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班长唰的后退数步,提着长枪拦在前面,警剔又紧张的看着周衍。在他示意下,其余几个守卫也同时齐刷刷的提起长枪站成一排,对周衍形成对敌之势。
“周大将军,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小的。”尽管已摆出对敌之势,可守卫班长仍然很客气的劝说周衍。
在宫门前上演武力什么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周大将军真有急事,不如另想办法。”能不得罪周衍,守卫班长一个小兵那是绝对不想得罪的。
另想办法?周衍在心里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真能另想办法,就不用风里雨里赶来这里了。
“我真有急事要进宫求见陛下,如果你们不肯放我进去,那就请找个人进去通报一声。”周衍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毕竟在宫门前让人知道他以大欺小的,传出去或传进去都不好听。
“很抱歉,周大将军,我等是没有进宫通报的权利的。”守卫班长直接摇头拒绝,他们就是负责守在最外围的小兵,九重宫阙里面的事,那能轮得到他们管。
周衍怔了怔,随即明白自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再为难下去也没意思,这些确实不过是小兵小卒而已。
守卫班长见他不再开口,还以为他打消念头了,顿时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松得太快了,因为周衍稍稍退了几步后,忽然正对着宫门啪的跪了下去。
这一跪,直接将那几个守卫小兵惊得心脏都快从嗓子跳出来。
“周、周大将军?你……”这么做不好吧?这不是将他们哥几个往绝路上逼吗?
“我就在这跪着,等到明天宫门开启为止。”周衍两眼笔直的盯着宫门,根本没看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守卫一眼,语气甚至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威严。
按理说,周衍这么跪着只要不妨碍他们执行公务,他们就无权再干涉周衍。
可那守卫班长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状,想了一会,劝道:“周大将军,你这又是何必,等到明天宫门开启时再来也是一样的。”
你这么跪,不是让皇帝看到诚心认错。而是有逼迫皇帝接受你认错之嫌,因为这是皇宫最外头的宫门,偶尔还是会有车马行人经过的。
周衍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个守卫班长说的有道理。
他这么跪下去,往好的想,皇帝是认为他是诚心认错。可往坏的想,那应有利用这一跪逼迫皇帝之嫌了。
毕竟这是人来人往的宫门外呀,他一个大将军背着荆条跪下去,确实也不怎么妥当。有损颜面事小,若是皇帝认为他是借认错之名行逼迫之实,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周衍跪了一会,便站了起来。临走前,还看了眼那守卫班长。这个小兵,倒是个有眼光的。
周衍冒着大雨身背荆条在宫门前跪地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里。虽然吧,周衍很快就起来没再跪下去。可这件事,在当权者眼里看来性质是十分恶劣的。
皇帝没有明显的发火,只是将手里拿着的白玉瓷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好戏看完了,我们也散了吧。”大雨里,一处灯火温暖的小楼上,赵晓潼笑眯眯的托着腮子。
刚才,周衍背着荆条在雨里骑马往回周家奔了。今晚进不了宫,明天皇帝的怒火累积多一晚,又盛了不少。赵晓潼表示,她很满意目前的结果。
楚千浔看着对面说要散却并没有动的少女,若有所思的扭头掠了掠楼梯处,淡然道:“不急,还有人正赶着来呢。”
“谁?”赵晓潼诧异的眨着眼睛,她又没有约人在这个时候到这来。
“我饿死了,有没有吃的。”低沉动听的声音随即从楼梯处传了上来,赵晓潼眨动的眼睛还未回转,便见司马晨似乎带着仆仆风尘的优雅踏着楼梯上来了。
司马晨一来,便很自然的拉出中间那张椅子坐在两人之中,坐下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横了左边的楚千浔一眼。
楚千浔不是谦谦君子吗?怎么最近老干这种惹人嫌的事?他风里来雨里去的饿着肚子去跑腿,楚千浔倒好,清闲得没事整天跑到赵晓潼面前献殷勤来了。
赵晓潼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从司马晨墨青袍角上看到泥渍水渍什么的,只不过她心里难得的对司马晨微有歉意。
虽然吧,她有提醒梁泽给周衍添堵,但她敢肯定,梁泽想的绝对没有司马晨周全。也就是说,能顺利将周衍堵在宫门口外,绝对是司马晨的功劳。
扭头,素手一招:“伙计,给我们再加几道菜。”就当是犒劳司马晨的辛苦,请他吃顿饭还是应该的。
接下来,赵晓潼叫的菜全部都是司马晨一个人爱吃的。司马晨似是微露得意的看了楚千浔一眼,那得瑟的小样似乎在炫耀什么。
可惜,楚千浔不管他什么眼神,一律都淡然含笑以对。
司马晨想了一下,便没了这种炫耀的心情。楚千浔刚才都与赵晓潼在这温馨愉快的吃饱了,他这个后来者确实没什么好得瑟的。
不过,一想到赵晓潼居然留意到他爱吃的菜,郁闷的心情又瞬间好了起来。
赵晓潼这边温馨愉快,可周家就如这黑夜的大雨一般,冷得让人难以心安。
周衍一身雨水的黑着脸回来,一进门就见他的二儿子周兴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迎了出来。
“父亲,你回来了。”
“兴儿?”周衍淌着雨水,寒着脸怔了怔,一怔之后低头避进了周兴撑来的油纸伞下,才踏进鸦黑屋檐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个儿子从小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都在别庄养病。这样又冷又风又雨的夜晚,突然看见这个心智过人的儿子,周衍心里莫名的觉得安宁了些。
“我收到三弟回京的消息,就赶回来了。”周兴长得十分清瘦,但是苍白的脸那轮廓却与周益十分相似,因为这两人乃双生子。
不过,这两人虽是双生子,性格与身体却都有着南辕北辙之别。
只不过,双生子之间,确实存在莫名的解释不通的心灵感应。在别庄养病的周兴其实并没有收到周益私自回京的消息,只不过心里不安,觉得应该是这个莽撞的弟弟私自回来了,这才匆匆的回府。
一回到府里,才知道他那个弟弟不但回来,还顺便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惜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周衍已经独自背着荆条奔向皇宫请罪去了。
他看见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周益装死的趴在床上没随周衍进宫,当时就郑重的叹气,道:“弟弟,你不该呀!”
周老太君当时也在旁边,听他沉重的语气,心里莫名的就不安起来。周老太君对于周兴这个孙子,感情是十分复杂的。疼爱中有怜悯,怜悯中却又夹着淡淡的厌恶,而厌恶里又带着几分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是的,害怕。周兴虽是小她两辈的孙子,可这个孙子那一双清幽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一样,她心头对他便有说不出的畏惧。
毕竟,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秘密的。如果有一天,这个孙子将他那双眼睛看到的秘密宣扬出来,她……。
周老太君看见周衍淌着一身雨水无功而返,终于收回了自己混乱的思绪。
“阿衍,事情……不顺利吗?”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这句话问的纯粹废话,可不问她又如何放心呢。就当买个心理安慰,她也就问了。
周衍冷着一张脸,随意的瞥她一眼,摇了摇头。
“父亲,先进去换了衣裳再说吧。”周兴收了油纸伞,周大夫人拿着干毛巾过来替周衍擦干脸上的水。
周兴刚刚喝过药,周衍便换好衣裳出来了。
“父亲有什么打算?”今晚无功而返,明天皇帝心里该更恼恨周家了。
周衍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儿子,冷硬的线条略略软化了些,“兴儿有什么看法?”
“父亲,我觉得若想陛下揭过此事,我们必须……”周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周衍。
周衍默默叹了口气,这个家,就这个儿子最看得清局势。只是可惜,这个儿子的身体……唉!
“我知道。”周衍沉默半晌,说完这三字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周老太君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这一对打哑谜的父子,又看了看同样脸色不好却目露迷茫的周大夫人。
难熬的黑夜终于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周衍就逼着周益穿上一件血衣,背上荆条,跟他一道进宫求见皇帝。
当然,周衍作为长驻边疆的大将军,是不需进宫早朝的。换句话说,也就等于没有皇帝召见,他没有资格在众臣在金銮殿上早朝的时候进去面圣。
不能进金銮殿,但他可以在金銮殿附近的空旷广场侯着,早朝散之后,皇帝自然就能看到他。
这一天早朝时间似乎特别长,周衍与周益背着腕粗的荆条,在金銮殿外的广场都跪了两个时辰,才听闻太监唱传退朝。
但是为了表示他们认错的诚心,这两个时辰,他们是硬生生的挺着背跪在广场动也不动。
散了朝,皇帝便从金銮殿出来了。他身后,是群臣陆续跟出。
周衍看见皇帝朝他走过来,立时诚惶诚恐的伏地叩首,“末将周衍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大将军这是做什么?”仿佛不知道事情原委一样,仿佛也不知道周衍在广场跪了一上午一样,皇帝诧异的看着他。不过这看归看,诧异归诧异,皇帝却没有让周衍父子平身起来的意思。
“禀陛下,末将教子无方,犬子昨日无意误伤了昌宁公主,末将特领犬子前来向陛下请罪。”周衍说罢,又深深的伏去。
“哦?竟有此事?”皇帝不咸不淡的扫了眼周益,接着意味不明的道:“朕听昌宁说,昨日确实遇到了一拔胆大包天的流匪。”
“怎么,此事竟是周大将军的公子所为?”
皇帝接连两句轻描淡写的疑问,却将周衍吓出一身冷汗来。
如果皇帝坚持将周益认定为流匪,那皇帝随时都可杀了周益,还能让周家挑不出错处来。
伤公主的是胆大包天的流匪,杀的是猖狂的流匪,跟你周家没半点关系!
周益咬了咬牙,也将头深深垂到冰冷的地面,将血肉模糊的背部与腕粗的荆条都暴露在了皇帝与众大臣眼前。
“末将周益叩见陛下,周益自知有罪,实不该因夜夜梦见祖母身体抱羔就匆忙回京,以至各种事情未妥当安排。”周益将头磕得呯呯作响,棱角分明的俊脸此刻满是悔恨之色,“更不该在途中因误会误伤昌宁公主,末将恳请陛下降罪。”
周益也是个有才的,不必长篇大论,就将他至善至孝一面表现了出来,同时又解释了他擅离职守无诏回京的因由。
至于昌宁公主的伤,他更说明自己有罪,不过也是因误会才误伤的。
误伤,罪过就小得多了。不是有句话说:不知者不罪嘛。
皇帝眯起眼睛淡漠扫了过去,不轻不重的哼了哼,“哦,原来伤了昌宁的是你,可朕听昌宁说,当时有伙蒙面流匪见人就杀。”
周衍心里寒意透底,皇帝若咬着流匪不放,周益这个儿子就凶多吉少。
“陛下,末将教子无方,实在无颜再留在军中。末将心中甚愧,起不到表率之效。”周衍暗下牙根一咬,飞快道:“恳请陛下恩准末将卸甲归田,尽一个父亲本份好好教导犬子。”
皇帝沉默着,目光不明的扫了扫周衍,眼底有寒光飞溅而过。
赵书仁眉头一动,随即走上前来,朝皇帝拱了拱手,言辞恳切的道:“陛下,周大将军乃我大梁支柱。在西南一带周大将军的威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周大将军镇守西南边疆,我大梁方可得享太平。”
“请恕臣说句不客气的话,周益周参将既封为将领,那便是肩负数众将士性命的成人。他的过错自有他来承担,周大将军与他虽为父子,可律法跟前,只讲对错,不讲人情。”
赵书仁不愧为文臣魁首的丞相,一张嘴巴也是毒得厉害。一番话,听似公正清明,还为周衍求情,劝慰皇帝勿因周益迁怒。
可实际呢,他将周衍捧到了大梁少了周衍就不行的高度。皇帝听了心里能舒服吗?大梁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周衍的天下,凭什么大梁少了周衍就不行?
皇帝心里不舒服,周衍就等着倒大霉得了。
至于后面那一段,说得更绝。周益自己犯错自己承担罪责,这话本没错。可坏就坏在,前面赵书仁已经挖好了陷阱等着周衍。如果周衍坚持向皇帝请辞,那就是因个人私利罔顾国家利益。大梁少了你这位大将军都将天下不太平了,你还非要请辞,这不是不将皇帝放在眼内,不将大梁放在眼内么?
蔑视皇权漠视国家,这种人——谁还敢要谁还敢用?
赵书仁这番话落之后,皇帝的面色果然变了变。周衍瞄见皇帝脸色,顿时眼含怨毒的盯了赵书仁一下。
旁边其他大臣见状,都悄悄在心里为周衍掬一把同情泪。
周大将军,昔日你一定将赵相这位妹夫得罪狠了吧?不然赵相踩起你来,怎比踩政敌还狠三分?
事实上,以前赵书仁确实明里暗里受过周衍这位大舅子不少闲气。眼下难得有机会出口恶气,赵书仁岂会放过。
“陛下……”周衍见皇帝两袖微动,隐隐可见手背青筋突起;顿时心头大震,慌忙压下心里焦急,别有深意的看着皇帝,诚恳道:“末将有急事启奏,恳请陛下允末将奏来。”
周衍这是恳求皇帝单独召见他,毕竟有些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开口。
皇帝眯着眼睛,寒光嗖嗖的掠过他头顶,半晌,沉声道:“周大将军随朕到御书房,其他人都散了。”
皇帝说罢,却眼神阴阴的扫了周益一眼。
大伙明白了,皇帝虽同意单独召见周衍,却不肯放过周益,这是有意让周益一直在这跪下去呢。
群臣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了广场,而周衍掩下眼里隐忧亦步亦趋的随皇帝到御书房去了。
他之前当众请辞,便是向皇帝暗示自愿交还兵权之意。若非如此,皇帝又岂会肯单独召见他。
周衍一进入御书房,第一时间便说了一大堆自身有罪的话。然后紧张万分的将皇后捎给他的密信呈到皇帝面前,第二件事,便是痛陈自己各种能力不足,很干脆的上缴了十万兵权。
皇帝见他态度尚可,也就简单的训斥几句,然后心安理得的收下周衍呈来的两样东西;再然后并没有过度为难周衍,很快将人放了出去。
周衍一走,皇帝立刻沉着脸,冷声吩咐,“去,将独孤杰急病身亡的事与周大将军今日金銮殿外负荆请罪的消息传到怙望宫去。”
传去怙望宫,那便是专门传给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废后独孤虹知道了。
太监总管自然很快将此事办妥了,而独孤虹知道这两个消息不久,就自行触柱而亡了。
皇帝放了周衍出宫,但对于周益却似彻底遗忘了一般。任由周益背着几十斤荆条跪在瑟瑟寒风中,从早上跪到下午。足足一整天,周益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直到够时间宫门下钥,皇帝才让人将周益给撵出去。
但是,撵出宫去这事还不算完。皇帝有旨,让周益背负荆条一路用走的,回周家去。
周益原本挨了四十军棍,背部就已经血肉模糊,这会又跪了一整天,再用发麻发软的双腿从皇城走回周家。
皇帝这惩罚看似很轻,可实际呢,几乎要了周益大半条命。
皇帝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世人,天家威严不容践踏,天家的公主更不容误伤。
“晓潼,以后出门你可得小心些。”司马晨在一角茶楼望着底下步履艰难的周益,流光溢彩的眼眸含着明显担忧,“像他这种逞勇斗强之徒,一旦发起疯来绝对是不计后果的。”
他担心,周益今日受此大辱后,会不顾一切找赵晓潼报复。
赵晓潼冷笑一声,眸子漾着冰冷色泽,“我才不担心他会报复,他对我动手正好。”她可以顺便将周家另外二十万军权都送回皇帝手里,她相信皇帝一定十分乐意看见她这么做。
不过,赵晓潼到底没等到这样的机会。周益拖着半残的身体回到周家后,听闻周衍为了他将十万军权都交出去了。本来强撑着不倒的一口气,也为此吐出一口血来,当即就昏死过去。
而原本没有病的周老太君,也在这两件事接连的打击下,真的病了。
皇帝绝对是深谙君臣之道的高手,这边刚刚狠狠落了周家面子,在那些心眼不明亮的人开始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要彻底打压周家的时候;代皇后掌管六宫的何贵妃却适时下了抚慰周老太君的懿旨,当然,随懿旨而来的还有一批贵重的赏赐。
典型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既给世人一个警告,也让周家明白,所有荣华富贵都是君恩。
周家正肉痛莫名丢失的十万兵权,而周益在养伤,周兴便献了保守之策暂时按兵不动。
就这样,时间匆匆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赵晓潼难得的清闲。半夏的腿伤好得不差不多了,不过半夏并不是个接受不了打击的人。在知道自己左手恢复无望之后,并不曾自暴自弃,而是发狠的改用右手练剑,一定要将左手剑改成右手剑。
向别人也向自己证明,即使没了左手,她半夏依然是个有用的人。
赵晓潼将她的坚毅与变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除了眼神偶尔流露赞赏外并没有多说半夏什么。
而这一个月,那个被赵晓潼在巷子里捡回来的孩子,也渐渐走出心里阴影。小小年纪心性却十分的坚强,每日做得最多的,便是代替赵晓潼坐在赵紫茹床前,用他稚女敕的声音给赵紫茹讲着一个又一个简单的故事。
面对这样一个乖巧早熟的孩子,赵晓潼是说不出的心疼。不过,这个孩子似乎因为心理恐惧,而选择性的失忆了。
只记得自己姓凤名子轩,今年五岁,其他的却一概忘了。
赵晓潼对这个突然丧失双亲的孩子,并没有过多防备。而且因为这孩子与赵紫茹年岁相近,她也愿意这孩子多与赵紫茹接触。她心里带着卑微的期望,也许赵紫茹会被这个孩子的纯善天真唤醒。
但司马晨在知道这个孩子的姓名后,倒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天。
日子就这样匆匆而过,转眼到了皇帝寿诞这一天。
皇帝大寿,自然广宴群臣,其中当然允许三品以上大臣携带有品级的家眷一齐进宫赴宴。
这样的盛宴,当然少了赵书仁这个丞相,也绝对少了不赵晓潼这个被钦封为大梁唯一一个女性三品县侯。
不但赵晓潼要出席,就是周家养了许久病的周益也得进宫道贺。
这年的寿宴跟往年略有不同的是,楚国特意派了使臣前来给皇帝贺寿。
当然,贺寿只是顺便的。真正的目的乃是希望借机向大梁示好,顺便娶个贵女回去好维系两国关系。
赵晓潼知悉此事,只当耳旁风吹过,根本不曾放在心上。两国和亲的事,怎么说都跟她沾不上边。
在正式进宫赴宴前,赵晓潼自己准备好了两套礼服,以避免再次出现某人乱发脾气的意外。
赵晓潼进宫这天,在接受检查的通道上,还遇上了周益;不过病过一场的周益,明显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除了冷眼意味深长的瞪她一下之外,并没有做出其他失礼的举动来。
进入到宴会大殿中,自有宫女指引各府家眷前往指定座位。赵晓潼进入大殿,就见昌宁公主高兴的朝她招手。
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不过赵晓潼还是在宫女指引往昌宁公主所在的位置走去。
“晓潼姐姐,我今天特意调换了位置跟你坐一块。”昌宁公主招呼着赵晓潼入座,一双明亮眸子流转着动人光彩,神秘兮兮的道:“你待会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赵晓潼维持着温和端庄笑容,暗下却在心里翻白眼。公主,请注意场合,你想换位置没人说你,可你觉得我们在这样的场合窃窃私语,真的好吗?
“宝剑配英雄,鲜花赠美人。这位貎若天仙的姑娘,是我在大梁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这朵鲜花就赠给姑娘你吧。”就在赵晓潼坐下正准备与昌宁公主寒暄几句的时候,突然有道阴影笼罩前面,还……高声大言不惭的发表美人论,再然后在赵晓潼愕然放大的瞳孔里,便出现了一朵焉不巴叽的红花。
我去!这仇恨替她拉得也忒不值了。
赵晓潼未抬头,心里先将这轻佻的浪子辈给骂了一番。
“大胆,你是哪家公子,竟然如此失礼。”昌宁公主一声轻叱,清俏小脸已然浮上淡淡怒意。
接着便听得有道低沉动听的男声略高的朗朗传来,“我说楚国云王,你就算心仪大梁的美人,也不该如此心急;大梁乃礼仪之邦,你如此心急只怕坏了原本的美意。”
昌宁公主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赵晓潼眼神微冷。楚国云王——难道这回楚国派来的使臣竟是眼前这个轻佻皇子做带队?
“哈哈,司马公子此言差矣,本王不过是心仪这位貎若天仙的姑娘,做了最直接的表示。”
楚国云王,楚国四皇子楚云舒。赵晓潼暗下警剔了起来,今天这个男人一出现就挑上她,绝对有猫腻。
楚云舒哈哈一笑,又将那朵焉不巴叽的红花往赵晓潼面前凑,“还请四小姐收下本王特意为你而采的鲜花。”
赵晓潼略略抬头,打量了一眼站在她跟前递着红花的男人。粗犷的轮廓却有着精致妖冶的五官,这种奇异的融合竟让这个男人看来有一种惊心动魄别出心裁的美艳。
咳咳……赵晓潼坏心的想,美艳这个词用于这个男人身上挺合适的。
不过,这红花——别说焉不巴叽的她不爱;就是真正的娇艳欲滴,她也不会拿。
拿了,不就等于承认她是整个大梁长得最漂亮的姑娘么?
这个长相奇异说话轻佻却极擅给人挖陷阱的男人,对她绝对不怀好意。
赵晓潼略显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楚……云王对吧?”
楚云舒见她询问,立刻喜上眉梢的应:“唤云王太见外,本王不介意四小姐直接唤我云舒。”说罢,还不忘朝赵晓潼抛了两记夹带暧昧的眼光。
昌宁公主见状,皱着眉头又欲呵斥,不过赵晓潼在桌下伸手按了按昌宁公主手背,示意她稍安勿燥。
昌宁公主气呼呼的瞪了楚云舒一眼,极不悦的哼了哼,扭过脸去这才作罢。
“云王的美意小女子本不敢拒绝。”赵晓潼笑晏晏抛出这句,却递了记怕你伤了自尊的眼神,喜得楚云舒直咧嘴。
这个超级自恋的傻货,大概以为自己征服女人的魅力从楚国延伸到大梁来呢。
“不过云王见多识广,一定也听过红花衬绿叶。”赵晓潼十分正经的问了这句,就等楚云舒回答。
扭过头去的昌宁公主已经忍不住暗暗闷笑起来,楚国什么云王就等着吃瘪吧,在晓潼姐姐手里想要讨好?除非晓潼姐姐愿意,否则别人只有吃瘪的份。
不出意料的,楚云舒飞快点了点头,“这个本王听说过。”说罢,他有意无意的又将那朵花往赵晓潼面前凑了凑。大有赵晓潼不接,他誓不罢休之势。
赵晓潼随即露出淡淡受伤的神情,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这……可怎么办呢?楚云王?”
楚云舒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什么怎么办?”
赵晓潼暗下翻了翻白眼,这个楚云舒跟楚千浔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哦不,还是楚千浔名义上的哥哥呢,依她看,楚云舒连楚千浔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什么货色都敢往她眼前凑?真当她是软杮子呢!
赵晓潼若有所思的掠了掠对面周益所在的位置,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周益特意为她物色的吧?难道周家打的是这主意——利用皇帝的寿诞将她当和亲人选给远嫁?然后再来个路上截杀什么的,让她最后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赵晓潼神色为难的看着楚云舒,十分诚恳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特意为楚云舒作解释,“云王这朵红花是要赠美人的,可小女子……要是收了云王这朵红花,就是名符其实衬红花的绿叶了。”这岂不是有负云王你原本的美意?
跟她玩文字游戏?坑死你丫的还附送免费陷阱。
楚云舒一张粗犷妖冶的俊脸很明显的露了愕然之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赵晓潼为难什么。
不过这楚云舒也不是省油的灯,脑子也是十分好使。只见他愕然一会,便哈哈高声大笑道:“哈哈,本王当四小姐为难什么呢,原来是不喜欢红花!”
赵晓潼嘴角微抽,这傻冒,打定主意非要给她拉仇恨了吧?
“这个简单。”楚云舒笑声刚落,他忽然一把抢过宫女手里的茶壶,就着一个盘子将壶嘴对准那朵花就把温热的茶水浇了下去。
那朵原本就焉巴的红色小花,被他这么一折腾,立即就变成了红不红绿不红的残花一朵。
“四小姐,现在它已经不是红花,你该不会还为难吧?”楚云舒将茶壶往桌上一墩,又轻佻的笑着将那支残到惨不忍睹的花往赵晓潼跟前递来。
不料赵晓潼依然露出为难的神色,并没有伸手去拿他递来的花,反而淡淡道:“忘了告诉云王,我不喜欢成为陪衬红花的绿叶,也不喜欢变了颜色的鲜花。”她说这话时,还特意咬重了鲜花二字的字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楚云舒敢继续在这胡闹,我赵晓潼就敢在这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是女人特有的权利,楚云舒除了对她吹胡子瞪眼还能怎么着!
好了,满大殿的人原本是准备看赵晓潼笑话的。这会变成楚云舒骑虎难下,成了大殿最不好笑的笑话。
楚云舒没有恼怒,这点小事而已,他在来大梁之前就已对赵晓潼的难缠耳熟能详了。
反而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瞅着赵晓潼,那眼神就像饿狼看到猎物一般发出慑人光芒,看得赵晓潼眉头一皱,心里警剔暗生。
“陛下驾到。”太监的高声传唱,令周家的人大大松了口气。
这场面再闹下去,丢的可是楚国的面子。他们是想看到赵晓潼吃亏,而非令楚国颜面尽失。
楚云舒听罢,耸了耸肩走回男宾席去,转身时随手将那支残花当垃圾般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这是变相打赵晓潼的脸呢。不过赵晓潼对他这小气举动仿若未觉,跟他较真,岂不自掉身份。
皇帝坐下,一番没有新意的开场白后,就宣布宴会开始了。
宴会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歌舞助兴。
于是,吃饭才吃得半饱的赵晓潼便听闻楚云舒高声向皇帝请求道:“大梁陛下,本王听闻大梁的昌宁公主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梁里最有才华的公主,不知今天可否请昌宁公主到殿中为陛下你献舞一曲,祝贺陛下你万寿无疆?”
昌宁立时便怒了,这楚什么舒的实在太可恶了,刚刚受了晓潼姐姐的教训还不长记性,这回又来坑她!
赵晓潼丢了记同情的眼神给昌宁公主,并没有出声替昌宁公主解围的打算。连这点挑衅都处理不好的话,昌宁公主长在皇宫这么久还真是白混了。
昌宁公主垂眸,掩下恼怒;才扬眉轻笑,缓缓站起看着楚云舒,客气而淡漠的道:“云王来大梁时日尚短,不知道我大梁公主个个文武双全也情有可原。云王不知本公主受伤未愈不宜跳舞,这也正常。本公主为父皇祝贺之诚,父皇知道就好。”
言下之意,她早就亲自备了好礼呈送皇帝了,楚云舒想要用这点小伎俩挑拔他们父女俩的关系,还是省省吧。
楚云舒如果会轻易放弃,那他就不叫楚云舒了。昌宁公主受伤不能跳舞?没关系,他今日非要让昌宁公主当庭献艺。
“本王听说昌宁公主琴艺非凡,未知本王可有荣幸一饱耳福,受大梁陛下福泽得以聆听公主天籁琴音?”
呃……赵晓潼有些傻眼,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比楚云舒更厚脸皮的。
非要折辱昌宁公主,将公主当琴伎使唤才罢休?这楚国出的什么奇葩云王?
昌宁公主笑容一冷,特意对着周家所在的位置举了举右手,面无表情的道:“只怕今日要让云王失望了,本公主昔日受的伤不仅跳不了舞,也无法抚琴。”
皇帝阖下眉睫,眼里有冷光闪过,“昌宁公主受伤的事,在座众位多有耳闻,不过云王近日才远来,不知也属正常。”
皇帝的意思,你再闹下去失了面子,到时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大梁不欲与楚国交恶,可楚云舒非要在这挑衅皇室尊严,他也不惧与楚国交恶。
“哈哈,那真是本王孤陋寡闻失礼了。”楚云舒也是个能屈能伸脸皮厚到一定境界的人物,当即哈哈一声将刚才无形的剑拔弩张与尴尬大笑揭过。笑罢,还站起遥对着昌宁公主的位置,拱手行礼,十分虔诚道:“本王为刚才的失礼给昌宁公主赔罪,希望公主大人大量。”
昌宁公主淡淡瞥他一眼,挤出两分假笑,“云王客气。”
谁知这楚云舒就没个消停的,才跟昌宁公主道完歉,忽又拱手对皇帝行礼,道:“大梁陛下,楚国有意与大梁永沐友好。”
皇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半眯眼眸掠过去,“哦?”
楚云舒看了看昌宁公主,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直接道:“大梁陛下,本王在楚国尚未娶亲,有意娶大梁女子为妃,以表我楚国与大梁结为友邦的诚意。”
赵晓潼无声冷笑一下,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让大梁送个女人去楚国和亲。
大梁的国力不比楚国弱,皇帝会同意这事?
赵晓潼瞄了瞄昌宁公主,见她脸色微微有些白。赵晓潼心下一怔,随即明白昌宁公主的担忧。如果皇帝同意和亲,那么昌宁公主就是最好的和亲人选。当然,皇帝也可以从宗亲里选一个贵女出来和亲。这一切的关键,还是看皇帝怎么做。
可赵晓潼念头未转完,就见楚云舒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随即朗声道:“本王与大梁相府的赵晓潼赵四小姐一见钟情,在此特意恳请大梁陛下为我们赐婚。”
轰一声,赵晓潼双耳发响。楚云舒这一记晴天霹雳真是够惊人的,不但轰得赵晓潼瞬间发懵,就连座上数众之人亦一时被他的豪言惊呆了。
赵晓潼回过神来,真想拍案而起指着楚云舒这个骗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尼玛的,谁跟这性格轻佻长相变态的男人一见钟情?
可是,她不行。在这种场合,皇帝未表态未发话前,根本没有她表达意见的余地。
皇帝沉吟了一会,随即似笑非笑的抬头掠了眼赵书仁,“赵丞相,这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赵书仁复杂的目光往赵晓潼身上凝了凝,一瞬真有冲动答应楚云舒。可是,他明白皇帝看似将选择权给他,实则已表明皇帝的反对意见。
“楚云王,”赵书仁从席上站了起来,对楚云舒拱了拱手,“照理说婚姻大事都应依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晓潼……她的性格有些特别,这事还须得先问过她的意见才行。”
赵晓潼暗下冷笑,很好,一个个将她当皮球来踢。
让她自己决定是吗?
“四小姐,刚才这里的人可都见证了我们的情谊,你要对本王负责啊。”楚云舒似嫌赵晓潼的名声不够坏,有意无意的言辞暧昧再添几笔。
赵晓潼眉梢轻挑,凝着楚云舒轮廓粗犷的脸,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的道:“云王抬爱,晓潼本该感动万分点头应下的。不过云王应该知道,每个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虚荣心,都希望自己能嫁个有才华的如意郎君。”
赵晓潼也不怕在场的贵夫人与千金小姐笑话,反正她的名声经楚云舒这么一渲染,白的也成了黑的。她干脆豁出去了,俏脸上没有半分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娇羞,反而落落大方的将自己愿望说了出来。
楚云舒不自觉的挑了挑眉,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兴味。率真不做作的女人,他喜欢。
“晓潼要求不高,如果云王能答出我以下所出的题目,那晓潼就厚着脸皮……”她含笑红着脸头一低,话中未尽之意已不言而喻。
好吧,其实赵晓潼故意的。要脸红还是小事一桩,只须憋气一分钟,她就能让整张脸充血。
“哦,不知四小姐想要考较本王什么?”
这一来,不但楚云舒来了兴趣,就连皇帝也微带好奇的掠了她一眼。而司马晨、梁泽甚至梁琛,却紧张莫名的齐齐转目盯着她。
“请云王听好了,我出的题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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