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玄华迟疑,玉琢笑一笑:“我娘还在你手中呢,我岂会丢下她独自跑掉?”
玄华皱眉,无奈叹气:”阿玉,这并不是我本意。“
顿了顿,终于还是让步了:“那你就在这里住吧,明日我让曹得安置办些日常用品过来。”
屋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但第二日曹得安还是依照玄华的吩咐送了许多东西上来,所置用品皆是上等。
喜元喜春带着一干人忙进忙出的收拾着,一天下来,小院焕然一新,不复之前的清寂。
天气渐冷,玉琢除了每日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在院子里坐坐,平日里多半待在房内,或躺或坐或发呆,没有半分不耐。
喜元大着胆子劝她:“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总待在屋里不闷吗?”
玉琢摇摇头:“屋里暖和,”她淡淡看一眼喜元:“你胆子倒不小,皇上都不放心的事,你倒敢劝我去做?”
喜元有些惶恐,但还是实话实说:“奴婢们自会寸步不离的陪着您,但您一直待在屋里总归对身体不好,皇上只怕到时会更怪罪。“
玉琢笑一笑,没有再说话。
玄华每日都要上早朝,近来政务又繁忙,并不能日日来青云院,隔三差五上来一回,玉琢依然冷淡,但好在没有避之不见。
而平日里玉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前伺候的人,也都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玉琢看了会儿书,便早早的歇下了。
她夜间并不习惯起夜,也就不需要有人彻夜守在房门外,早早的打发了喜元喜春出去后,便吹了灯,合衣躺在床上,
夜渐渐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秋风扫过落叶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有人进来她房中。
玉琢起身,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后,就微微一笑:“师兄师姐,你们来了?”
两人一身黑衣,都面色不太好看。
万灵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面容平静,方才气愤道:“这狗皇帝,竟如此对你,真是卑鄙。”
那日跟玉琢在宫中见面后,她与苏庭川两人便亲自赶往谢氏住处,却已晚了一步。
谢氏住处方圆几里内都已被玄华的人暗中重重守卫,两人进不得半步,待回青云院后,还来不及想办法通知玉琢,就被师父下了近期不准出青云院的命令。
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玉琢回青云院,他们也得到了消息,却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让玉琢处境更加艰难,直至现在,待玉琢身边的人防范没那么严时,才寻了机会过来。
万灵仔细的看着她:“他还有没有为难你别的?”
玉琢摇摇头:“没有了。”除了谢氏与师兄师姐外,她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他为难了。
苏庭川面色冷峻,低声说道:“你再忍耐些时日,你娘那边,我们会想办法,一定会将她接出来。”
玉琢嗯了一声,静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事也不必太急了,我与你们见面,只是想请求你们一件事。”
苏庭川凝视着她:“你说。”
玉琢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轻声说道:“不管我能不能出宫,我娘以后都请你们多照顾一点,别人我不放心,”
万灵随口答道:“那是自然。”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这话听着别扭,好像我们不能把你弄出去一样。”
她拍拍玉琢的肩膀:“他有他的方法,我们也有我们的对策,玉琢,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你不要太过担心。”
到底是深夜入室,他们不易久留,又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玉琢嘱托过他们后,心中也放松了许多,黑夜沉沉,她裹紧身上的锦被,也渐渐入睡。
玄华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偶尔政务实在繁忙抽不出身的时候,也会派曹得安过来知会一声。
这日过了晌午还不见玄华的影子,喜元等人便知道,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正准备伺候玉琢歇午觉的时候,院门口却走进来一行人。
待看清是谁时,喜元等人都是心中一惊,忙跪下行礼:”太后吉祥。“
太后一身寻常便服,依然华贵无比,左手持一串佛珠,拇指习惯性的徐徐捻动每一颗饱满温润的珠子,周而复始,就如同她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将玉琢细细打量一遍又一遍。
过了许久,寂静的小院才听到太后冷淡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玉琢起身,站在太后对面,看太后并没有进屋的打算,便就站在那里静默不语。
太后身后的老嬷嬷微微示意,喜元明白过来,忙进房内拿了厚实的软垫仔细的在石凳上放好,老嬷嬷这才扶着太后坐下来。
不一会儿,喜春也将茶水端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在太后面前放好,忙躬身退到一边。
太后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突然说道:“今年的贡茶里,就数这老银针最珍贵了,宫中留下的总共不过那么几斤,况且,才上供不过几天,哀家都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你这倒已经喝上了。”
喜元等人脸色一变,这茶是皇帝前几日派人送来的。
皇帝常往玉琢这里送东西,自然送的都是极好的,以至于喜元等人都习以为常,也就不曾特别留意在宫中的分配。
更何况太后今日来的突然,情急之下,也没多想,自然是用的平日所用之物,忽略了其中的不妥之处。
太后本就不喜玉琢,若因此事而责怪玉琢,她们的罪过就大了。
玉琢却面色如常,平静的说道:“皇上爱喝茶。”
她说的是实话,她并不怎么喝茶,这茶放在这里,多半也是玄华来的时候,喜元他们才拿出来泡上一杯。
太后放下茶杯,微微笑道:“是,皇上从小就爱喝茶,哀家不光知道皇上喜欢喝茶,还知道皇上所有的喜好。”
太后再度上上下下打量着玉琢,目光最后定在她脸上:“他对你如此上心,倒是让哀家有些意外了。”
太后微微抬手,她身后的老嬷嬷便平板的说道:”你们都跟我下去吧。“
太后的意思自然没人敢违逆,喜元喜春也只得跟着退下。
僻静小院里只余下太后与玉琢了,太后便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冷淡的看着她:“哀家倒是小看了你,竟能让皇上对你如此上心。”
玉琢没做声,静候太后接着往下说。
“我不喜欢你,其中缘由你也应该清楚,但皇上对你上心,于我而言,于大康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皇上愿意只要皇上喜欢,那个人究竟是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后宫有主,子嗣有继,可我却听说,这些时日,你都不曾让皇上留宿你处?”
太后目光一厉,略有嘲讽:“你这欲擒故纵之计甚好,但我提醒你,别用之过度,以免到时反而落的一场空。”
玉琢淡淡看了一眼太后,平淡的说道:“太后有话直说即可,阿致一定好好听着。”
太后手中佛珠缓缓转动,细微的摩挲声一如太后平缓笃定的语调:“我是想告诉你,不要恃宠而骄,你长了这样一张脸,是上天恩赐,但皇上对你的宠爱到底能不能长久,却是不一定的事。”
“你在宫中也有一段时日了,听说又与青云院的苏庭川等人关系极好,那想必也有听说一些皇上的旧闻了。”
太后紧盯着玉琢,眼波微动:“皇上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你与那姑娘极像。其实不止是你像,事实上,这些年宫中选进来的人都有几分似那姑娘,皇上一会对这个好,一会儿对那个好,却没有一个让他长久上心的,而这些人中,最像的便是你和锦玉了。”
从太后口中听到锦玉的名字,玉琢心神一动,却按捺下来,静静听着太后之后的话。
太后说起这些事,也终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皇上为那姑娘要死要活,留下锦玉十年,尔后又专宠于你,归根到底,都只是因为你们的容颜而已。既然如此,我自然是希望能留下锦玉,可锦玉现如今出了这种事,我也无法再帮她,你得皇上喜爱,那我也会按皇上的意思,不再为难你。”
太后顿了顿,“只是皇上对你能喜爱多久,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他性情不定,但从未真正将别人当做那姑娘,眼下他对你再好,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暂且将你当做了她,等某日突然醒悟过来,只怕又要弃你而去。那锦玉虽说现在惹他生气,离了宫,但她毕竟在宫中十年,又深谙那姑娘的脾性,保不准皇上有朝一日又想起她来……唉,我老了,实在经不起皇上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了。”
玉琢静静听着,待太后停顿下来后,才缓缓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停下手中捻动的珠子,定定的望着她:“若是皇上身边只有你最像她了,即使有朝一日醒悟过来你不是她,只怕也不会舍得你这张脸。”就像曾经对锦玉那样。
玉琢哦了一声,勾唇看着太后:“太后的意思莫非是要杀了锦玉?”
太后皱眉:“若我是这意思,今日就不用特地来见你了。”
太后本就十分喜欢锦玉,玉琢对太后的话毫不意外,静了一会儿,问道:“玉致愚笨,请太后明示。”
太后喝了口茶,“锦玉虽然做了错事,但她却是不能杀的人。大康与外邦的和亲盟约已持续近百年,不容有变,而锦玉之事又较为特殊,牧往国本就选中的是她,她被留十年,那边不能表露出猜疑之心,更是非锦玉不可。大康强盛,虽不至于怕它一个区区小国,但皇上近年来因那姑娘之事已让朝中大臣心生不满,若是在这事上一意孤行,坏了盟约,只怕会真的导致朝廷生变,这样的局面哀家实在不想看到。”
“本来锦玉若是没逃出去,我还能保她一命,可现在她逃了出去,皇上当日下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玉琢听明白了,她心里其实早就隐约猜到太后的意思了,只是当太后说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强迫自己正视太后:“太后希望我怎么做呢?”
太后眼中隐有赞许之意,唇角带了丝笑意:“皇上现在专宠于你,不管这宠爱能持续多久,但眼下大抵也只有你能劝劝皇上了。我希望你能说服皇上留锦玉一命,只要锦玉活着,顺利嫁往牧往国,对你也是件好事,你不是说要母仪天下吗?哀家会帮你。”
在太后眼中,她跟所有想进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所求的不过是至上的荣华富贵而已。
太后的提议委实诱人至极,玉琢低头,浅浅笑道:“好,玉致明白了。“
太后很满意她的顺从,既然此行目的已达到,便不再久留,稍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人离开了。
太后此行来的突然,但并不低调,很快就传到了玄华耳中。
至夜,玄华匆忙赶往青云院,到玉琢小院时,见她正坐在桌边看书,脸上没有丝毫不愉,他心下反而有些忐忑,摒退下人后,才问道:“母后可有为难你?”
玉琢放下书卷,看着他面容上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摇了摇头。
玄华松一口气,刚要坐下,就听玉琢说道:“太后希望我说服你放锦玉一条生路。”
玄华一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如此害你,害的我们分隔十年,怎可饶她性命!”
顿了一顿,猛然想到一事:“母后并不知道你就是阿玉,我去告诉她,她便不会再如此轻易原谅锦玉了。”
玉琢一笑:“先不说太后信不信这等奇异之事,你即便告诉她,又有什么意义?”
太后对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心中不是不讽刺的。
锦玉曾害她一命,现在却要她反过来去保锦玉一命,上天可真是会捉弄人,可真是厚待锦玉。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太后,自己就是被锦玉害死的那个姑娘,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告诉她又能怎样呢?从太后那里讨一个公道?
玉琢没有这个心思了,她现在所求所想的并不是这些
玄华最怕的便是她什么都不要的样子,他低声说道:“锦玉早晚会找到,你的事我也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母后,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
玉琢安静的看着他,看的玄华越发没了底气,他避开她的目光,急促的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抬脚就要走,玉琢却开口说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其实都明白。”
玄华背对着她,不愿意接话。
玉琢叹息,轻声道:“我们好好谈谈吧。你一直在说你的想法,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听听我的想法。”
玄华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固执又倔强,俨然像当年那个还没成熟的太子:“如果是坚持离宫的想法,阿玉,我不会同意。我要你在我身边,我会补偿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玉琢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破镜不能重圆,你我都明白。你我之间不可能重新开始了,进宫来的我,对你和锦玉一样,只有恨和怨,后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是没有震动,可这些日子我想的很清楚,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之间早就是上天注定不能在一起,相遇时间略晚,明白心意太迟,错过的又何必再强求呢、”
玄华听她这样说,急切的反驳道:“不,这不是强求,之前的种种是我太过愚笨才导致错过,而你再次回到我身边,才是上天真正的安排,你不要再恨我,好不好,我会将以前的错误纠正过来,不会再错,你相信我一次。”
玄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里的感情浓烈醇厚,这是玉琢曾经渴望的眼神。
她当年以为付出就一定能得到相应回报,而她期盼的回报终于来了,却是在十年之后,却是在她死过一回之后。
玉琢移开目光,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我觉的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可现如今重回这里,我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夜无梦的安眠。”
玄华面色渐渐沉痛,张嘴欲言,却徒劳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琢继续说道:“很多个晚上我都会梦见自己还在这里和你吵架,无数次重回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这样的心痛与当初坠崖时的疼痛一起,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而醒来后,白日里所看到一切,却又是当初跟你在这个小院里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相互交叉,重重折磨着她,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恨还是痛了。
玄华的做法无疑是有用的,她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被逼着想起起曾经的甜蜜。
感情里,恨很可怕,而回忆更可怕。
恨可以让人放下感情,回忆却常常是阻拦,它会让人学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她不愿意原谅他,却没办法做到彻底忘记。
当她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时,抱着冰冷的身体,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安静的洒在地面上,就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孤儿院时的自己,不饿不冷的时候,与同伴一起在寂寞的夜晚趁着月色正好,用手比划出各种剪影,看着栩栩如生的剪影,也能开心上一整个晚上。
而来到这里后,在没遇到玄华之前,她没有任何烦恼,有师兄师姐陪伴,即使受师父责骂,也是件十分开心的事。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逍遥自在。
后来的一切,不过都是起了贪恋,*愈多,失望愈大,她忘记了当初的自己了。
玉琢抬眼看向玄华,目光澄澈,只有平静,看不到其它多余的情绪:“我是很恨你,也曾以为自己会一直恨你,但这些日子我突然想明白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重来,锦玉也将得到该有的下场,而剩下你,恨你也没什么用,我不过是将自己一直困在旧事旧情中不得自拔,这样其实也很累,所以,”
她顿一顿,眼看着玄华目中渐渐浮上的慌乱,依旧说了下去:“所以,玄华,我不恨你了,也不想再爱你了。你我之间的纠葛就到此为止,我们彼此放过吧,”
玄华面色惨淡。
一声玄华,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再次听到的声音,他以为要很久很久才能再次从她口中听到她这样唤自己,可今日就这样听到了,他却半分欣喜也无。
当年她说,玄华,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那个时候他自以为是的把所有的激动欢喜都刻意压制。
而现在,终于报应来了。
玄华,我不恨你了,也不想再爱你了,他压制不住此话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恐慌。
玄华在宽大的袖中紧紧握住颤抖的手,面无表情的强撑道:“我做不到,我放不了手。”
他靠近玉琢,沉痛而贪婪的看着她:“失去你的痛苦,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从你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拦我留住你。阿玉,不管你恨我,还是……不愿意再爱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只要她不离开,只要她不消失,就总会有办法的,就总至于一点希望都没有。
他会给她最好的,他会加倍补偿,他会毫无保留的对她,只要她留下。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重新愿意爱自己。
他如此固执与霸道,年轻的脸上写着决然与坚持。
玉琢微微叹息,心里生出些怜悯来:“可是你终归留不住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在忙一些必须要忙的事,焦头烂额。真心抱歉……
本来想一口气全部写出来,让久等的妹纸一下子看个痛快的,但实在太高估自己的速度了……o(╯□╰)oo(╯□╰)o
暂时先贴上这些,阿烫还在写……不想敷衍,还是想尽量好好写
阿烫继续努力,谢谢妹纸们的包容!y^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