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还在飘,清水卷好画轴,拿了白底泼墨的纸伞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一个蓝衣小男童背对她蹲在雪地上,他旁边有一只穿了灰衣赏的瘦猴子上窜下跳。
听得清水开门的声音,男童连忙起身回头看她,他的嘴边衣襟都沾了血,他刚吃完那只兔子。
一夜的飘雪在他身上消溶又落,他的发上有冰晶。
清水无视他,打了伞继续默默地向院门去。
小狼人急了,他见状慌忙地追上去。
“你别过来!”清水大惊,赶紧用画轴指着他不准他靠近。
显然地,小狼人没领会到清水已经如此直接的意思。
他嘿嘿一笑,伸出手去想拿画。
“……”清水猛地把画轴缩回来。
他不是迁泽琰,他不是迁泽琰……
迁泽琰这会儿应该在通往天宫的必经之路旁的某棵树下,摇着扇子对过路的仙子抛媚眼,或是约了三五知己并排在一起对路过的仙子吹口哨……
总之,他不可能是头狼……
“回你的狼群去。”清水对他说。
小狼妖悸悸地收回手,“没狼群……”
“你父母呢?”他还太小,理应没离开母狼。
“没父母。”
“你石头爆出来的?”
小狼妖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彩,“你怎么知道?”
“……猜的。”
“真厉害。”
“……”其实,她只是随便乱说的,猜也没猜。
“你走吧,我回来时不想看见你。”清水转身就往院外走。
小狼人无辜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突然,他可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傻叉的贱笑,狼尾巴伸了出来一下一下地摇曳。
“大姐姐,你真好看。”
踏雪的脚促不及防地拐了一下,清水回身,凝眉看他。
良久,说,“我知道。”
风雪大地,上下白雪茫茫,唯有伞面泼墨流畅,伞下黑发飞扬,寥寥,如画几笔。
寒风,冽骨,冷了修仙秦山。
“这个……清水上仙,不不,清水姑娘,敢问你这是画的什么?”尧是修仙有道的宋掌门此时也不解地看向大殿下的清水。
旁边的一个弟子闻言好奇地凑上前去看桌案上的画。
“呀!”他吃惊地叫,“师傅你傻呀,这是一幅人像啊!你看,这一点都不圆的圈是头,头下叉开的两横是手,那……”
“嘿!”宋掌门猛地一掌拍向弟子的头,“你给为师闪开!清水姑娘的画是你能侮辱的么,蠢东西。”
“弟子……弟子知错了。”弟子捂着头退开,嘴里不满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清水听见了。他在说,讨厌!
宋掌门一身仙风道骨,脸上是身为长者的不怒自威,他干咳了两声,道,“不知清水姑娘画的这人,是谁?”
“画上的人正是清水要找的人,轮回多世许是音容相貌都变化了,清水拿画来也只是想让宋掌门看看他前世的样子,或许侥幸能遇到他,希望宋掌门帮我留意一下……只是,我并不擅长绘画。”
“哦……”宋掌门若有所悟地点头,事实上他完全看不出画中人的相貌。
“既然他音容可能改变,那宋某见了他如何认得?”
清水微微地蹙眉,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流水潺潺的小溪的画面来。
那时,久仙luo了脚在溪水里捞虾。
她看见,他浸在涟涟清水里的两脚踝旁边,都有一枝胜雪洁白的繁盛梨花纹随水波奇异扭动。
每个神都有一个标志,那些花,应该是永生不变的吧。
“他的两只脚脚踝上,都有梨花花纹。”
“这……”宋掌门面色有些为难。
他总不能见了人都要求人家月兑鞋给他看吧?
清水看他一眼,道,“宋掌门不必一定帮清水检查每个所见之人,只要稍稍留意一下,清水便感激不尽。”
“好,如宋某见了此人一定通知清水姑娘。”
“多谢。那清水就此告辞。”清水作了个揖。
“风雪正张狂,清水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秦山留宿一日。”
“多谢,不过清水还要去蜀山,就不久留了。”清水说着接过宋掌门递回来的画。
……
宋掌门负手立于大殿之上,他凝了眉看着白衣女子打着伞步入风雪中,若有所思。
“师傅,你刚刚为什么称那小小花灵为上仙?那个清水到底是谁啊?”旁边的少年弟子又凑了上来。
宋掌门思虑着,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都说清水是因犯了天戒才被天帝贬入人间历劫,她又怎会投身为花灵?
天帝在助她?
据他所了解,天帝绝不可能偏私。
那么,到底是为何?
带着记忆和法力……这也算历劫么?
“咚——咚——咚——”浑厚沉重的钟声骤起,宋掌门的心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不好啦,不好啦!”一个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通一下摔到宋掌门脚跟前。
“掌门,长生台的钟,那钟自个响了!响了!”
“什么?”宋掌门闻言急急地向外跑去。
“咚——咚——咚——”
广场聚满了议论纷纷地弟子,他们无一不仰头看着山顶的长生台,那儿,只有一个巨大的钟在自鸣。
雪,还在下。
自那天以后,宋掌门常常做同一个梦。
梦中是个暴雨的夜,秦山上下一片死气沉寂,泪烛倾倒,檐灯破烂,到处都是弟子的尸体,雨冲刷着挂在树上人的残肢断臂,血水混合雨水汩汩流向山脚,汇聚于山前大江。
雷声震鸣,血河滚滚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