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低着头跪坐在地上,葱管般白女敕的双手不安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是顾婉慧贴身的大丫鬟,两个月前他哥哥来为她赎身,三太太非常不高兴。
按说像她这样签了死契的丫鬟是不能再赎身的,只是五小姐顾婉慧性子和软,她哥哥又苦苦哀求,三太太怕人家说闲话,最后还是答应了。
她原本就长得漂亮,现在她挽了妇人发髻,头上戴着华丽的金首饰,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使她看上去楚楚动人。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顾婉容只能看到她雪白的双手,尖尖的下巴,还有微微隆起的小月复。
顾婉晴也看到了,她只看一眼,便像有针扎似得避开了眼睛。
顾婉晴这个样子,分明是觉得恶心,不想跟她说话。顾婉容也觉得如果春杏月复中真的是二伯父的骨肉,让顾婉晴审问却实是太难堪了些。
这个恶人,注定要她来做。
只是,该怎么做也是一门技术。伯父与侄女的贴身丫鬟有了苟且,这已经够劲暴了。再加上侄女与女儿闹上外室的门,还逼得身怀有孕的外室跪下,这事情传出去顾家的颜面尽失不说,顾婉容与顾婉晴的名声也算是完了。
不过,如果她们不知道呢!春杏只是低着头哭,并不曾说自己是二老爷的外室,那自己索性就装作不知道。虽说虐待孕妇不地道,可是在没有弄清是非曲直之前,顾婉容还是坚定地站在顾婉晴这一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四小姐,六小姐,是我该死,我不该跟跟三少爷有私情,还……还怀了三少爷的骨肉”,春杏哭着匍匐在地:“只是,我真的是身不由已……”
“什么?”顾婉容与顾婉晴双双惊诧不已,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万分惊讶。
因为是二老爷租的院子,她们一开始就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二老爷身上,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见了午妈妈,两个人更是坚定不移地认为住在这院子里面的人跟二老爷月兑离不了干系。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跟春杏有苟且的居然是三少爷顾琼。
于顾婉容来说,她为顾婉晴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二伯父,那么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三十六计,抽身而走才是上上之策。
顾婉晴也正是这样想的。
对于三房的事情,姐妹两个十分有默契,她们都认为应该敬而远之。三太太那尖刻如刀子一般的口舌,她们之前都领略过。
“春杏,你快起来吧”,顾婉容上前去拉春杏起来:“你肚子里有孩子,跪坏了身子可是不闹着玩的。我跟四姐姐只是好奇这院子里住的谁,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快起来。”
春杏却如钉子钉在地上一般,认死不起,只苦苦哀求:“六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勾引三少爷的,求你千万不要将事情告诉三太太……”
“你怎么这么啰嗦,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她哭哭啼啼的样子令顾婉晴十分心烦:“我们这就走了,你想跪就跪吧。”
春杏却脸色大变,没有得到顾婉容与顾婉晴的保证,她绝对不会让她们走的,她不顾身体不方便,一把抱住了顾婉晴的腿,声泪俱下道:“四小姐,我知道错了,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立马就走,再也不跟三少爷联系,只求你不要告诉三太太……”
“你胡说什么,谁说要告诉三婶婶了?”顾婉晴被她抱住大腿,想走又动弹不得,想甩开又怕踢到她的肚子,真是进退两难。
顾婉容见这样歪缠下去不是办法,就走上前去安抚春杏,想让她松开紧紧抱着顾婉晴的手:“春杏,你先松手,你这里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告诉三伯母的,你放心好了。”
顾婉容的话刚落音,就看见帘子一掀,三少爷顾琼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盯着她们。
顾琼的突然出现直让屋内的三个人都有些吃惊。
顾婉晴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三哥哥你怎么来了,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春杏松开了抱着顾婉晴的手,只直挺挺地跪着泪流满面。
她一句话不说,却让人觉得她受了很大的委屈。不过,顾婉容也知道,自己跟顾婉晴今天的确是太莽撞了。她们这样贸然而来,对于春露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打扰。更何况她与顾琼现在还是野地鸳鸯不被人所知的情况下,这种打扰甚至可以说是惊吓。
只是从头至尾,她们两个未曾说过一句责怪她、训斥她的话,顾婉容也只是开始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而已。后来就是她解释,她们拉她起来了。
就算她今天的真的受了惊吓,她此刻这样一番作态却让顾婉容觉得她是个心机很深的女孩子。
她的芙蓉泣露与顾婉晴的手忙脚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不是顾婉容一直见证着事情的经过,她有可能真的相信,顾婉晴欺负甚至是虐待了春杏。
更何况是对情况一无所知的顾琼呢?
所以,顾琼的愤怒,顾婉容十分理解。
她走上前去,柔声说道:“三哥哥,你总算你来了,你若是再不来,恐怕春杏就要哭坏了。春杏怀了孩子,还这么爱哭,总是对孩子不好的,你快劝劝她吧。”
顾琼没有回答顾婉容的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春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春杏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顾琼,紧接着看了一眼顾婉容与顾婉晴,又连忙低下头去小声抽泣。
这一番表现,可真是让顾婉容刮目相看。
刚才,她还觉得春杏是受了惊吓,那么此刻她觉得,春杏此人不仅心机深,还很会装。
人活一世,谁不是披着面皮?她在顾琼面前做柔弱不过是为了博取更多的怜惜罢了,这一点顾婉容也觉得她不容易。只不过,她这样做,却令顾婉容与顾婉晴陷入难堪的境地,这是顾婉容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顾婉容抱歉地冲顾琼笑了笑,主动承认错误:“是我们不好,因为在家中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就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了,你们也知道,我跟四姐姐向来是胆子大,心眼少,想到一出是一出。我们只是为着好奇,实在是没有想到……”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听到了风言风语,是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实在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什么?
她刻意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为了让春杏心中有所忌惮,不单单是春杏,恐怕顾琼也是有所忌惮的。
她说着非常诚恳地对春杏说道:“我们太莽撞了,春杏你不生气吧?”
春杏听了顾婉容的话,满心都在想她刚才说的意思,她柔柔弱弱地站起来道:“六小姐快别这么说,我虽然已经不在顾家了,终究还是觉得更在顾家没有什么两样,你们永远都是春杏的主子。”
“是啊”,顾琼点点头道:“既然你们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了,两位妹妹,还请你们回府之后替我遮掩一番才是。”
顾婉晴连忙摇头:“三哥哥不怪我就唐突就好,我定然不会说出去的。”
顾婉容点点头:“我们肯定不会说的,只是三哥哥也要注意些才是,你最近支的银子较往常多了,三伯母那里总归是有些疑心的。”
顾琼听了心中一惊,想着自己最近银子是花多了,既然六妹妹都听到风声了,那母亲那里定然也知道了,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把银子的事情圆过去才是。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婉容:“好妹妹,谢谢你提醒我,这一次我承你的情。”
“自家姐妹,三哥哥千万莫要客气。”顾婉容说道:“我跟四姐姐先回去了,你快起哄哄春杏吧,我们来的时候她就在哭,想来是一个人在外面寂寞,三哥哥你抽空多陪陪她。”
这一番话令顾琼越发觉得顾婉容是个伶俐细致的人,怪不得老太太疼她爱她。
等上了马车,顾婉晴才问道:“容姐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院子跟三哥哥有关系了?”
顾婉容非常诧异:“四姐姐,你何出此言呐?我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告诉你的。”
顾婉晴却撅了嘴巴:“如若不然,你怎么知道三哥哥最近银子花的多,帐上有问题?”
她撅着嘴,眼睛一眨一眨,轻松的神色令她看起来与来时判若两人。
顾婉容说道:“这很简单啊,三哥哥跟我们一样是拿月例银子的,他自己名下并没有产业收入,原先的月例银子只够他自己用的,现在多了一个人,肯定就要多花银子。我刚才看了一下,那屋子里摆设的东西虽然不算十分名贵,但是却也值些钱的。而且春杏的衣着穿戴都与以往大不一样,俨然是个生活富足的少女乃女乃。就算二伯父会出钱帮三哥哥租房子,他也绝对不会帮春杏置办这些东西的。”
顾婉晴这下子明白了:“所以,二哥哥一定会从账上支钱的,对不对?”
顾婉容点点头:“就是这样,四姐姐真是聪明,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顾婉晴却说道:“容姐儿,你别笑话我了,明明是你聪明心细。”
马车转了个弯,朝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咦?”顾婉晴看着这并不是回顾府的路,不由好奇道:“咱们不回家吗?这是去哪里啊?”
“你忘了,今天我们是以看店铺的名义出来的,怎么好空着手回去?我们先到桂荣斋去拿账册,顺便带些老太太爱吃的糕点回去。不仅是老太太,几位伯母、还有各位姐妹房中都要一一送到才是。”
从昨天到今天,顾婉晴已经见识到了顾婉容聪明的地方,只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未曾注意,到了此刻,她见顾婉容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便由衷地羡慕道:“容姐儿,你长得好看,人又聪明,老太太也疼你,还拿了体己银子给你开糕点铺子,你真是比我强太多了。”
“四姐姐,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有些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父母俱在,又把你当做掌中宝,姐姐虽然出嫁,却时时记着你,哥哥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却胜似嫡亲”,顾婉容十分诚恳地说道:“四姐姐,咱们家姐妹虽多,你才是最令人羡慕的那一个。”
一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里面包涵了太多了东西。
顾婉晴扪心自问,若是可以交换的话,她还是愿意选择自己这种生活方式,而不愿意选择顾婉容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