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坐在伤重的男子榻边,眼神却是空洞而飘忽的。似是透过无形的空气看到了什么欢喜的事,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眼里也有了些许的神采,但也只是一眨之间,便归于无形。
沉溺于自己思绪里的她,并没意识到榻上的人早已睁开了双眼,深蓝色的瞳一直落在她身上,无悲无喜,淡漠无情。少许,男子出声打断了这段出神的沉默,“你先出去一下。”
回忆一下被打断,白衣女子颤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榻上的人,见他已醒,忙起身去桌边端来早已备好的茶水,递到男子嘴边,神色又恢复了淡然,低声道,“先喝一点水吧。”
男子陡地眯起眼,透出丝丝冰冷的危险气息,即使是不懂武的她,也能明显感觉到那猛然间散出的杀气,不由自主地抖了下手腕,将水泼洒在榻边的地上,点点水珠飞上了男子漠然的脸。
“对不起,我马上再倒一杯!”说罢,急忙起身折回到桌旁,重新满了一杯水。
“不用这么拘束,我只是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男子冷然开口,“与其在这里魂不守舍,不如出去看看。”
被看穿了···竟然被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人给看穿了···
白衣女子眼里陡现一道惊慌的光,她定了定神,抬头得体一笑,“哪里魂不守舍?只是这次真的吓坏了而已。”
不能被看穿···不能再这样被轻易看透内心了···
男子只是冷笑一声,不再搭话,闭上眼静静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次将水端来,男子只是用薄如刀片的嘴唇沾湿了点,就将头转向内侧,不欲再喝。待她将杯子放回桌上,回身坐下的时候,男子再度低声开了口,“你不问?”
“问什么?”她反问。
将目光移向她,男子深蓝如海的眼里寒霜一片,“你不问为什么我会想要救秦义绝?”
她恍然,却只淡淡地回道,“你定有你的理由。何况,我为什么要问?”
“那你恨她吗?”像是没有听到她最后一句反问,男子自顾自地继续发问。
“?”恨?白衣女子明显愕然,自己,似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却也与他人一样,希望那个魔女能够早日从世间消失。特别是在得知了王蒙的死讯之后,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起来。难道,这种感觉,就是恨吗?
见她久久不答,男子又冷声道,“她害死了王蒙将军,你不可能不恨她。”
白衣女子僵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动作,片刻后,她抿唇一笑,摇头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虽不懂江湖道义,却也深知杀人是不可饶恕的。她可以选择不被饶恕,那是她的事,只是我,不能。”
似是没有料想到她会有这番回答,男子微微怔了怔,竟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时间流水般逝过静谧的空气,轻轻浅浅,零零落落。
哗然间,窗外传来浑天教教徒们洪亮而高亢的歌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声虽洪亮,气势如虹,却有无可掩饰的浓重伤悲,思念情怀抑郁而出。
思念故土,思念亲朋,思念家人,思念爱人,思念再已难寻前尘往事。
这些被叱为魔教教徒的人们啊,也是血肉之躯,心中有情,多多少少还是都有着自己所牵挂,所惦念的人!
她在心中无声地感慨,叹息这人间的人情冷暖,这世间的世态炎凉!但命运都是他们所不能自己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仿佛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男子低声喃喃道,神色间倏然多了一丝毫的茫然,“但命运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必为他们惋惜。”虽是茫然,语调却依然是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更没有感情可言,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
但她还是止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不争权夺势,却只是为了争一个谁强谁弱的结果而拼得你死我活,何必呢?”
男子漠然道,“你不懂。江湖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若国家天下是一盘精心规划的棋局,那么江湖便是一地散落的棋子,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往往在一念之间。”他淡淡瞥了不解的白衣女子一眼,犹然笑道,“不过,这世间还有你这般干净纯粹的人,也实是难得。”
她疑惑着做到他的旁边,看他清俊的脸上一片冷漠,想了想,终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少侠,我有一疑问,不知可否道出?”
男子将视线扫到她身上,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接着道,“为什么那个秦义绝会和渡劫教的人在一起?难不成这次孤村被灭门,是魔皇指使的?”
沉默着动了下脖子,男子回答道,“这次不是魔皇指使的,是她的主意。”
她是聪明的女子,自是知道男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也就静静闭上嘴,不再问。直到听到榻上的人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她才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