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与洛之熙亲近了许多,当然主要是我刻意的接近,他倒是从不对我抱有什么戒心。『**言*情**』我们仍是一起游玩,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只是他不会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拖着我一起,想是怕再连累了我,可是这位仁兄终究还是要连累我,他那个性子,始终是有事没事都要惹上麻烦的。我只是见着摊子上的精巧饰样式新奇便多看了两眼,却不想又被他惹出祸来。
那乞丐我见了不只一两次,我总觉得他像是捏准了洛之熙这枚软柿子,总到哪里都会被他跟上来,当真讨厌的很。我皱了皱眉头,实在不喜欢那乞丐身上的气味,便在洛之熙身后不远的地方瞧着。这一路上,我总看见洛之熙时不时掏钱去买些小玩意儿,吃的玩儿的,虽然我不觉得这样铺张有什么好,不过他总喜欢将东西分我一半,好吧,我承认自己有点喜欢贪他的小便宜。眼见他兜里应该没有剩下多少银子,果不其然,他周身模了模,确是空了荷包。虽然看不清他脸色如何,不过想来非常尴尬,自然,我不会替他掏这个腰包,毕竟我身上一年到头都难得有个散碎银子。然而这一袖手旁观,却让那乞丐闹将起来,赖在地上开始耍无赖,一双脏手就死死拽住了洛之熙的衣摆,死活不让他走。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明明不明就里,却众口一致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洛之熙来,指桑骂槐,这是这些市井小民惯用的伎俩,眼见洛之熙是个好欺负的,便将平日里从鱼肉乡里的官绅恶霸处受的窝囊气出在一个无辜人身上,那一副副面目当真令人作呕。若是平日,我是不会多管闲事搀和一脚进去的,可是若是这个小公子真有什么闪失,恐怕我回去也落不下什么好处,而且,这无疑是我表现的时机。说来也巧,也许是人都聚集到这里太过惹眼,远远的很多人也都一齐看过来,这倒是让我看到了熟人抓到了壮丁。这些公子仗着自己老子的财权,平日里就一副无所事事的浪荡模样,往往是哪里有乐子就往哪里去,我这便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油头粉面明显纵欲过度的,虽然我不记得他的名字,可是我却很清楚他的爹,正是提点刑狱公事的提刑司监司官,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拿他的公子来压压这么一个平头百姓也算是可以了。我免不得摆出笑脸冲他甜甜一笑,被他拉着手揩了点油水,看他一脸美滋滋的疙瘩脸,我将将要吐出来,不过好在,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总是还会干点儿正事的。
那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将洛之熙从那乞丐手里“救”出来之后,还算是周到细心地将他威胁了一番,诸如不要让我看见你欺负我结拜兄弟,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云云,最后算是留了洛之熙那么一点体面。我将一脸萎顿的洛之熙“领”回了家,不晓得父亲这次还会不会骂我,骂就骂吧,跟在这位小公子身后我也迟早是要过劳死的。然而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回房,那般女孩子的扭捏却是比我来的天生,我想等他长大了总会好些,毕竟我们都不过十三四岁,他慢慢抬起头来,这眼泪盈盈的样子却是让我有点吃惊。“馥儿,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一想到这事便觉得难过,好心也是会半错事的么?”夕阳斜斜地落在他身上,我低头看着他被弄脏的衣摆,心里有些感慨。他和我不同,从小生活在优渥娇惯的环境里,没见过世间险恶,满以为自己对别人好就会换来别人对他好,世界上若是只有这样简单,又怎么会有无尽的**和随之而来的苦难。我不知道怎么与他说,最后只能叹口气,与他开了一句玩笑:“若是你娶了我,我便教你罢。”想不到的是却让他破涕为笑,他眼睛亮晶晶的,弯弯地笑着与我说:“那我长大了再来娶你吧。”
然时光匆匆,年少懵懂岁月青葱的那一句约定,却是被模糊得再也看不清痕迹。再见他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有了放在心上的人,说起她的时候,与我见过任何时候的他都不同,他改变了很多,变得有勇气,有担当,变得自信,变得开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那个有些懦弱的少年像蜕了茧的蝴蝶,已经有了可以引以为傲的翅膀。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我。
我渐渐明白过来,看着他这两三年越英挺的面目,我早已不再将他当做当初那个只能在我身后不中用的小公子,那种怅然失落的心情让我惊慌地领悟到,那不知何时埋在心底的思念,就像是掉入冰雪里一颗孤独的种子,竟顽强地出芽来。也许这就是劫,是落到我身上的报应,让我恋慕上这份思念,让我被他牵住了魂,洛之熙,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然而,让我欣慰的是,姑妈似乎对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十分不满意,这无疑对我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也最终赢得了这个机会,姑妈将我带回了临安。夜晚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嘶嘶的火星不时噼啪作响,姑妈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地板上,我没有抬头看她的表情,然而虽然正说着的话让人如坠寒冰,声音却如以往一样雍容端庄:“馥儿,既然你愿意在自己身上下这个赌注,姑妈自会全力帮你这一把,但是如果你失败了,让丁一一这女人入了我洛家的门,我便亲自将你送回绍兴。你父亲的脾气我最清楚,如同废子的你,他会怎么处置。”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仍义无反顾,那盘绕在心上的毒蛇,已经吐出了信子,我已经无路可退。
在洛府,我被安排在离洛之熙不远的厢房里,衣服食物一应俱全,想必之下倒是比我在于家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我细细地抚模着衣箱里那一件件丝缎的衣裳和梳妆台上那精致的桃木梳子,金银饰,虽然生在一个还算优渥的家庭里,可这些闺阁小女儿的玩意,却是几乎不曾得到,我和娘的衣服,从来都是用挑剩下的布料做的,后来也偶尔会从几个姨娘那里得些,自然也是等价交换来的,所以对姑妈给我的这些东西,我自然心里十分爱惜。收拾停当之后的这几天,熟悉过临安的环境之后,我意外地见到了她。说意外,其实也是必然的事情,洛之熙这些天一直心不在焉,跟我说起话来也是魂不守舍,我早该猜到他心上正记挂着她的事情。两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爱情,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无法和解的战争,更不要说,生过第一面她便划破我最喜爱的衣裙这件让人恼怒的事情。
丁一一是个有几分小机灵却不够聪明的女人,从小便受到众人的孤立与排斥,虽然也是个清秀佳人,却远远算不上容貌倾城,以我的认知,无法理解洛之熙为什么深深迷恋这样一个女人。若说她有什么与寻常人不同之处,也就是她那颇有传奇色彩的身世,是洛之熙一时兴起的怜悯也说不定,我这样猜测,眼前浮现起她的面孔来,晃晃的,始终在笑。我讨厌那笑脸,我羡慕那笑脸,我见不得那样的笑脸,我将自己的生命紧紧包裹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而你怎么能摆月兑阴影活在炽烈的阳光下呢,我不允许。
我越主动的与洛之熙亲近,我将自己置于他们中间,我眼看着丁一一一脸无可奈何,我心里有一种扭曲的快慰。“停下吧,馥儿,为何又是这样捉弄一一,你明知道我不愿让她不开心。”洛之熙又在为她说话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妒忌,洛之熙并非不知道是我故意的作弄,尽管他在丁一一面前给我留全了脸面,可是在人后他那漂亮的眉紧紧地皱着,向我述说他的不满和不解。就像我说的,洛之熙是个总想让每个人都开心的烂好人,可是这在我和丁一一之间,明明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洛之熙,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我冲他大声的喊,喊着喊着眼泪掉下来,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院子里的杏花雪一样飘下来,密密地铺了满地,今秋便是洛之熙与丁一一的婚期,而我,始终还在洛之熙的心门外想入而不得其法。
“馥儿,我已经有了一一。”
我始终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于馥儿,野心勃勃的于馥儿,八面玲珑的于馥儿,为众多男人所追逐的于馥儿,但不管是怎样的于馥儿,都没能让我抓住最想抓住的人,得到我最想得到的东西。盘绕在心上的那条蛇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细长危险的瞳孔和涂满毒液的獠牙,我终于下定决心,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洛之熙,我想要的太多,自由,地位,财富,每一样,只有我真正将它们拿捏在手里,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安全,我爱你,而我也必将利用你得到所有。
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很久,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我突然想起也是这样的时节,我在绍兴的家里静静地倚着门框,那个时候我又是在想什么呢?大概是在想,如果以后嫁给了洛之熙,也要和他一同这样静静地看一场雨。灰白的天光下,我仰起头看那一丝丝银亮亮的雨,多么想和你肩并肩看一次,在你怨恨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