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夜幕之下的海边旅途,苏颉和安妮相互依偎着在纽约的大街上漫步。没有狗仔的跟踪,也没有伪装的束缚,假胡子和棒球帽被扔进了垃圾桶,他们用真实的一面坦诚相见。四月的夜空仿佛是最美好、天赐一般的日子。
明亮的星星洒满天空,透出的光线照亮了回程的路。
安妮恢复了少女的娇憨,她时而依偎在苏颉的身边,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时而一个人欢快的向前,转着圈,踱着轻盈的步点;时而又用与苏颉同样的速率前进,两人相互牵着展开,手臂在空中呈现出标准的四十五度。
一路上伴随着笑声,谱写出一段轻松明快的小夜曲。
快到布鲁克林51区了。也就是安妮和苏颉的家,两间不同的房间。此刻安妮倒有些近乡心切。她安静的将脑袋靠上苏颉的肩膀,微闭着眼睛,像是享受这最后的静谧时光。
“原来大海真的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安妮说着,声音轻柔,一如方才层层叠叠的柔软波浪。
苏颉笑了笑,他稍稍低头,瞥见安妮的脸:昏暗的灯光映出女孩的慵懒,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下荡漾,摇曳出这能够被写入诗篇的美颜。
“这是平静的大海,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波浪。海风能够把水面变成狂野的汪洋,吞没所有靠近它的一切。”
“那不是人人都应该害怕大海?你怎么喜欢去看海呢?要是遇到的大风浪,我是不是能看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苏。”
“呵呵呵,那太有意思了!”安妮调侃着,嘴角勾起完美的弧线。苏颉从未见过真正天使的笑脸,但他相信安妮的笑容就是天使遗落在人间。
苏颉可不愿意被女孩看扁,他觉得是时候让女孩看到自己的勇气了。“只有胆小鬼才害怕浪涛。”他说,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就像在说:“看看吧!我可不是什么胆小鬼!”
是的,没人能将他称之为胆小鬼。贸然步入电影业的勇气并非每个人都能具备,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准备,并且在准备中渡过自己最好的年华。
穿越的经历洗去了苏颉前世身上所携带的对于失败的恐惧,现在的他没什么好怕的——连死都不怕。无畏无惧,你不能说这是好莱坞每个导演的品质,具备这样的品质的人毕竟是少数。但在好莱坞,这样的品质却是成为最优秀导演所必须的东西。
你不能退缩,只能前进!面对波涛,乘风破浪。
安妮笑着摇了摇头,她月兑离了苏颉的怀抱。一个人跑向了灯火的前方,影子在光线在摇曳,像是夜幕下舞动的精灵。
“你说的对——只有胆小鬼才害怕浪涛!”安妮大声的对着苏颉叫喊,她双手高举,挥舞了起来,“所以我不害怕了!你来追我啊!”
苏颉用行动向安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追了上去——向着那个影子跑去。
男孩与女孩的笑声刺破了51区街道的静谧,某种幸福在昏暗的灯光下堆积,它会发酵成最甜美的酒,令人沉迷。
最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仿佛只需要女孩一转身,或者男孩一挑眉头就从手边溜手。有些时候苏颉想要奋力抓住时间的尾巴,但到最后,他所能抓住的,唯有安妮的手。
在家门口,苏颉终于将安妮抓住。他猛的一拉,将女孩拉进了怀抱,被柔软的玲珑身体紧贴着,他能够轻易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
“相信安妮也是一样。”苏颉想。
即便没有品尝加拿大的冰葡萄酒,但安妮的脸上漂浮着诱人的玫瑰红。她低着头,几乎将脑袋埋在苏颉的怀里。
“苏,你看起来很开心。”
“那正是我的感觉……因为有你在身边。”苏颉月兑口而出。
“真的吗?这真是个好消息。”安妮抬起头,凝视着苏颉的眼睛,她一把抓住苏颉的手,“你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吗?”
“当然,无论是一夜,一天,还是一辈子,我永不厌倦。”
“那我们结婚吧——这样我就能一辈子都不离开你。”安妮兴高采烈的说。
一起长大的男孩与女孩在月光下谈论着最浪漫、最遥远、却也是最真实的事情。他们似乎刚才还在沙滩上雕砌城堡,现在却在讨论结婚的话题。
苏颉犹豫了,他无法给予安妮任何承诺。那并非因为他在逃避责任,只是——一切都没有定数,就像漂浮在空中的城堡,虚幻的终有一天会消散。苏颉要的不是这种消散,他需要的是永恒。
他伸出右手,轻抚着安妮的栗色长发,感受着手掌皮肤上,那惊人的柔滑细润,拒绝的话语就这样咽在了口中。
安妮瞧着苏颉,看出男孩的犹豫,她再次扑进了苏颉的怀里。
“我开玩笑的。”她说,“我们还小,而且就这样嫁给你实在太便宜了。等你拿到奥斯卡小金人的时候再来娶我,我才会考虑一下。”
苏颉没有说话,只是轻扶着女孩的后背。他粗糙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服触碰着女孩的皮肤,那柔软的感觉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掌心。
“对不——”
苏颉刚想说过,嘴唇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指封住。
“不要说对不起。”安妮说,她的眼睛在阴影下闪烁,水汪汪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其他。
“你没有任何错,苏。”安妮低着头说,“我愿意等待,一直等待。即便这是时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愿意等待。”
月亮照亮的女孩的脸,拖在脸颊的泪痕就像一连串断线的珍珠。苏颉伸出手,拂去那些泪水,将安妮拥在怀中。
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如此激烈拥抱一个女孩,他的心里就像隐藏着一把火。即便是和詹妮弗-加纳那场意外也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安妮就像刚才那平静的海水,抚平了他的心绪。
“闭上眼睛。”女孩突然说,她甜美的声音在街头荡漾,像是一曲美妙的音符。
“什么?”苏颉问,可依旧自然的闭上眼睛,他相信安妮,一如相信他自己一样。
一种温热绵软的触感侵扰了他的嘴唇,玫瑰一般的芬芳透过鼻尖。苏颉很自然的陶醉其中,本能似得向外探出了舌头,去寻觅那青涩而热情的绵软——他们交缠在一起,令彼此无法呼吸。
……
浑浑噩噩之中,苏颉推开了自家大门。一如既往的空荡,通向客厅的通道漆黑一片。这本应该阴冷寂寞的景象,但在苏颉心中,却不亚于花团锦簇的悠扬。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来自爱尔兰的风笛,在静夜的空气中飘荡。
“真是美妙的一天。”苏颉耸了耸肩膀,对自己说。
……
安妮回到家,迎接她的是母亲凯特的善意的微笑。女孩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吻,不禁有些羞涩。她想要快速越过凯特的身体,逃回房间,却被凯特一把拽住。
“别躲了,我们都看见了。”凯特笑容褪去,一脸严肃的说,“吻的时间太长,影响大脑供氧,我看你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女人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安妮狠狠的盯了凯特一眼,然后向坐在沙发上,例行阅读的父亲求救:“杰拉德先生,您应该管教下您的妻子,偷窥可不是天主教的美德!”
杰拉德放下报纸,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安妮,一如往昔的不苟言笑。可突然,那严肃的表情消失,老律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微笑:“在我们家,我是最没地位的那个。至于说美德——孩子,在家门口吻别可谈不上什么美德。”
安妮双手叉腰,一脸愤然的瞧着杰拉德。她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两个老人家是准备集体调笑她。永远也不要忽视老人们的幽默细胞,他们惊人的阅历令其在调侃方面游刃有余。
“汤姆呢?睡觉了吗?”安妮转移话题。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九点之前睡觉是理所当然的。”凯特回答,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倒是你,安妮,其实可以在苏的家里待得更久,我们——”凯特瞧了瞧杰拉德,老律师微笑的做了一个两手一摊的无奈手势。
“我们不会介意的。”凯特接着说,然后笑出声来。
在父母的哄笑声中,安妮逃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后背抵着。羞红的面颊需要时间来冷却,猛烈跳动的心脏也需要一定时间来平复。
门外寂静无声,听的出来,杰拉德和凯特并没有穷准猛打,安妮松了一口气。她对着空气狠狠的挥舞着拳头。
“该死的苏!居然害我被杰拉德和凯特嘲笑,看我明天怎么整你!”
女孩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主动的一方,而苏颉从头到尾都只是被动的承受。或许这就是女孩的特权,可以肆意的无理取闹而不会令人厌烦。
安妮小心翼翼的锁上门,一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蜷缩着身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将脑袋埋入沙土中鸵鸟。
“苏,他会怎么样?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顺便的女孩?”安妮胡思乱想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在床单上,被窗框分割成一块又一块斑驳的痕迹。像是两颗心,被一根细细的箭,串在一起。
……
苏颉同样躺在床上,他依旧在回味刚才那个吻的味道:甜蜜的犹如蜜糖,青涩的又像柠檬。
“女孩——还真是特别。”苏颉小声的念叨。
苏颉本以在面对人生最大危机的时候,安妮会慌张不堪,会手足无措。但实际上,女孩却是最安静的一个人,从不在意自己,云淡风轻。他本以为安妮会让人十分忧伤,可事实上,她连自怨自艾的情绪也没有。
苏颉本已准备安慰女孩,可到最后,却是女孩在安慰他。
“不知道多伦多电影节评委会那边多久才能回信。”苏颉自言自语。
拷贝已经寄出一些日子了,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信。就像石沉大海,甚至连涟漪都没有看到一丝一毫。
苏颉嘴上说充满信心,可心底仍然免不了上下打鼓。他有些害怕自己的电影被弃之草芥,那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每个人的欣赏口味不一。
一念及此,仅有的些许困意就随风而散,苏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梦。终于,他坐起来,麻利的套上外套。
失眠并非一个好现象,它代表着一个人想的太多。心中有事自然无法坦然。有些人喜欢用工作来令自己疲惫,安然入睡;有些人则选择继续躺在床上,强行入眠;苏颉则选择了最舒服,同时也可能是最没作用的一种方式——吃!
他胡乱的套着外套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出了几个柠檬,用水洗了洗,然后诅咒似得削掉一块,用力将潜藏在果肉内的柠檬汁挤出,兑水冲淡它们,一边加糖,一边搅拌。
很快,一杯美味的柠檬汁调制完成。苏颉一口喝下去,酸与甜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舌头,挑衅着他口腔,分泌出更多唾沫。
果然,这并非令人安睡的良药,反而令苏颉越发精神。一阵微风拂过,吹动着窗户吱吱作响。窗外的树影开始摇曳,就像一只只魔幻森林里的牧树人。
苏颉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光亮和声音来安慰。太过安静的环境只会令人更加惴惴不安。
他走到客厅,把自己扔进一堆软绵绵的沙发靠垫中,右手不出意外的模到了遥控器。他吹去附着在薄膜表面的灰,按下了红色开关。
一声提示音过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令人厌恶的脸——洛里斯-兰,那个可恶的影评人正在深夜月兑口秀节目上大放厥词。
他高昂着头,像是一只法兰西的雄鸡。说话的时候唾沫横飞,丝毫不顾忌与他坐在一起的嘉宾,正不着痕迹的向旁边靠去。身体语言骗不了人,他非但与他不熟,而且非常讨厌这个口无遮拦的胖子。
“我说过,《朱诺》是一部邪恶、肮脏、令人厌倦的电影,我不相信那个华人能够将少女怀孕这个题材拍出花样。即便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些争论,但我们可以看见的是,各大院线大多明确表示不会上映《朱诺》,这和我们纽约家长协会的斗争密不可分!我们成功阻止了一部邪恶电影的上映,这是美国人名自南北战争以来最伟大的胜利!民权的胜利!”
苏颉注意到,主持人已经翻起了白眼。或许即便这个身经百战的月兑口秀节目主持人也无法将阻止《朱诺》上映和南北战争联系在一起。但这个影评人却成功了。他不但将两者联系起来,而且说的振振有词。那理所当然的语调和雄壮的声音就像在进行一次关于黑人解放的演讲。
洛斯里-兰的话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只是在最演讲最**的地方换了口气,然后继续滔滔不绝的演讲:“感谢regal,感谢amc和cinemark,感谢全美的院线商们为我们做出了表率,它们富于理性和社会责任感的选择当得起任何赞美——”
主持人扶了下眼睛,打断了洛里斯-兰的话:“那纽约家长学会明天是否会继续上街游行呢?你们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是否能让社会秩序恢复正常呢?”
洛里斯-兰的脸阴沉了下来,他不怀好意的瞧着这个主持人,那模样仿佛在说:你找抽是吗?
当然,这句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对于洛里斯-兰会将所有龌龊、丑恶的东西掩藏起来,永不示人。
他调整了心绪,严肃的说:“我并不同意你的看法,我们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而不破坏者。美国公民有自由表达自己意愿的权利。至于说暂停游行?”他笑出声来,“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纽约家长协会的成员,全纽约的家长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不会给那个华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你知道的,他就是一只潜伏在沙里的毒蛇,你认为他死了,可他随时都可能窜出来咬你一口。”
洛里斯-兰停了停,正面面向了摄像机。他眉头轻皱,一张满是油光的脸色上带着严肃认真的神情。
“直到那个华人站出来,宣称自己放弃《朱诺》上映之前,我们都不会停止游行示威。而在此过程中,任何上映《朱诺》的院线都将成为我们攻击的对象。”
“你们会——会采用暴力手段吗?”主持人战战兢兢的问,他仿佛看到了一场战争的开端。
洛里斯-兰的冷笑了一声:“我们可不是暴民,只是一群爱护自己孩子的学生家长而已。我们需要为自己的孩子营造一个安逸、健康的生活环境。作为表率,我发誓我们不会采用任何暴力手段,当然堵截在影院门口可不算什么暴力手段,我们有权利这样做。”
洛里斯-兰得意的笑容浮上脸颊,嘴角向上勾起,同时露出上颚和下颚的牙齿。
“狗屎!”苏颉冷笑了一声,关掉电视。屏幕的上下边缘浮现出两道光线,然后逐渐向中间聚集,最后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闪亮的光线。最后连光一闪,图像彻底消失。
苏颉坐在沙发上,握紧了拳头。
“你认为你胜利了吗?其实战斗才刚刚开始!”苏颉小声的念叨,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包藏着斗志的目光。脑海里浮现出安妮的一句话:“我相信你!一直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