这是怎么了?”
苏庭川再度看了她一眼,才正了正色,恢复了平常神情:“不好意思,失礼了。”
万灵低头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实在是玉致姑娘跟我们的一位小师妹长的很像,乍然相见,还以为是她,有些失态了,请姑娘不要介意。”
玉致摇摇头,“不会,”她顿了顿,说道:“两位直接叫我玉致吧,在宫外这样叫我,更亲切些,我也觉得习惯些。”
万灵定下心神来,细细打量之下,见她诚恳认真,并不似随意一说,也就应了下来,“好。”
她记起之前的安排,于是说道:“宫中的女眷过来,都由掌门统一指派具体的师父教导,这几日正逢掌门闭关,你就先在内院里歇着,到时候再安排。”
玉致心头一动,不由得月兑口而出,“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求。”
万灵说道:“你说。”
玉致抬头看了苏庭川一眼,见他深邃的眸子也正看着自己,索性不再多加考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想请两位直接教导我,我资质愚钝,并不想劳累几位老掌门。另外,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我觉得跟两位很有缘,很想常常见到你们。”
她笑一笑,真心实意的希望他们能答应:“两位说我跟你们的小师妹长的很像,那以后我便也如她一样,叫两位一句师兄师姐可好?”
她知道这一世里,也许她永远再无机会可以与他们相认了,可她想要靠近他们,就算以表面的形式,能够变的如以前一样也好。
万灵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从一开始见她,她就对玉致很有好感,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熟悉,而她的这番话,更加重了这份感觉。
她还未开口,苏庭川已做了答:“好。”
万灵默默的看了一眼苏庭川,也点了头:“好,那今日先休息,明日开始习练。”
她转头吩咐女弟子几句,女弟子听明白了,便走过来请道:“玉致姑娘请跟我来,我带您去内院休息。”
玉致跟着她往外走,走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冲两人叫了一声:“师兄,师姐,谢谢你们。”
再不敢多说一句,转身低头快走步的走了。
苏庭川负手而立,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万灵也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叹道:“萧炎说她很像,我还不信,真见了面,才知道是真的。不仅长的像,给人的感觉也总是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最后她喊的那一句师兄师姐,万灵差点就以为是玉琢站在面前了。
苏庭川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只是相似而已。”
并不是她,他的小师妹玉琢是独一无二的。
万灵看着苏庭川面上不以为人察觉的落寞,她咬唇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苏庭川并未看她,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苏庭川转身进了屋,只留下万灵一个人在院中,她站了好一会,才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苏庭川事物繁多,教导玉致的任务便多数由万灵来执行。
玉致对青云院的一套规矩很是熟悉,不用万灵说,便自己早早的起了床,换上便服,跟着万灵上早课,习练一些基本的招式。
她练的很认真,再不同往日的随意敷衍。
万灵都有些惊讶:“你手上伤还未好,不必太过认真,再说,宫中女眷练武的目的无非是强身健体而已,不用以一个专业的武者标准来要求。太辛苦了,只怕你过几日就吃不消了。”
玉致笑一笑,一点也不松懈:“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自然要多学学,再说,多学一点,总是有用处的。”
至少以后还可以自保。
她学的认真,万灵自然也教的认真,几日下来,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私底下渐渐愿与她真的亲近了起来,一般上完早课,剩余的时间便由玉致自己打发,她不再怎么干涉,只嘱咐她不要去下院乱走,其别的地方倒是可以随时去走走散散步。
玉致一一应了下来,午后小息过后,就会出去转一转,几回下来,也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贞荣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规矩,现在是到了月底,寺里的姑娘便会一起来到青云院,依然是武学会,依然是在七师父的教习院。
她来的正是时候,马上就是月底了。
与师兄师姐的重逢让玉致喜悦,同时也更进一步的提醒了她:今天她只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待在青云院里的局面是谁造成的?
她不会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到了月底这一天,玉致下午独自一人出了门,来到了七师父的教习院。
还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玉致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找了个石头,垫着脚站在石头上隔着一道墙看着里面。
贞荣寺的姑娘并不多,这一批适龄的姑娘估模着也就十多个,可因为各自都带了婢女,有的做派大点的,身边好几个丫头跟着,或站在场外,或站在姑娘身边,乍一看去,场内也是满满的人,姹紫嫣红,各有千秋。
玉致注目扫视了一遍,果然没看见要找的人。
想想也是,依她的年纪,恐怕也不会再夹杂在这些十几岁的姑娘中一起来参加武学会了。
她不在宫中,看样子也没有继续居住在贞荣寺里,那她究竟在哪里?
玉致从墙头往里看,这样的场景突然让她响起与锦玉的第一次见面。
也是在这里,自己也是站在墙头,突然接触到了她的目光,她至今都记得她嘴角的那抹高高在上的充满怜悯的笑容。
正是那抹笑容真正拉开了后来她悲惨命运的帷幕。
锦玉,我终会找到你,一定能找到你。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慢慢还给你。
场上已结束了一段习练,师父离了场,姑娘们纷纷下场去休息。
玉致准备进去,寻个机会问一问,却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