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饮霜阁后,莫熙宁几乎是立刻就招来了灰影和柳梢。
“我已从探子处得知近日有大事要发生,要将两个小的送走。静虚斋是佛门清净地,只接待女眷,男丁不可进入,因此灰影要把好关,将静虚斋外面死死围住,不可让任何人踏足一步。那两个小的的衣食住行,便拜托柳梢了。”
“属下定会办好差事,请爷放心。”
自杜葭死后,灰影终于看出莫熙宁对付杜氏的决心,心里更是无条件地信服莫熙宁。
他的双亲及阖府一百多条人命俱死在了杜尚书手下,多年前,当十四岁的莫熙宁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从大火中救出来时,就允诺过他,会让他亲手取下杜尚书的首级。
这些年来,正是凭着这股信念,他在极端苛责的条件下锻炼自己,将自己铸就成莫熙宁麾下最锋利的一把宝剑!
柳梢亦郑重领命,“奴婢亦会照顾好大姐儿和哥儿。”
莫熙宁点头。
第二日天还未亮,两个尚在睡梦中的孩子已被裹好,放进了马车里。
柳梢及女乃娘坐在马车里照顾两个孩子,灰影则骑马护在马车一侧。
马蹄底下都包了一层厚厚的棉布,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也没发出一丝声息。
莫熙宁事先已经收买了看守城门的官差,一行人顺利出了城,城门处更有五十暗卫随行保护一行人的安危。
因顺哥儿年岁极小,马车行走地十分缓慢,一行人花了三个多时辰,方到达大福后,隔着一座山头的静虚斋。
小厮和所有男丁在庵门外的石阶下止步,由八个长得身状体强的丫头直接抬起马车,走到台阶之上。
莫熙宁早他们两个时辰到达,在庵门外跪了一个时辰,才换地老尼姑开门。
“在下今日来不为求见生母。而是希望师太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以收留两个孩子几日。”莫熙宁不待师太说话,抢先道。
因为莫熙宁的生母在此修行的缘故,静虚斋这些年的安稳日子也多是托了他的福。
每月都有大把的香火钱呈上来。使她们不必去山下化缘,甚至不需接待上门的香客,以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守门的师太还是第一次见莫熙宁提出见生母以外的要求,愣了一会儿方道:“施主请稍后半刻,贫尼去询问主持的意见。”
莫熙宁点点头,拱手行了一礼,“有劳师太了。”
约莫一盏茶后,静虚斋住持静平师太亲自走到庵门口,问了莫熙宁几个问题后,便将他们迎了进来。
莫熙宁自然是不能入内的。他退至一旁,挥了挥手,从两边的树林里闪出十个穿蓝裳的婢女,并抬马车的八个丫头,一块儿叫到跟前。“日后你们便听柳梢姑娘的吩咐,务必将大姐儿和哥儿照料好。”
“是。”那些丫头俱恭敬答道,而后退到两边,八个生强力壮的婢女重新抬起马车,直抬进燃了地龙的屋子里,这才放下。
实在是顺哥儿刚刚一个月的小人儿,莫熙宁不得不慎重又慎重。
转眼便到了腊八。今冬的第一场雪也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虽然来得有些晚,势头却很足。
鹅毛般的大雪在呼号的寒风中飘飞打转,拂过行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头顶,身不由己地落到地上。
多亏了平江县主筹备了的那一百多套冬衣,各家的小娘子纷纷效仿,这家往同济堂送一百斤炭。那家送来几十袋米面,同济堂的孩子们注定将要过一个暖和而又富足的冬天。
按照以往的惯例,韩氏和白浅薇在腊八这天,是要到同济堂去给那些孩子义诊并亲自熬腊八粥给他们喝的。
加之今年寻回了白苍,白晗也比往日瞧着要好了些。韩氏愈发觉得是自己这些年来努力行善感动了老天。
原是想腊月十五去大福寺上香还愿的,但看这雪下的势头,只怕只能推到年后。
如此,韩氏愈发觉得同济堂之行不去不可了。
府里的事情有大夫人杜氏料理,加之同济堂今冬为白府赢得了极大的美名,白老太太往年还会暗地里嘀咕,今次却极为赞同。
甚至生出让家中未出阁的几个孙女儿都随着一起去的想法,但今早起身见雪下得太大,方才作罢。
前一天白苍便知晓了此事。
她想起莫熙宁前两日说的话,心下有些踌躇。
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推月兑,便提出跟她们一块儿去,有自己暗地里提防着,一旦发现不对劲儿还可以及时避开,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何况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
听说很多家的小姐腊八这天都会去同济堂,亲手给孩子们熬粥,那么多人都在的情况下,反倒要安全许多。
腊八这日一早,母女三人便坐了马车出府,到达同济堂后,没过多久,各家的小娘子果然三三两两地来了。
将黄米、百米、江米、小米、菱角米、红豇豆、去皮枣泥等按一定的重量混合,用水洗净,放入锅里,用大火煮至沸腾,再用小火熬一个时辰,香甜软糯的腊八粥便出锅了。
孩子们闻着飘地很远的香味儿,和过年一样兴奋,即便那些身染重病或身体残疾的孩子,脸上也露出纯真的笑颜。
白浅薇和各家的小娘子一起,将粥盛给孩子们喝,还有各式的糕点,熟食,饭菜,算是提前给他们过年。
白苍则在一旁帮忙递碗碟。
附近的乞儿也被吸引了过来,韩氏见食物备地丰富,也放她们进来了,一篮子碗碟很快就用完了,白苍便带着云英去了厨房。
看火的丫头不知去往了何处,白苍走到门口时,只看到一个身着蓝色棉袄,梳着两条羊角辫,从背影看不出男女的小家伙垫着脚尖,将粥往一个黑乌乌的陶罐里面装。
白苍朝云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去。
那孩子盛了大半罐子的粥后,盖上盖子,将罐子抱到怀里,跛着脚。溜出了厨房。
白苍也终于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可不是那经常喜欢往外跑,不管如何管教都不听,颇让朱婆子有些头疼的小茂!
眼见那孩子熟络地避开人,跛着脚往后门跑,白苍朝云英挥了挥手,急忙跟了上去。
沿着同济堂后外的小巷子七拐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小茂最终进了一个破旧的木屋里。
看其外形,显然是被人丢弃不用的。
白苍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这个屋子十分地小,一眼就可以看到头。
只见身着蓝色棉袄的小男孩儿吃力地抱着罐子,走到靠墙的一对破旧的棉絮中间去。
“爷爷,孙儿给你送吃的来了,你闻闻。是不是很香?”被寒风冻红了鼻子的孩子说话也带着一股浓厚的鼻音。
小茂将罐子放到床板上,又从厚实的棉衣里面掏出一个纸包,全数摊到老人面前,里面是他偷偷藏起来的糕点。
过了一会儿,那堆破旧的棉絮果然动了动,从里面爬出一个形容枯瘦的老人。
乱糟糟的头发,破旧的衣裳。消瘦地不成形的身型无不说明,这是一个患病而困顿的老人。
那老人吃力地咳了几声,似乎要将原本就不怎么厚实的床板震榻。
小茂立刻体贴地拍着老人的肩膀,安抚地道:“爷爷,你忍着些,等我学会了治病。会开方子了,就去偷药材给你治病!”
老人咳了好一会儿,慈爱地模了模他的头,“你现在既有好的去处,万莫总想着再做那些偷鸡模狗的事。好生在同济堂带着。待将腿养好了,就去韩氏医馆外面跪着,求韩老大夫收留你当个药童,日后也能有个谋生的本事,再不像爷爷这般了。”
那老人当初捡个小童,原本抱着养大他为了替自己养老送终的打算,没想到一场风寒险些要了他的命,这孩子心急凑足银钱为他看病,去偷一家富户,结果被打断了两条腿。
他强撑着把那孩子捡回来,扔到韩氏医馆的后面,却再没有脸去求韩老大夫无偿给他瞧病。
索性他年纪大了,就此死了,也无不可。
这孩子却是个长情的,这一个多月里,隔三差五偷些吃的送过来,吊着他的命。
小茂吃力地抱起陶罐,送到那老人的唇边。
老人乌黑的嘴唇动了动,一双如枯枝般又黑又瘦的手掌托起陶罐的底部,喉咙吞咽,腊八粥的香味充斥在他无甚知觉的嘴间,似乎隐约能品出几分香味。
“还有糕点!”见老人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罐子,小茂两只小手各抓着一块糕点放在老人嘴间。
老人不忍拒绝,张口咬了,尚未吞咽,又是猛地一阵咳,将糕点星子喷地到处都是。
小茂神色紧张地拍着老人的背,扁着嘴落下泪来:“爷爷,孙儿去求白姐姐,让她过来给你治病好不好?白姐姐虽然喜欢揪孙儿的耳朵,但她医术可好了,给我擦药的时候一点也不疼!”
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边哭边说,眼里俱是祈求的眼神,“爷爷,您就应了孙儿吧!”
老人却只是摇头。
不愿成为这个孩子的负担。
就在此时,白苍带着云英步入屋子里面,“你这个傻孩子,这种事情你早该对我们说才是。”
“白姐姐!”小茂身子一抖,哭丧着脸叫了一声。
在他心里,还是挺怕白浅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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