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不止郭孟龙夫妇,此时的郭重祈也是心如刀绞,对目前感情的不自信,对哥哥“大度谦让”的懊恼,让他无比沮丧和愤恨。
离开“闲萃苑”后,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来到一个分叉路口,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左手边是他的ironman,右手边是被灯光映得晶莹剔透的水晶房。
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细想一会儿,便抬脚向水晶房走去。
去到水晶房,文馨告诉他芷莹醒了,可以替他去通报一声。他摆了摆手,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敲门吧。”
可他来到房门口,却又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芷莹,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可是,他为什么会对不起她呢?是因为他早前轻信了外界的传言,对她态度冷淡?是因为对手为打击他们郭家编造出的新闻,害她无辜受牵连?还是因为哥哥成全他,离开泳怡,不负责地娶了芷莹,以至于他等于间接地欺骗了她,毁了她的幸福?
重祈觉得大脑里一片零乱。
他深感愧对芷莹,想转身离去,但是觉得自己连面对的勇气和承担责任的胆量都没有,更可恨。他纠结了半天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这让远远站在身后的文馨满月复疑虑,却又不好询问,只好任他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芷莹床前,重祈的心更沉了,内疚感也更强烈。
那天她给他送手信的时候,还是一脸盈润如玉的清甜模样。这才多久?她已经脸色苍白,憔悴不堪,连眼神都透着茫然和不安,睫毛上仿佛还闪着晶莹的泪花,显得楚楚可怜。
难怪常听爸妈说流言猛于虎,芷莹本来就是一普通人家的女孩,哪里遇过这样的场面。莫名地承受这举大而可怕的舆论压力,她一定是被吓坏了。
重祈心里这样想着,不禁有种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希望给她温暖和安慰,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重祈,你来了?坐吧!”看着眼前重祈那复杂的神情,芷莹好生奇怪,“重祈,你怎么了?坐吧!你,还好吗?”
芷莹喊了好几声,重祈才回过神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内心,一脸愧疚和无比心疼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
“重祈,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看他还是沉默不语,芷莹想了想,小心问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的负面新闻?这些新闻确实写得离谱,你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这些谣言总会过去的。”
她还天真地相信哥哥,相信哥哥对她的感情,这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为什么就要来到我们家,成为一个牺牲品呢?在这段感情里,至少我还有泳怡,可她呢?爸爸妈妈也不喜欢她,哥哥根本就不爱她!她什么都没有,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依然单纯如初。她原本只是个局外人,本可以开心幸福地过自己的生活,现在却成了牺牲品,因我而受到伤害……
重祈听她劝说,不仅没宽慰些,心里反而又添了几许怜悯和同情。
见重祈还是一言不发地傻傻坐在那儿,脸色灰沉,芷莹不禁十分担心。她探身过去,轻轻拍了拍重祈的手背,柔声说:“重祈,事情真不像那些新闻所写,你要相信你爷爷,相信你的爸爸妈妈,相信你哥哥。爷爷为人诚信正直,对业务也是一丝不苟,在商界都是有口碑的。那些谣言无非就是想让我们难过,让公司信誉受损,你千万不能中了别人的计。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团结,越要坚定,你明白吗?”
“我明白!”重祈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他终于开口,芷莹悬起来的心才稍微放宽了些。
“虽然明白,但是……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是不是因为这些谣言,也让你疑虑过?”芷莹看着重祈的双眼,很诚恳地说,“其实,我一开始也很茫然,甚至还怀疑起自己的爷爷。和爷爷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受他教导,看他为人处事,明明对他那么了解。可是,当外面谣言四起的时候,我竟然动摇了对爷爷的信任。好在听了我妈妈的一番话,让我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真的很不应该。一直憨厚善良,一直教我要踏实做人的爷爷,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肮脏的交易呢?我不相信自己眼中真实的爷爷,却听信了外人胡编乱造、子虚乌有的谎言,我真的很愧疚。但是,我想,爷爷一定会原谅我、理解我,因为这全是因为我不够成熟,而成熟总是需要一个不断纠正自己的过程,需要在各种错误里面积累经验,所以成长的路上总是会犯错,最重要是能知道自己错了,改正这些错。你说是不是?”
“你竟然还来开导我?”重祈苦笑,“之前,看了新闻后,我曾怀疑你是为了钱,然后才骗婚嫁到我们家来的,所以讨厌你,对你这么冷淡。可现在,你不生我气,竟然还来开导我。”
“骗婚?”
“以我哥哥的眼光,你的条件绝对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更不符合我爸爸妈妈的儿媳标准。我还以为你骗了他们所有人,才嫁进我们家的,一度质疑你的为人。我知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哦!难怪你之前那样的态度……”芷莹若有所思地说,“我以为我嫁进来之前,你爸爸妈妈已经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之前是一无所知啊!我也知道我和你哥哥不般配,但是……但是,既然是两位老人家的意思,而且两家人也没意见,我和你哥哥也……相处得不错,所以我们就按老人家的意思办了。没想到,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
“这也没什么,不只你,所有不知情的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和你哥哥确实条件相差太远。只是……”芷莹几次想把实情说出来,但是都忍住了。虽然她不忍心欺骗善良的重祈,但是她也不能撕毁和重恒的约定,这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所以,她只能违心地胡编一通:“只是,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有感觉,而且家人也认可这段婚姻,我们也只能跟从自己的感觉了。”
“你爱我哥哥?”
这个问题让芷莹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想过,更没想过有人会这样问她。
她怔了一会儿,看到重祈那迫切的眼神不容拒绝,只得清清嗓子,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爱。”这个字一出口,她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和委屈。
“你真的爱他?”重祈觉得更难过了,很希望自己听错,“哪怕、哪怕他欺骗了你。”
“欺骗我?”芷莹很不明白,重恒欺骗了她什么。
“哪怕他对你不好。”重祈继续追问,“你还是爱他?”
重恒确实对她不好,对于这点,芷莹心中相当清楚。现在被重祈这么一问,她似乎被什么触碰了心中的某处隐伤,莫名升起淡淡的忧伤。
她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整个人晃晃忽忽,然后幽幽地说:“是啊,即使他欺骗了我,即使他对我不好,我还是爱他,我还是爱他。”说到最后,一滴晶莹的泪珠“吧嗒”地滴在了被子上。
“对不起,芷莹!”重祈看着那颗泪珠,心中一阵疼痛,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芷莹,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这一举动把芷莹吓了一跳,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彷徨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重祈,你怎么了?重祈、重祈,你……”
可没等她把话说完,重祈已“嗖”一声被人强行拉开。
原来,重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这两人身边,正是他一把拉开了重祈。只听他向重祈喝斥道:“你在干什么?”
“不用你管!”重祈一把甩开他哥的手,毫不退让,锋利的眼神迎上去,正色道,“你听着,从今往后,芷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像照顾妹妹一样保护她。谁如果伤害她,对不起她,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在他心中,芷莹确实已经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她和他一样,都是这段感情的受害者;她和他一样,都是宁愿被伤害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的那种人。而他也间接地伤害了她,虽然不是他愿意的。为此,他必须补偿她。于是,重祈决定,从今往后都要好好保护芷莹,决不让她知道“真相”,不让她在感情上受到伤害。
“妹妹?”重恒一声冷笑,“且不说她是你大嫂,单说年龄,她也比你大好几岁。你竟然把她当妹妹一样保护?你不觉得好笑吗?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听说,妈妈已经派人去和你驻唱的那家酒吧交涉了,估计你不可能再去那里唱歌了,而你那群臭味相投的所谓朋友,今后去哪里落脚都难说。还有,你们即将举办的那个什么‘演唱会’,赞助商已经退出,你们还是别白折腾了!”
“什么?妈妈真是太过份了!她不让我玩音乐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的朋友?这场音乐会是大家一起努力了很久时间的结果,是我们的心血,不能说取消就取消。”重祈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想找妈妈理论吗?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去惹妈妈,她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只会让她更坚决。”重恒冷冷地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回去睡觉,等她慢慢淡忘这件事再说。”
“不要以为我会这样屈服,这只会让我更坚定自己的理想。你们这群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重祈狠狠地说,“不让我们办‘演唱会’?我偏要办!我就不信,没有那些赞助商就不行了!哪怕把我手上的股份卖掉,我也会继续做我的音乐!”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重恒猛地抓住重祈的衣领,一把把他揪到自己跟前,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怒道,“只要你一天姓郭,你就有义务去履行你的职责!如果说你连自己那一点小股份都守不住,你还有什么能耐去守住你那所谓的理想?!爷爷把股份给你,不是让你有条件任性妄为,而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他相信你能对得起‘思唐’继承人的身份,相信你能好好利用这点股份去为家族争得荣誉,不然,你以为你生在这个家,就理所应当拥有现在的荣耀和舒适的生活吗?你凭什么去任意挥霍祖辈用血汗打下的江山?你到底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放开我,你以为你是谁?就因为你是爷爷的继承人,你就可以来教训我吗?”重祈反手向他哥推去,却被他哥顺势将他的手扭到身后,死死钳住。
显然重祈也是练过的,一转身化解掉,一拳朝他哥的面门打过来:“对,什么都不是我的,我也不稀罕这些!看见你们整天为了钱,挖空心思地斗争,我看着恶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芷莹一下子蒙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重要是,这两兄弟说着说着,竟然还讲起英文,她一句都听不懂!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眼前的一幕如同动作片一般,这两兄弟拳来拳去打得有模有样,一点不麻虎。好在只是手上的你来我往,没抬脚,更没飞身,不然,估计会更精彩。
她当然觉得惊讶,因为郭家兄弟确实自小就学过武功,每一招可都有板有眼,绝不是乱来的。
其实,郭敬儒一直很注重子孙们传统文化的培养,只因他终日事务繁忙,再加上年岁渐大,自然就心有余力而不足了。同时,像郭家这样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富豪之家,安全问题一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对小孩子。
重恒兄弟俩年幼时,家人除了尽量不让他们曝光于公众视线外,还配备了可靠的贴身保镖。在郭敬儒的授意下,这兄弟俩曾在英国当地知名的华人武馆学习武术,一学就是好几年,底子练得相当不错。只可惜毕竟现代人的生活太过精彩,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宽、越来越精彩,自然也就分散了精力,慢慢疏怠了对武术的练习。好在两人都体格健壮,天资聪颖,虽然疏于练习,但武功底子还是很好的。
“不要再打了,你们还是小孩子吗?”只听得门口有人大呵一声,原来是文馨。
她一边喊一边冲过来拦在两兄弟中间。这样一来,为了不伤着文馨,两人也只能停手了,却都气鼓鼓的,互不理睬。
“重恒少爷,你这是干什么?重祈还小,自然是小孩儿心性,你怎么也跟他计较起来了呢?”
被文馨这么一说,重恒一时语塞。
“再说了,莹少夫人还在病中,你们竟然在她床前打起来,要是不小心伤到她,可怎么办呢?再怎么说也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跟十二岁的小孩一样呢?”
听文馨这么说,重祈也觉得有点儿后悔,后悔不该当着芷莹的面跟他哥争执,她肯定被吓到了。再说,万一真的误伤她,可怎么好,自己岂不是更加罪过?还说要好好保护她呢。
文馨看他俩都不出声,这才缓下语气哄着重祈说:“其实重恒少爷说的也在理,太太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哪儿能跟她硬碰呢?你先回去休息,改天再想办法哄哄她,也许她一开心,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直到现在芷莹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对重祈说:“文馨说的对,你先回去休息,让妈妈把气消了,再好好跟她商量,不要和自己妈妈怄气,她也是希望你好。”
“你好好躺着吧,我没事。”重祈更不安了,把芷莹扶回床上,“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放心吧,我才懒得去吵呢,我还得回去练吉它。你睡吧,别管我。”
重恒看他这个样子很不舒服,正想发作,却被文馨用眼神拦住了。无奈,只得站在旁边生闷气。
“那你先回去练吉它吧,记住,别去惹妈妈生气,有什么事儿,等她心情好些再说。最近的负面新闻肯定让他们很头疼,你就不要再让他们担心了,知道吗?”芷莹又好言劝道。
重祈一边答应,一边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才转身离开,却看都没看他哥一眼。
看重祈走后,文馨这才开口:“重恒少爷平时挺沉得住气的,你也知道他就是小孩子脾气,怎么就跟他计较起来了呢?”
“你没看他那举动?在外面这几年,他是完全没有一点长幼尊卑的概念了,更不知道什么叫‘避嫌’!我早就说不该让他去日本,看吧,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重恒依然愤愤然,“还说要把他名下的股份卖了。浑帐!祖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他就没有一点感恩和珍惜,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儿!长此以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知道,我知道。”文馨不停地点头,“可现在既然回来了,就是好事,还可以慢慢改变。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硬来,得好好说、慢慢感化。现在,先生和太太正在为公司的事头疼,你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何必在这些小事上费精神呢?”
“从明天起,重祈的饮食起居你得上点心,平时多去他那边,替我好好看着他。”
“明白了。”文馨点点头。
文馨刚走出房门,重恒便转身冷冷地看着芷莹,看得她心中发毛。
“我之前就说过,让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和重祈参合到一起,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还记得我们那份合约里是怎么说的吗?希望你谨守郭家少夫人的身份,不要坏了我们家的名声,不然,我会向你和你家人追究责任的,到时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这话把芷莹说得无比委屈,她根本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就上演了这一幕,最后还要遭到这样的指责。但是一想到合约,即使委屈也没法分辨,腰杆子撑不起来啊!她只能默默地把泪水往肚子里吞,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明天给李承旭夫人打个电话,把我们的情况解释一下,尤其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关系要怎么说,相信不用我教你吧!曹秘书会把谈话的一些重点内容给你的。最迟后天就会举办新闻发布会,对我们最近的负面消息进行澄清,并且向媒体大众公开我们的关系。相关的细节问题,曹秘书也会向你解释的,你自己准备一下。”重恒连说边离开房间,走到门口还不忘甩下一句,“我希望你记住,重祈是你的小叔,你是他的大嫂,你少跟他扯到一块。我最近很忙,你们别给我添乱!”。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忧伤。芷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吊瓶里点滴的声音。她觉得好冷好冷,如同站在一个漆黑的山头,寒风穿骨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