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遗梦 第36章 选择

作者 : 临夏微风

老天爷很爱开玩笑,起码,爱和她开玩笑。

审讯的时候,柔佳在府衙里遇见了完颜期成额,他果然是个笔帖式,慎刑司里的笔帖式,八旗出身之路的笔帖式。她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如此形容,她双手被捆、披头散发,一脸狼狈,他坐在一旁,只能装作互不相识。柔佳没有去看他,她害怕看到完颜期成额无动于衷的表情,害怕看到完颜期成额轻视鄙夷的表情,毕竟,经过再三的问讯,她大概也知道,她犯了什么罪。

这是世人所不容的罪,是足以让贞洁的女人一死以明志的罪,可这,并不是她犯的罪,可这,要成为她犯的罪!她无从辩解,因为那一张拓纸,确实是她的手笔。

为什么她和四阿哥心手相依所拓的情诗会出现在五阿哥收藏的艳词小说里?为什么五阿哥的保母代替裕嫔娘娘问学的时候会恰巧看到那本书?有太多的不解之谜。不过,能肯定的,是她写下了这首诗,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不管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当然,今天审讯的目的,不是管这首诗怎么写的,不是管这首诗怎么夹到书里的,他们不需要理会她是不是有可能被栽赃陷害,在最重要的核心已经确定的情况下,他们只需要根据供词,多加一点儿罪。

府衙的堂官反复纠结于信是写给谁的,其实慎刑司里的人没有兴趣知道,或许是四阿哥,或许是五阿哥,或许是定了亲的情郎,或许是私通的侍卫,管他是谁,都与他们无关。不过,他们不想知道,不代表上头的人不想知道,熹妃娘娘和裕嫔娘娘很想知道。

四阿哥院子里的人写了封情书给五阿哥,这着实离奇的很,熹妃娘娘大概不是因为觉得儿子怎么能这么没有魅力而不能忍受,裕嫔娘娘大概也不会因为儿子太有魅力迷倒了别的宫里的宫女而大感欣慰。毕竟,一开始是五阿哥的保母上报给裕嫔娘娘,裕嫔娘娘以为是自家的祸端,下令彻查。身为母亲,是最讨厌这种事情的。本来彻查就彻查吧,要是查到柔佳的头上,想裕嫔娘娘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声无息的湮没丑闻,可巧就巧在那天正和熹妃娘娘在一起。也许,正是因为和熹妃娘娘在一起,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然,写首算不上情诗的情诗最多被赏几个嘴巴子降级,要不然罚去浣衣局,再不济随便找个口实赶出宫,要是两情相悦或者直接赏了,没必要蹬鼻子上脸进公堂。

人,都是要面子的,裕嫔娘娘要面子,熹妃娘娘也要面子,于是,柔佳就被华丽丽的炮灰了!

日头很大,强烈的阳光像是要把人烤化了,一颗晶莹的汗珠扑簌落到补服上,堂官用帕子拭了拭额头,直接忽略字是不是你写的这个早在暗房里问过几十遍的问题,惊堂木一拍:“从实招来,伤风败俗的yin/词艳曲到底是想要迷惑哪个主子,还是你在外有了私通的对象?”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坐上的堂官只想在日落之前早早结案,然后回家吃饭睡觉。

柔佳跪在炙热的青石板砖上:“奴婢冤枉。”

差役将宣纸扔到柔佳面前,堂官‘好心’地问:“既然是冤枉,难道这纸上的字不是你写的?”

字确实是她写的,可一算不上yin词艳曲,二来她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堂官见惯了内廷里耍滑抵赖的伎俩,一声喝:“本衙在升堂之前已差人问过多次,你确切无误的认定是自己的字迹,如今,又要翻供?当真是狡猾的刁女。”

除了喊“奴婢冤枉”,柔佳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她在死扛,她想着,等四阿哥知道了这件事,总有办法来救自己的,他最明白自己的罪是被‘冤枉’的。

堂官没什么耐心:“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会说真话的!来人,上刑。”

木头的夹板,削的薄薄的,两边是锋利的齿口,柔佳的心里发怵,手指一根一根的被套了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清亮的声音:“大人,下官认为此时尚不宜动刑,案件仍有许多未清之处,何况……”,说到这里,堂官附耳过去,不知完颜期成额说了什么,柔佳被暂时的晾在了一边,她终于慢慢地抬头去看完颜期成额,他穿着蓝色的鸂鶒官服,古雕刻画的脸上不是萧郎陌路,有着不同于初见那一日的成熟稳重。

堂官听完,瞄了柔佳一眼:“案件口供尚不全备,先带下去,补齐口供,明日升堂会审。”

一大帮子人散场了,柔佳毫发无伤的回到暗房,禁足思过。

坐在阴冷的地面上怔愣出神,身体的一冷一热像极淋透湿雨,微小的毛孔交替热胀冷缩,好像回到了五月初八,她也是这么一个人,忽冷忽热的被锁在暗房里,整整一个上午。

半个时辰后,有人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暗房里那么的暗,她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来人眉角的磕痕。

发白的嘴唇呵呵地干笑两声,虽然在这种境况下很容易让人觉得缺心眼,但柔佳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比任何的时候都要尴尬,比任何的时候都想要掩饰尴尬。最后的结果,是在她笑完之后,觉得更加尴尬。

“我觉得你明明应该喜欢李白的诗,为什么要去抄李商隐”,完颜期成额看不清楚柔佳的五官,只有一头如同黑墨的乌发瀑布似的泻下。

她离他那么远,隔着铁栏,缩在角落里。他也坐下来,靠在墙上,见柔佳未有回话,洒月兑笑说道:“你这个样子,不是在模仿太白兄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么?你用这种独树一帜的方式与我相会,我对于送你的书册悔不当初,早知道我该送些《西厢记》、《牡丹亭》之类的,你的罪名坐实起来也比较不冤枉。”

柔佳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谢谢你,你不用用这种方式安慰我,你能在堂上替我求情,能够在堂下过来看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既然出了这种事,也没什么脸面再见你,你不用替我劳神费心,婚约的事情我们就当它从来不存在,我不认识完颜期成额,你也不认识高柔佳。”

她的精明,叫人寒心,原来世人都早已习惯大难临头各自飞,完颜期成额咧开嘴:“我以为你挺笨的,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柔佳勉力一笑:“好聚好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太小看我了”,完颜期成额话锋一转,追寻她眼里的那抹亮光,“虽然我不见得是个君子,但要我在这个当口背信弃义,实在是令我为难”。

柔佳脸上有欣欣的笑意,不再执意说刚才的那番话。

“如果实在不行,你便说那首情诗是写给我的,到时候皇上和熹妃娘娘或许会做主赐婚,岂不皆大欢喜”,完颜期成额提了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在柔佳看来很蠢,她要这么说,他的父亲会受训斥,她要背上骂名蒙羞,完颜期成额很可能影响仕途。虽然私下结亲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可事情是大是小,想大想小,全仰赖主子们的心情。何况,她还有别的顾虑和考量。

“熹妃娘娘不希望你供出来的人是四阿哥,裕嫔娘娘不希望你供出来的人是五阿哥,你只要没犯与内廷侍卫私通的大罪,她们一概会从轻发落,供出我,将事情变成误会的虚惊一场,正合二位主子心意。除非,你还有其他的想法,或是其他要顾虑的人”,完颜期成额的一番剖析,彻底葬送了柔佳内心希望四阿哥替她洗刷冤情的期冀,她想要全身而退的美好愿望破灭了!不过,她相信自己并不会就这样倒下。

******

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紧闭,步步锦支的摘窗轩敞,室内通彻明亮。

黑绒为内胎,银丝缀点翠穿大东珠和红宝石、紫玉的满钿扣在脑后,上穹下广,钿尾的覆箕插着素色的白玉扁方。中年女子铅粉敷面,脸色红润,细细的弯黛眉下有双智慧的眼睛,高挺的山根,鼻翼丰隆,像是按着命书上的福相生成,保养的十分良好,只言谈时眼角的一丝细纹暴露了年纪:“这么说来,情诗是写给你的?”

弘历答道:“是儿子教她写的!”

钮钴禄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既喜欢她,早收了她,不必要惹出现在的麻烦,脸面上不好看,你因那个汉军旗女的事情在你皇阿玛心里留了不善治家的印象,须知齐家治国断不可分,人人都在盯着你和弘昼,你自己要有想法,你若是没有想法,别人就会有想法。”

波谲云诡,熹妃钮祜禄氏只觉得内里藏有不安躁动的因子:“事情既然闹大了,这盆脏水无论如何不能泼到你的头上,收个使女事小,声名事大,不若看看她家私底下有没有结亲,把这件事扛下来,台面上也好有个交待。”

本来应该是弘昼的内事,裕嫔将事情闹大,延及弘历,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真让人捉模不透,她虽看着不像,但事情又太过巧合,而且祸起萧墙,一个小小的使女都能闹出这等风波,牵扯这等心计,若是彻查下去,不论关系到后院的哪个女人都将是对弘历的减分。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第二个弘时。

弘历把柔佳与完颜期成额的亲事瞒了下来,挽留熹妃的心意:“额娘,此女的父亲乃是皇阿玛的心月复,把她留在身边,总也有些用处。”

找了这么个借口,看来是不想放她走,钮祜禄氏心里更有几分确定此事当与裕嫔无关,也就缓了下来:“过犹不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平时的动作太过了!额娘不希望你在女人身上栽跟头,身为一家之主,有责任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女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早日把你的嫡长子生出来。”

******

出了景仁宫,焦急的徐有发迎上前:“爷,这会子是不是先派人去慎刑司打个招呼?”

弘历的脚步不曾停下:“你看上去比我还急!”

徐有发噤声,跟在弘历身后,直接,回了乾西二所。

进到浴德殿,弘历问道:“她招了些什么?”

徐有发答道:“什么也没招!”

弘历站在窗台前,目光深邃幽远:“她的口风倒是紧的很,就不知是为了谁!”

如果非要她在他和完颜期成额之间选一个,她会选谁?弘历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她会选他。所以不需要她选,应该让他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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