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大不由娘,俞馥仪到底没拗过司马琰,叫问梅替他抹了紫玉丸化成的药膏,换过衣裳后,这才重新进来,坐下来细问他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起因是司马珏想看司马琰的怀表,司马琰摘了荷包递给他,他故意没接住让荷包落到了地上,接着给他做伴读的表兄安成武一挥手打翻书桌上的茶碗,整碗茶倒到了荷包上,司马琰心疼的不行,说了安成武几句,安成武嘴里不干不净的,竟辱及俞馥仪,气的司马琰动了手,奈何安成武比他高壮许多,又有司马珏在旁帮忙,他压根讨不到便宜,入厕归来的徐士林见状连忙加入战团,四人打成一片,直到教他们功课的国子监沈祭酒来了,这才连忙分开。
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少与人打架?诚如俞馥仪所说,这回吃了亏,下回揍回来便是了,横竖都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可这二皇子也着实阴险了些,竟然直挺挺的往地上一趟,装死不起来,沈祭酒见他鼻青脸肿的,生怕他伤到了要紧的地方,忙不迭的叫人将他抬到了乾清宫,然后报与司马睿知道。
接着,便是司马琰挨打了。
俞馥仪点了点他的额头,问道:“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司马琰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儿子仔细想过了,错在了两个地方:一是不该照着二皇兄的头脸下手,明明儿子伤的比他重多了,但因为他们打的是儿子大腿跟**这种肉多且不好见人的地方,反倒显得是儿子占了便宜;二是应该在二皇兄恶人先告状之前,先跑到父皇跟前告他一状,省得被他倒打一耙。”
“第一点说的很对,老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打别人的脸不光让别人颜面扫地,自个也留下了把柄,想狡辩都不成,可不就被处罚了?”俞馥仪对他前半句话予以了肯定,随即摇头,颇为不赞同的说道:“第二点却是错的,你原就比司马珏生的结实,个头也比他高,你跑到你父皇跟前说他欺负你,你父皇能信?”
司马琰回嘴道:“二皇兄欺负不了儿子,可还有他的伴读安成武在呢,安成武可比儿子高壮多了。”
俞馥仪嗤了一声:“你若不先动手,他一个臣工的儿子,若敢以下犯上对皇子动手,那便是死罪,量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儿。”
司马琰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觉得俞馥仪说的极有道理,先前那次就是自己气不过才踹了他一脚,结果被他扑过来抱住双腿动弹不得,这才被二皇兄扇了几个耳光,若自己不踹他,他敢扑过来,扣他个以下犯上的罪名绝对没问题,毕竟那么多奴才在旁看着呢。
想通之后又有些泄气,扁嘴道:“难不成就因为他比儿子生的柔弱,就要儿子忍气吞声,任凭他们侮辱母妃,都不能动手教训他们不成?那也太憋屈了。”
俞馥仪模模他的头,提议道:“你还是小孩子呢,小孩子正是多学多看长本事的时候,正经的大事儿哪能让你出头,自有你母妃我呢,我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能让我的宝贝儿子受气?往后叫你的伴当王福儿拿个本子拿根炭条揣身上,但凡司马珏跟安成武说了不妥当的话,都叫他记下来,回头送到母妃这里来,母妃拿着它打上翊坤宫去,非挤兑的他们母子月兑层皮不可,不比你跟豆芽菜一样的徐士林冲上去跟人拼拳头来的更体面些?”
司马琰对她的提议却有些不乐意:“母妃嘴皮子利索儿子是知道的,可是儿子都这么大了,受了委屈还要母妃帮忙出头,如此跟没断女乃的女乃女圭女圭有何区别?少不得要被二皇兄取笑。”
“他笑了什么,只管叫王福儿记下来,回头叫他拉清单。”俞馥仪哼了一声,随即安抚道:“你现今还小,没有自保的能力,母妃帮你出头是应该的,回头等你长大了,若还想叫母妃帮你出头,你说得出口,母妃还不乐意做呢。”
“好吧,儿子听母妃的便是。”司马琰将脑袋靠到她的腿上,感慨了一句:“真想快点长大。”
小孩子都盼着早点长大,但真的长大了,属于成人的烦恼便找上门来,又让人无比怀念童年时光,人啊,就是这么矛盾而又复杂的动物。
正思绪万千呢,突然小满进来禀报道:““娘娘,赵才人求见。”
俞馥仪出了东梢间,到东次间的炕床上坐下,这才对小满道:“请她进来。”
太后寿宴上,她从从六品的常在升为从五品的才人,众妃嫔送了贺礼,俞馥仪也叫听风打点了一份送过去,送去之后没多久她便亲来谢恩,倒与俞馥仪相谈甚欢,之后便时常过来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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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才人进来给俞馥仪行了礼,从宫女格桑手里接了几个礼盒过来,放到俞馥仪跟前的炕桌上,说道:“嫔妾听说三皇子挨了打,心里担忧的不行,不过来瞧瞧,着实不放心。不知三皇子这会子怎样了,可上了药没有?”
“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并未伤到筋骨,也留了药膏,我已叫人替他抹上了。”俞馥仪起身,引着她进了东梢间。
司马琰瞧见赵才人进来,拱了拱身子:“见过赵母妃。”
“快别多礼了,仔细碰着伤处。”赵才人唬的慌忙阻止,司马琰顺势趴回炕床上,嘴里道:“些许小伤并不碍事,倒劳烦赵母妃特意跑来,琰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赵母妃喜欢你,这才过来的,换了旁人,赵母妃还不肯呢。你好生养着吧,回头赵母妃再来瞧你。”赵才人笑睨了司马琰一眼,随即将头转向俞馥仪,叹气道:“瞧瞧,才多大的孩子,说话竟这样周全,爱的嫔妾跟什么似的,皇上竟也下得去手。”
两人出了东梢间,重新再东次间炕床上分主次坐下,小满送了茶上来,俞馥仪端起盖碗,掀开碗盖轻抿了一口,斜眼瞅着赵才人,别有深意的说道:“如今我这里日子愈发难过了,你倒不如去坤宁宫奉承皇后娘娘,人家肚子里那个才是正经的嫡子呢,再不济,还有翊坤宫安淑妃呢,二皇子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在我这里岂不是白耽搁工夫?”
“嫔妾只是觉得娘娘快人快语,却又不像张婕妤那样没有城府,与娘娘说话,颇为舒心,这才常来常往,奉承不奉承的,倒是没想过。不怕您笑话,嫔妾入宫后没多久便被打发到冷宫旁边的小院子里,足足待了六年多这才重见天日,经历了太多捧高踩低拍马逢迎的龌龊事儿,早就看透了,也没想再往上走,得个不高不低的才人位份正好,既能庇佑下母族,又能清静的过自个的小日子,又夫复何求?”赵才人剖析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又忽的掩唇轻笑,打趣俞馥仪道:“娘娘一口一个日子愈发难过,恕嫔妾眼拙,只见娘娘横行无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完全没看出您哪里日子难过了。”
赵才人的话俞馥仪不过一听,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不过她是踩着秦二姑娘的脸面上位的,阖宫上下,又只她们两位才人,秦二姑娘能让她过清静日子才怪,往后不知道有多少官司要打呢。想必她跑到自个跟前来奉承也是这个原因,打的是想让自己为她撑腰的主意,不过俞馥仪又不是傻子,能为了她与秦才人背后的太后对上?
她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本宫若如你所说的真那样厉害,琰儿这会子又怎会趴在炕床上动弹不得?”
“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子还长着呢,谁又能敢说娘娘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赵才人奉承了一句,随即转开了话题,说起了才入宫的新人来:“这届秀女里倒有个不可貌相的能人呢,只怕是贵妃娘娘跟淑妃娘娘是看走了眼。”
俞馥仪惊讶的掀了掀眼皮子:“哦?”
赵才人忙解释道:“嫔妾闲来无事,养了一只猫儿,是只尚不足月的小女乃猫,今个一早也不知怎地竟爬到屋顶上下不来,嫔妾又是吓唬又是诱哄的,奈何它就是不肯下来,正想打发人去将作监借长梯,谁知恰逢一个姓冯的采女路过,她就那么两脚一蹬地‘蹭蹭蹭’便攒上了房顶,一把将小女乃猫捞在手里,又‘忽的’的一下从屋顶跃下来,把嫔妾跟一干子太监宫女都吓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郑贵妃跟安淑妃怕的就是这个,因此才故意挑了一群小白花进来,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竟然有人演技这么好,生生从她们眼皮子底下逃月兑,现今又如此高调的出场,传到司马睿耳朵里,也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宫里要不了多久,又会热闹了,俞馥仪幸灾乐祸的啧道:“飞檐走壁?话本子写到的江湖侠女倒是精通这个,没想到冯采女竟也有如此本事,偏皇上就爱这口,想必来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赵才人却抓到另外的重点,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嫔妾本以为依着娘娘的性子,在闺中时只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古籍孤本呢,却没想到娘娘连话本子都看过。”
前主的确没看过话本子,自己前世可是个武侠迷,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小说没一本落下过,不光知道飞檐走壁,其他的武功招式也能信口拈来呢。她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辩解道:“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往事已矣,莫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