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一行人出了门去,普雷姆嬷嬷赶紧去把门关上,然后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架,走到吕詹跟前对他连声道谢:“上帝保佑你!”吕詹对她也回敬了个虔诚的手势,然后普雷姆嬷嬷便赶紧和那几个修女抬着刚才昏厥的小修女从侧门而去。
“詹爷,”阿进走过来,此时他的伤口已经先用衣服包了起来。
吕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了一句:“委曲你了,你手没事吧?”
“詹爷放心,结实着呢!”阿进居然往自己手上拍了一拍,笑朗着说道。
吕詹温和的笑笑,道:“这手得好好养着,要不会落下毛病,打个电话让萧戟赶紧过来。”
“没大碍,叫他来干嘛?”阿进嘟囔着说道,仿佛叫了医生就是对他莫大的侮辱一般。
“傻小子!你抗得过,还有别的伤员呢!”吕詹说道,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我,眉眼中似有得意的一笑,没有想到他如此表情,猝不及防,让我的心“咯噔”一下。
阿进还有其他几名手下也看向我,那种目光却是不善的,“那我去叫萧戟那小子过来,”他又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转而大步向后门而去。
“愣在那里干嘛?那个人在哪里?”吕詹走过来,问我道。
“你?”我仍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要救何雨东。
“到现在你还不肯相信我?”他对我笑着说道。
我抿嘴看着他,在思量。
“你若再不说,恐怕神仙也难救他,”吕詹叹了一声道。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是受了伤么,再耽误就算那枪没中要害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笑解释道。
他说得倒是轻松,我此时想起,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慌忙说道:“在地下室里!”然后不待他话,赶紧走过去,挪开椅子,推开地板,沿着楼梯匆忙下去。
“老何,老何,”我叫了两声,里面一团漆黑,没人应声。
“老何,老何,”我又叫道,想到吕詹的话,更加担忧起来,急急地往里走去。突然,脚上绊倒,往前一个趔趄。
“小心,”吕詹从我身后将我一把抱住我才没有跌倒,“再担心也不能火急火燎的,人在这里呢!”说着他打亮了火机,然后点燃了旁边的烛台,借着火光,我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何雨东,胸口渍出的血已不仅染红了大半衣服,而且还流到了地板上。
吕詹低□去查看何雨东的伤势,我在一旁赶紧问道:“他没事吧?”他继续查看何雨东的伤势,没有回答我,我在一旁只是看着,不敢再询问,怕打扰到他。
他查看完,面色凝重。
“他没事吧?”我又焦急地问道。
“要是我受伤了,你也能像这样像这样紧张就好了,”他说道,看向我。
我心一愣,看向他,见他目光温润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如何作答,抿了抿嘴,转而看向何雨东,又问道:“他没事吧?”
“还好,”他说道,隔了两秒,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气。”
“你!”听了他的话,我有些气恼,却又不知道究竟气恼什么,忽然不着边际地嚷出一句:“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然后还推了他一把。
“我是见不得他好,那就把他搁在这里,怎么样?”说着,他便起身往出口走去。
听他一说,我登时慌了手脚,难道他真的打算就将何雨东放在这里置之不理?
“你别……”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角,就要阻止他离去,却听到他对着通道口说道:“何九、阿岗,你们两个下来把他抬上去。”
听到吕詹吩咐,两个手下下来把何雨东抬了上去,担心何雨东的伤势,我在他们身后连连嘱咐道:“小心些,小心些!”正要和他们一同上去,身后的吕詹猛然把我拉住,我被大力一扯,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正好跌在他的怀中。
我挣扎着要起身,他却将我搂得更紧,我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此时他正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平静无波,是他所少有的恬静。我一下子被震慑,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挣扎,半晌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们就这样抬他上去,没事吧?”我回过神,有些羞怯,于是嚅嗫地问道。
“看你这么紧张他,我很不高兴,”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说道。
“无聊!”我啐骂道,便要挣月兑他的桎梏。
“别动!”他紧紧地挟住我,将我抱得更紧,“你看到阿进他们看你的眼神了吗?他们都恨不得想杀了你!”
“为什么?”本应该冷漠的我却拧眉问道。
他捋过我耳边的鬓,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他们说你水性扬花,见一个爱一个,你看你口口声声说爱着邱奕辉,可转眼遇到一个何雨东,又爱上他了。”
“没有!我哪有?”我转眼看过他,高声辩解道,却现他的眼中露出贼笑,我这才知道上了他的当。
顿时来了气,我狠狠地朝他脚下踩去,他吃痛,手上力道松了些,我便又想趁机挣月兑他的束缚。
“别动!”他硬声喝了一句,像命令一般。
我才不管他呢,继续挣扎。
“我有话要问你!”他拉住我的手臂说道。
我被他喝住。
“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吗?”他看着我,眼睛轻眯。
“我知道,”我声音笃定,心中非常清楚何雨东是干什么的,“那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吗?”
“知道,他是我要杀的人!”他说道,声音中带着狠绝。我听后万分惊讶,睁大了眼看着他,“有人出一万块大洋要他的命!”
“那你为什么还救他?”明知故问,可我还是问了。
“因为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要救你,就必须救他!”说话间,他将我又紧紧地拥在怀里,这次,我却没有再挣扎。
“那你还会杀他吗?”我靠在他怀里问道。
他笑了一笑,道:“如果要杀他,就不会把萧戟叫来了。”
我靠在他怀里许久,不愿去考虑其它,第一次静静地感受他怀抱的温暖。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不会因为你救了别人而感激你!”我调皮地说道,或许,只有在这种隔绝外界的小地下室中,我才能对他这般无拘无束的调侃。
“摊上你,我真没法选择,”他轻缓地说道,像是万分无奈。
“吕詹,刚刚张锦昌说要带走我,你是真的火了吗?”我轻声问道。
“你知道他们会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去吗?”他反问道。
“把我带到哪里?”我窝在他怀里,又问道。
“他们会把你带到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让你受尽各种酷刑,把你的牙齿全拔掉,把老鼠放进你的裤子里,给你注射硫喷妥钠,让你产生幻觉,甚至敲碎你的膝盖骨,让你生不如死……直到你把他们需要的全部招供为止,一想到他竟然要把你送到那种地方,我就无法自控……”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然后说道:“我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呢?”
“吕詹,你对我真好,”听了他的话,我喃喃道,今天若不是他,不仅是我,就连何雨东也在劫难逃。
“那你是不是应该想想怎么报答我呢?”他换过口气,嘻笑着问道。
“报答?”我笑了起来,“现在晚了,你要报答应该要救人之前,现在人都已经救了,主动权在我的手里!”
“你竟也有机灵的一天?”他也笑着说道,“如果你能给点表示,我会给他好一点的照顾,也能让他好得快些。”
“你想要什么表示?”我问道。
“喏,”他吱了一声,然后闭上眼将侧脸面向我,那表情纯真得跟一个小孩子一般。
看着他如削的侧脸,轮廓分明,我的心砰砰直跳,两颊顿时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早已绯红。
我的心是悸动的,然而也是忌惮的,我在犹豫……
突然,从敞开的道口灌进来一阵风,吹灭了室内的蜡烛,屋内,一团漆黑。
我垫着脚凑了上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那一瞬间,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颤栗,然后,一个坚实的臂膀将我紧紧的拥入怀中。
良久……
“吕詹,如果你没有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没有那么心机城府,如果你没有那么狡诈凶残……那该多好……”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他没有说话,狭小漆黑的屋子仿佛成了整个世界。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今天见到的,只能是我的坟墓!”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言语之中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感情,随即抽身离去,“我不喜欢阿猫阿狗,这次救他,下不为例!”
我被他的话震住,他虽然心狠手辣,但说话向来隐晦,且悲喜不形于色,对我更是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但是方才态度显然和平时不同,是因为我那句话触到了他的忌讳么?
亮光从敞开着的道口透下来,歪歪斜斜的,拉下长长的一道光影,让人觉得凄凉和难过。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步上梯子,赶紧跟了上去。他在前面急急地走着,越过几道弯,走过一段长廊,月光下,他的背影更显得孤寂。
“吕詹!”我按捺不住,叫道。
他似乎没有听见,仍在大步向前走去。
“吕詹!”我又高声叫一声,他终于回过身来。
“我刚刚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吗?”我问道,朝他走了过去。
他冲着我嘴角扯了扯,微微笑了笑,说道:“没有。”可我明显地觉得他笑得很是牵强。
“你在骗我,”我说道,紧紧地盯着他。
“你一心想做好人,但有很多事情好人是做不到的,”他说道,伸出手来捋了捋我额前的头,面上的表情沉重,仿佛我刚才的话深深地伤到了他似的,然而他面露决绝的表情,“你讨厌阴险狡诈,讨厌心狠手辣,但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生来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人,或者,早些也好。”
我没有说话,心中思量着。
“当——当——当——”报点的钟声此时再一次响起,我回神,抬头看向那方,那高高的钟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今夜月朗星稀,夏风拂面,却没能让人有清凉沁心的感觉。
“詹爷,”何九走过来。
“萧戟来了吗?”吕詹换过铿锵的声音问道。
“来了,在里面呢,”说着指了指那方一个亮敞的屋子。
“情况怎么样?”吕詹转身向那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着何雨东的情况。
“那小子命大,差一点就打中心脏,”何九说道。
“子弹取出来了吗?”吕詹问道。
“取出来了,现在萧戟正在给他缝伤口。”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那屋子前面。推门进去,见那许久不见的萧戟正一身白褂地站在水盆边洗着手,他旁边的桌子上刀刃器械渍在红通通的鲜血已是一片狼籍。
我看过床上躺着的何雨东,此时上身缠满了绷带,眼睛紧闭,眉头拧着,面上有些铁青,嘴角也似在抽搐,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我走过去,轻喊了他一声:“老何!”
“打了麻药,你叫不醒他的,”萧戟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叫何雨东,拿过床侧的薄毯为他盖上。
“麻醉药不太够,他刚才吃了点苦头,还有这天气火热,要注意卫生,不要感染了伤口,”萧戟叮嘱道。
我听他说得慎重,于是问道:“要不要送去医院?”
“你想给他送葬倒是可以把他送到医院,”吕詹说道,屋中几人一听倒是笑了起来,却让我羞红了脸。
“像他这个样子,一出了这大门,马上就会被人抓起来,”听过吕詹的解释,我只有“哦”了一声的份,将头也垂得低低的。
“可是……万一……他伤口感染怎么办?”我不放心,嚅嗫地问道,希望他能想个万全之策。
只见吕詹玩味地笑了一笑,气定神闲般地说道:“那就只能怪他福浅命薄!”
“病人需要休息,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其它人也都回去休息吧,”医生话,很是专业。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就行,”我挺身说道。
“你行吗?”萧戟打量了我一番,挑衅地说道。
“那你来?”我反问了一句。
他听后马上摆手,道:“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吕詹说道。
听过他的话,我心中纳闷,他竟然没有反对?
“若他醒来看到陌生人,恐怕还不妥,”他又说道,“是个认识的人要好些。”
他竟想得如此慎密。
“何九,你就留在门口守着,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报我,”吕詹又吩咐道。
“是!”何九应道。
“不用,不用,”我慌忙摆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心想这里既然算得上是吕詹的地盘,那些警察也已经被打走了,一时半缓也不会再生出事端,何况何雨东是我的朋友,今晚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连累了他们一干人,此时照顾何雨东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就不必再麻烦他们了。
吕詹看我反应如此激烈,也就没有再勉强,对何九说道:“这样也行,今晚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何九听从吕詹的安排,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萧戟收拾好自己的器械家伙,提着那个医药箱对吕詹说了一句:“今晚我就住你旁边那间房了,”然后也不等吕詹回答,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跨出门后,还不忘回头对我咧嘴一笑。我只觉得他似乎是在不正经地取笑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笑我什么。我有什么是值得他笑的?
“我今晚不回后院住,就在旁边,晚上要是有什么事,就来叫我,”他说道。
“嗯,”我点头回答道,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步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就要把门关上。
“什么事不要擅作主张,有事叫我,”透过那道尚未合拢的门缝,他再次叮嘱道。
看着他深沉如潭的黑眸,我点了点头,然后将门关上。
回过头来,见桌上狼籍一片,随意收拾了一下,实在太困,爬在床沿上便睡了过去。
“快,快去通知他……”睡梦中,我被一个急促的呓语声唤醒。
我睁眼看过何雨东,见他虽然眼睛仍闭着,但是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且在不断是出声音。我用手抚过他的额头,灼灼烫。
“老何,老何,”我轻轻叫他,他仍旧在昏迷之中,只是嘴上呓语不断,且两手也开始不安份起来,连连动弹。我不知所措,赶紧拿过一块毛巾为他盖在额头上,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心下有些害怕,想着要不要去叫吕詹。
隔了小会儿,这些措施貌似有用,何雨东幽幽地挣开了眼睛。
“老何,你醒了?”看到他睁开眼睛,我非常欣喜。
他眉头紧紧地皱着,定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然后咬着唇问我道:“我这是在哪里?”然后手动了动,居然想撑起来。
“你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他们想抓你,不过没找到你,现在你很安全,”我一面赶紧按住他免得他动到伤口,一面毫不含糊地向他说明现在他的情况。
“是你救了我吗?”他问道。
“嗯,”我替他捋着被子,心虚地点了点头,吕詹出面相救的事,此时还是不要说的好。
“你不仅救了我父亲一命,这次又救了我一条命,”他一边说着,一边却要起身。
“你干什么?你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动的,”我又按住他说道。
“我还有事,耽误不得,”他铁青的脸面露焦急。
“什么事比你的命更重要!”我微怒地说道。
“的确比我的命更重要!”他说道,面色沉重,“我一定要去!”
“真的很重要?”见他执意要起身,我也不敢含糊,“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去做。”
“你?”他看着我,疑惑出声,思量了小半缓,然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你不行!”
“你不相信我?”我说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哪里也去不了!”
他又动了动,刚撑起一点身,马上又落了下去,还疼痛得闷哼了一声。
“就算我让你出去,你也迈不出这间屋子,”我说道。
他拧眉看着我。
“你现在只能相信我!”我抿着唇说道。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太危险了,我怕你……”
“老何,和你认识虽然不久,但我知道你是在干些什么事,我敬佩你们,我不怕!”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仍在思量。
“你不是说事情紧急吗?再耽误就来不及了,”我催促着说道。
“那好,”他终于同意,“你马上到四方巷同济药房找到掌柜,他叫温少红,让他通知其它人赶紧撤……”何雨东说完,已经是连连喘着粗气。
“嗯,好的,”我点过头。
“要快,要快!”他又嘱咐道。
“我马上就去!”我硬声答道,随即转身。
“不要……不要告诉别人,”何雨东拉住我的衣角,叮嘱道。
我回眸看了他一眼,郑重地再次点过头,答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