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对方的脸。
……眼前这一幕为何看起来如此熟悉,依稀是这些年流行的宅斗话本里的段落。
问题是,用烂了。
十本宅斗话本里有九部会用到这招,不是摔盘子就是摔碗,心肠狠一些的还会摔孩子,前些年流行苦情戏,里头的女主角遇事只会啼哭,碰到这种事多半要月兑一层皮,不是被迫留下还债,就是被迫嫁给盘子或者碗的主人……可这些年风向变了啊!故事里头的女主角要么有手段要么会妖法,严重些的还有个在西天当斗战胜佛的结拜兄弟!
即便剔除掉那些会妖法的靠关系的,唐娇手里仍有三十种以上应付的法门,可惜都不能用,因为……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抓住这个机会,她也许今天晚上就能让县令夫人拍板将她留在府邸里了!当然,是以还债的名义。
“不就是个盘子吗?我赔你便是了。”想通这点,唐娇唯唯诺诺,开始模仿几年前的宅斗话本女主角。
“什么叫这不就是个盘子!”绿衣侍女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只得声色俱厉道,“这可是个不一般的盘子!”
“原来如此!这一定是只造价极其昂贵,产地超出国境线数千里,且被十位以上名人抚模过珍藏过,最后被某位地位尊崇的长辈当做礼物送给你家公子的盘子吧!”懒得跟她废话,唐娇干脆一口气把宅斗话本里会用到的设定全说出来。
“……”绿衣侍女张口结舌,话都被对方说完了,她该说什么好?
“我居然摔碎了这样珍贵的盘子,少不得要去夫人面前一趟,听她发落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唐娇哪有时间留在这跟她大眼瞪小眼,见她一直不说话,就顺口把她要说的台词补上了。
绿衣侍女总算是回过神来,看着唐娇的眼神像看白痴。
这什么人啊!被她一通话说出来,绿衣侍女都快要被她说服,以为盘子就是她摔碎的了!
“快带路啊!”唐娇催促道。
……她居然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绿衣侍女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可是唐娇如狼似虎般在一旁催促着暗示着,让她不要偷懒快快带路,逼得她没办法,只得把人带到幽篁馆。
王夫人仍留在幽篁馆,一边面带微笑的陪暮蟾宫聊天,一边在心里头犯嘀咕…………儿子这该不会犯了相思病吧,否则怎会缠绵病榻这样久,一见那唐姓姑娘,病情就立刻有了好转。以至于侍女过来通报消息的时候,她略略皱眉,便放了人进来。
看着眼前出身低微,偏又不识抬举的少女,王夫人脸色淡淡道:“唐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小女子是来向公子请罪的。”唐娇温驯的低下头,“刚刚我一不留神,打碎了一只贵重的盘子。”
王夫人略略一愣,目光扫向绿衣侍女,沉声道:“绿初,这是怎么回事?”
绿初连忙低下头道:“刚刚公子让我给唐姑娘送点心,我想着唐姑娘是家里的贵客,便选了只潜龙出渊琉璃盘给她装点心,哪知道给唐姑娘打碎了……”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夫人,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虽然咱们府里不缺几个盘子,但这盘子这样贵,总不能说摔了就摔了吧……”
看到这里,王夫人和唐娇哪还能不明白。
敢情这姑娘是自作主张演了这么一出戏,意图是为主分忧,以摔破了盘子为借口,逼得唐娇卖身还债云云……
可这事也做的太着痕迹了吧!
王夫人艰难的转过头,对唐娇强笑道:“不过就是只盘子而已,摔便摔了吧,唐姑娘无须在意。”
她倒是很想找个借口把唐娇留下来,可不能是这种理由!若是被旁人知道,就因为客人摔了一只盘子,就得到她家卖身还债,大家风度还要不要?百年清誉还要不要?最重要的是以后还有谁敢登她家的门,做她家的客?
“夫人如此菩萨心肠,更令小女子于心难安啊!”唐娇看透了她的心思,连忙往自己身上抹黑,“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盘子……之前听这位绿初姐姐说了,那只琉璃盘,可是公子最喜欢的。”
王夫人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咳嗽一声。
“绿初。”水墨画白绫帐子里,慢慢飘出一个温柔的声音,“自打外公将潜龙出渊琉璃盘送我,我便一直将它陈列在八宝阁里……你为什么别的盘子不选,偏偏要选它?”
听了这话,唐娇还没反应过来,王夫人已经瞪大眼睛,怒视绿初,眼睛里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绿初垂首静立,模样犹如临水的拂柳般惹人怜爱,尤其是两眼汪着的泪珠子,更像柳树叶子上的两颗水珠。
可王夫人只觉得她面目可憎。
若她只是设计唐娇,即便最后没能成功,王夫人也会念她的苦劳,觉得她虽然脑子笨了些,手段粗鄙了些,但终究是一心为主,以后说不准会更加亲信她重用她。
但若是想要一石二鸟,算计到主子头上,那便留她不得了。
“绿初姐姐虽有错,但我的错更甚。”唐娇拼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她就差原地蹦跶,然后对他们喊看我啊,快看我啊云云了,“若是夫人不嫌弃我,我愿意签份长约,在府上伺候夫人少爷。”
长约是工,卖身是奴,唐娇终究是不想为了这么场闹剧卖身的,日后若有什么变故,做工的还能连夜逃走,没人计较,做奴的一逃就成了逃奴。
“唐姑娘真有这心,便不要谈什么工啊奴的了。”王夫人忍着立刻烧死绿初的念头,转头对唐娇微微一笑,“我儿缠绵病榻,缺个人给他解闷,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客居于此,不用做别的,只需每日抽些时间过来,陪他说会子话就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唐娇立刻便答应了下来:“那我便当自己是公子的侍女,日日前来服侍他吧。”
王夫人笑着点头,心道以雕栏画栋养之,以锦衣华服裹之,以珍馐玉食喂之,定能将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养成一只笼中雀,最后不怕她飞出这笼子。
至于另外一个人……
王夫人狠狠瞪向绿初,冷冷道:“随我来。”
绿初含着眼泪跟她走了,一步三回头,目光几乎要钻进白绫帐子里,扑在暮蟾宫怀里撒娇。
但白绫帐子里再没发出过半点声音,直至她离开,才微微一叹道:“绿初是我乳母的女儿,从小跟我一块长大,说是侍女,其实跟小姐差不多。”
……是在讽刺对方丫鬟身子小姐心吗?唐娇不知怎地,忽然升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这名少年,虽然时刻都在微笑着,虽然说出的话比任何人都温柔,但骨子里似乎也比任何人都要冷酷傲慢……
是天才当得太久了,所以瞧不起凡人了吗?
“其实我不怪她,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为谁做出这一切。”唐娇笑道,“如果这世上多些像她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如果每个人都像绿初一样,脖子以上可以忽略不计,那世界将变得多美好啊。
“想不到唐姑娘是如此的温柔善良,连蓄意害你之人都可以轻易放过。”暮蟾宫温柔道,“以姑娘的人品气度,定会好人当到底,帮绿初逃过家法处置吧。”
这是在讽她一副伪善嘴脸,说是一套,做是另外一套吗?
“哎,我到底是个外人,怎能插手贵府家事?”唐娇连连摆手道,“况且现在能在夫人面前说上话的,只有公子您了,您一言可让她死,自然可以一言让她生。”
“哦,这就不必了。”暮蟾宫立刻说,“受点小惩也是好事,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
说到底还是恨啊……
虽然他完全没有表示出来,但唐娇猜他肯定很喜欢那只盘子……以至于听说盘子碎了,一下子气得他连本性都暴露出来了。
或许是被唐娇怜悯的眼神刺激到了,暮蟾宫忽然不自在的辗转几下,忽然微笑着问道:“话又说回来,你就这么想留在我身边?”
是说她死不要脸一定要借盘子的事,留在县令府里的事吧?
亦或者是在试探她留下来的真正意图?
“哎呀,瞧您说的,明明是公子希望人家留在你身边啊!”唐娇抽出小手帕在嘴里叼着,扭扭捏捏道,“府上人都说,你看到人家,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暮蟾宫:“呵呵呵呵呵……”
唐娇:“呵呵呵呵呵……”
呵呵完,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在心里呸了一声。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