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詹见我愣,轻拍了一下我,问道:“在想什么?”
我抿嘴一笑道:“我在想阿来对你真是上心,连店子都叮嘱吩咐了,他真是考虑周全。”
他听我如是说,嘴角轻轻扯了扯,然后淡笑道:“我难得只身出来,他们担心我的安全,也怕我玩得不愉快。”
我掩口而笑:“就算对店员们千叮万嘱,他们又怎么料到平时威风八面的吕詹今天却是一副穷酸秀才的打扮?再说,有我这么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娃在身边做掩护,更不可能有人猜到你就是吕詹。”
“嗯,下次需要掩护时就带你一起,”他点点头,像是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
见他从掏出怀表来看了看,然后说道:“五点,现在咱们去哪里?”
“出来一天了,你不想回去吗?”想到既然阿来他们如此注意吕詹的安全问题,恐怕在街上呆着真不安全,我在心中也担心起来,如果因为玩玩耍耍而坏了大事或是危及到吕詹的安全,那不仅众人不会放过我,连我自己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回去?笑话!”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说要做一天普通人,过一天普通日子,就要是一天,整整的一天。”
“嗯,既然这样,”我故意顿了顿,惹得他直盯着我,等待着我说出什么精辟的言论,“民以食为天,我们还是先找家店填饱肚子吧!”
“接下来你又准备带我去哪里?”他问道。
我一下子倒是被他问住了,说实话,我平日不过是胡乱吹嘘和他瞎掰,对于上海,哪里知道许多。
“吕詹,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轻声提醒着他。
“有一个地方,我倒想去,只是……”他说道,我松了一口气,正好解决了我的窘困。
“别犹豫了,想去就去,你平时不能随性,机会难得……”说着拉过他便走。
既然是经过思量说出来的地方,自然不会是平时经常出入的大饭店大餐厅,果不其然,他拉着我走进了一条巷子。
此时太阳偏西,两旁高高的石墙又将光线阻挡,巷子显得十分阴暗潮湿。我们走在石板路上,只听到脚子叩击地面所现的“嗒、嗒”声,回荡于整个深巷间,让人感觉世界归于纯洁,变得宁静而青涩。
小巷越走越深,他拉着我也越走越快,让我简直小跑才能跟上,我脚有些疼痛,追赶不及,正想叫住他走慢点。
突然见巷角闪出一个人,忽见吕詹一顿,我感觉手上一紧,不禁偏头看向吕詹,只见他面色沉敛,视线紧紧盯住来人,眼神似一头猎豹般射出寒芒,盯着那人警惕万分。
我转眼仔细打量朝我们慢慢踱来的人,他头上戴着斗笠,破烂不堪,不过沉沉地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相貌,那人走得颇慢,手上拄着一根木棍,看样子是一个盲人。
吕詹眼睛微眯,拉着我站定在原地不动分毫,只是嘴唇越抿越紧,太阳穴隐隐可见冒出的青筋,一脸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如此表情,我心中也隐隐感觉到不安,后背有些凉起来。
时间仿佛停滞,身边听不到一点杂音,只是那人一步一踱还有手杖叩击石板沉沉地回荡在耳边,我凝视屏气,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那人走得近了,和我们擦肩而过,我微微低下头,从他的帽沿下看过他,见那人眼神无神,面态苍花,头花白,的确是一个瞎了眼的老人,这才松了口气,却见吕詹仍是面无表情,眼神凌厉地盯着那位老人,直到他的背景消失在街巷尽头,他放在衣褂内侧的手才拿了出来。
“我们还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虚惊一场,但足以可见他平日随时可能身临险境,所以才会如此谨慎小心。
“当然,我吕詹从来不打退堂鼓!”他对我挤了一下眼,耸了耸肩轻快地道,然后又面露一丝忧色,问道:“你怕吗?”
“你吕詹如此金贵都不怕,我也不怕!”偏了偏头,道“今天舍命陪君子,走吧!”
玩了一天,感觉熟识,自然举止动作便不再多作考虑,我说话间就挽了他的手臂,催着他往前赶去。
阳光西浅,此时巷中氤氲蒙蒙,两人手挽着手,向着小巷深处渐行。
“你要带我去吃什么?”我心中好笑,明明应该是我要带他去吃好吃的,怎么反倒让他带我去了?
“豆花猪血粉丝,吃过吗?”
“没有!”我不用思考,立马回答道,如果吃过,凭我对食物牢固的记忆力,我肯定记得。
终于走出小巷,吕詹朝右望了望,然后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欣然地说道:“还好没有打烊。”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是一个粥棚大小的摊子,用棚布支撑着遮挡太阳或是雨露,下面摆着三张木方桌,但此时生意却不甚好,没有客人。
“老板呢?”我们走过去,没有见到里面有人。
听吕詹问声,这时才从灶台的位置起身站起一个年轻姑娘,二十岁左右,一身紫色碎花衣,像我一样,也梳着大辫,见我们进到棚子,忙着过来擦了擦桌子,笑着说道:“两位请坐,要点什么?”
“嗯,来两碗你家的豆花猪血粉丝,”吕詹拉我坐下,然后又补充道,“两个大碗的。”
“两个大碗的,吃得完吗?”我扯了扯他,问道,“我吃小碗的就行。”
“小姐,不用担心,我们家的猪血粉丝远近闻名,大家都是吃了一碗不够还要第二碗呢!”那姑娘笑朗着说道。
“那……”我环视了一圈,心中对她产生怀疑,既然这么好吃,那生意怎么这样萧条。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辩解道:“小姐,不怕你不信,平时我这里等着吃的人可多着呢,”说着声音低了些,“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半天没个人……”
我在心里对她的辩解好笑,她自己也模不清个状况。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吃上这么一碗豆花猪血粉丝?”我皱着眉头问道,为了一碗粉,他可以说是冒着身命危险呀,这碗粉,价值和价格不匹配!
“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个老头在卖,现在他不卖了么?”吕詹没有回答我的话,向着里面正在做猪血粉丝的姑娘问道。
“我爹……过逝了!”她声音低沉了些。
我一听,心下也难过。
“不好意思!”吕詹也出声道歉,脸上也颇为暗沉。
说话间,姑娘就端出两个大碗来,碗可真大,绝对物有所值,只是我看了看上面放上的一大把葱花和蒜头,皱起眉来。
见吕詹拿过筷子搅拌两下便低头开始吃了起来,嘴里居然还现“啧,啧”声响,我很是惊讶。
他吃了两口,抬起头来看到我不动筷子,说道:“不喜欢?”
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弱声道“我从来不吃葱蒜。”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说着便用筷子指着我,“葱蒜可是个好东西……”然后意识到我的无辜,又摆了摆手里的筷子,“算了,夹给我吧!”
我一听,这倒是个好办法,赶紧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葱和蒜挑到了他的碗里。
“为什么不吃葱和蒜?”他问道,声音磁沉,不似刚才轻漫。
“不知道为什么,我闻到葱蒜的味道胃就感到难受,”一边挑着葱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见我将碗里的葱蒜全全挪到他碗里,他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复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我见他吃得狼吞虎咽,也很好奇,赶紧尝了一口,嗯——在心里点头称赞,还真是好吃!
“你认识这个地方么?”一会儿,他开口问道。
“我又没有来过,怎么会认得?”吃了口猪血,我纳闷地反问道,我可从来没有吃过这猪血粉丝。
“有一天傍晚,一个女孩在这里替一个车夫打抱不平,还出手打了别人,你还记得吗?”他低头吃着粉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那人真的是你!”我一个不及,月兑口而出,然后有些后悔,嚅嗫道:“我是看着阿来很面熟……原来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心中月复诽,一面之缘,他竟然连这个都记住了,那么我的底细,肯定早被他查得个一清二楚。
“我……我当时不知道你是……所以才……动手……要是知道……我……”我把头低着沉沉的,似在忏悔。
要是当初知道那个飞扬跋扈,高高在上的人是吕詹,我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强替人出头。
“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喜欢打抱不平,你很有胆量嘛!”他一边吃着碗里的面,一面说道。
我在心中揣测,他旧事从提,究竟安的是什么心,秋后算帐?可是看他吃相香甜,和我说话像是在论家常,又不像故意找我茬的样子!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我放低声音,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现在就懂事啦?”他不禁笑了起来。
“跟在少爷身边,见了大场面,自然做事也知道分寸,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听我说过,眉头皱了皱。
那时我的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我孤苦无依,处境堪忧,世态炎凉也见到不少,只求安身立命,保得温饱,哪里还敢去打抱不平。
“那天难得好心情,怂恿阿来过来吃一碗粉,却不想被你搅了一下,阿来死活不让我过来了!”
他说得委屈似的,我一愣,道:“难道你的人身自由还受阿来限制?”
他笑呵两声,做出一副无奈可怜的表情,然后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不能随意只身出行!”
“呃……”我顿时对他心生同情,“他就像你的管家婆,然后你就像得了妻管严。”
听我一说,他笑道:“要是阿来知道你说他像个女人,他肯定脸会变得歪了去!”
说着,他又低头继续吃着粉丝,吃得是如此香甜,我看向小巷深处,心里顿时觉得沉沉的。吕詹啊吕詹,如果你知道因为你突然闪出小巷,而致一个老人匆匆逝去,你心里会不会有一丝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