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的失控都被控制,人们的情绪开始缓解。紧张?当然有,只是不如朱诺最迷茫的时候来的激烈。随着男孩与女孩的和好,观众似乎看到了一个圆满的故事即将走到结尾,但身为资深电影专家的佐拉却不这样认为,原因也是很简单——孩子。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沉重的千斤重量,所有矛盾的源头,那个孩子还没有出生。没人知道在它的生育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事情。但也可能是风平浪静,谁能预料呢?女子的生育总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也是最无法用理性去把握的东西。
佐拉深吸一口气,此刻那隐在身下的手,已然仅仅握起了拳头。他就像个普通观众似得,等待着故事走想最后的**。
莎士比亚说过的:生存或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佐拉无法想象,倘若这个孩子没能正常降临,给予朱诺、瓦内莎、保罗,还有所有人,电影里的,观众们,或是曾经抨击过这部电影的人一种怎样的打击。
就像命运残暴的毒箭,纠缠着这些人。佐拉忐忑不安,他的心扑通扑通的猛烈跳动,几乎要跃出胸骨的舒服,跳出身体之外。
牵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朱诺的孩子要出生了!她被推进了产房,家人们慌作一团,而朱诺,这个一向爽朗、机灵、不拘小节的女孩也不知所措的仍由家人们操纵。
“上帝保佑母子平安。”佐拉默默的期待,在胸口画起了十字架。他没有信仰,无法将其挡在生与死之间,当作隔绝一切的帷帐。但此时此刻,他不介意献上自己的祈祷,只为生,太过沉重。
放映厅里,人声突然停歇,大多数人都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就连一向与苏颉不睦的米尔斯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也许只有苏颉和安妮两个知道剧情的人,才没有跟着祈祷,但女孩的表情却告诉男孩:朱诺正在生产,她——感同身受。
也许是观众的祈祷发挥了作用,或者上苏颉拍摄时心有不忍,并没有太过折磨女孩的意思。没有太多纠结,朱诺很快就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苏颉与安妮相视一笑,他们喜欢这样的平静,就像暴风骤雨的猛烈停滞,令大汗淋漓的人,得以喘息。
“这个设定不错!”苏颉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声,不是安妮,而是另一边的米尔斯。
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瞧着苏颉,眼神里夹杂着说不出的复杂。就像史蒂文说的那样:这个男孩的实力已经大大超过他了。
这种超过还并非那种虚无缥缈的电影气质与精神,而是单纯的技术上的、对镜头的把握,对节奏的掌控,牢牢抓住观众心理的能力。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初次**执导电影的菜鸟,反而像一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兵。
苏颉对着米尔斯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而米尔斯则还了男孩一个漂亮的卫生眼,同时侧过脸,不去看他。
“我到底在想什么?”在侧过头的一瞬间,米尔斯瞬间问了自己一句。她发现自己竟莫名的对这个男孩产生了好感。作为一个敏感的女孩,米尔斯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危险。
“我要离他远点,最好以后不要有任何交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大屏幕上,保罗心有灵犀的赶到了医院。看到自己的孩子,激动的保罗紧紧抱住朱诺。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落下了眼泪。或许他们曾经铁石心肠,或者他们从步入职场开始,就忘记了学生时代单纯的爱恋,但此刻,他们又找回了那种感觉,淡淡的有点忧伤,却很明媚。
佐拉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一个大眼睛的墨西哥女孩,身材纤瘦,皮肤黝黑,一头栗色长发像极了产自中国的顺滑丝绸。他已经忘记了她的脸,忘记了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眶,但却又能回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贴心的话。
原来爱从不曾泯灭,即便因为现实的阻挠,感情最终走向尽头,但爱始终存在。史蒂文也陷入了沉思,大导演此刻只是一名普通的观众,没有专业的审视,也没有吹毛其次的态度,他在《朱诺》中看到的,唯有好的,优秀的东西。
“也许,也许我真的老了。”老导演心想。
苏颉自然不知道史蒂文的想法。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读心者,无法窥视任何人的内心。所以越是来到电影的尽头,他越是紧张。
终于,在安妮和米尔斯惊讶的目光中,苏颉站起身,“我出去走走。”他说,语气温和。
与米尔斯单纯的诧异截然不同,安妮的眼神惊讶中带着包容。她明白苏颉,懂他。
“去吧。”安妮轻声说。
佐拉诧异的瞧着前排凸起的那个人影,他知道那是谁的位置,因此更加惊讶。
“他怎么了?为什么向外走?”佐拉小声嘀咕。人的内心是复杂的,再坚强的人,面对可能到来的不定的抉择时,依旧难以放下心底的执念。有执念便不平静,却不能说不好,只是苏颉需要冷静一下来而已。
走出冗长黑暗的甬道,影院大厅里早已经空无一人。苏颉长长的吁了口气,十点了,一个尴尬的时间。早睡的人睡去,晚起的人起来。白天与黑夜的正式交接正开始于此。苏颉要着嘴唇,在偌大的大厅里走来走去。他们会喜欢吗?一定会,当然会喜欢,苏颉想。然后又找了个位置坐下,仔细的抚平西裤和西服下摆的褶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双目无神的凝视着大门口,通过玻璃,看见远方灯火点点。由于电影节的原因,多伦多市政府特意在为老城区的简直披上了一层霓虹灯,此刻多彩的颜色一起爆发,像是一个又颜色和光亮组成的世界。苏颉无暇顾及外面的美丽与绚烂,他的心始终在电影院里。在那个正在放映的电影上,在那个走向尽头的故事中。
“其实你不需要担心的。”一个女声惊醒了苏颉,他犹如猫跳似得,猛的颤栗了瞬间,脸刹时就白了一片。
直到回过头,看见那熟悉的笑脸,苏颉才松了口气。那是安妮,女孩也出来了。
“你怎么也出来了?”苏颉一阵风似得扫到安妮身边,拉起她的手,温柔的说,“你也不敢面对最后的结果吗?”
“没有。”安妮抚尔一笑,“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一起进退。”
说这话的同时,安妮羞涩的低下了头。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沁出,血管因为期待而不安分的跳动。女孩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她了解苏颉,知道他喜欢含蓄的表达爱意。
但倘若两个人都同时含蓄的话,那曾隔绝在两人之间的纸,怎么也无法捅破。
安妮有些失望了,她没有感觉到苏颉激烈的喘息,也没有听到那猛烈的心跳,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就像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
安妮努力维持着眼泪,不让它在男孩面前彻底倾泻。女人爱上男人,则卑微到尘埃里。安妮想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我先走了。”她说,说完便准备直接离开。
突然,一手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猛的将她拉了回来。接着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向她敞开。
“干什么!”女孩挣扎,可那点力量在两只强壮胳膊的束缚下,就像蜉蝣撼大树一样无力。
男孩的双臂将他环抱,手伸进了她的皮衣,抚模着,挑逗着。
安妮停止挣扎,她就像一只无力的羊羔,倒在苏颉怀里。她开始承受男孩的吻,轻柔的唇相互触碰,犹如触电似得,一种酸麻的感觉纠缠着她。安妮仿佛停止呼吸,她感受苏颉是这么需要自己,不能自已。
“别,”安妮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男孩像像没听见似得,继续用他的嘴唇来回蹭着女孩的唇。很快安妮就感觉一只舌头侵入了她的口腔,挑逗着他的舌头,夺取着津液。
男孩的汗毛轻轻拂过女孩的皮肤,那感觉即痛苦,又甜蜜。安妮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动弹不得。即便是各种厚厚的衣物,可安妮依旧能够清楚感觉到苏颉身上滚烫的温度,因为那同时也是她的温度,他们俩是一体的。
或许为了呼吸,苏颉的攻势稍缓,啊您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她猛地将那句依恋的身体推开,强迫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尝试着冷静的凝视着身前的男孩,用一种严肃的决绝,却被男孩眼神里的温柔瞬间击溃。
“最后一个吻。”男孩霸道的说。
接着他的攻击又一次到来,安妮只能被动的承受。男子特有的气息和味道将她包围,她变得意乱情迷。
她微微睁开眼睛,近距离的观察起这个寄托了自己无限爱恋的男孩,发现他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英俊:修长的睫毛,白皙而健康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还有那一双眼睛,明亮的就像巴格达夜空里的星星。
等等!他也在看我!安妮回过神来,她用尽最后大的力气推开了男孩,然后敏捷的退到距离男孩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瞧着男孩,眼神里带着羞涩的薄怒。“你干什么,苏!”女孩说,声音在空寂的大厅里回荡,碰撞着大理石的侧壁,放出阵阵回鸣。
苏颉的脸色带着男孩特有的坏笑,手抹了把嘴唇,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真甜!”
正当安妮即将暴走的时候,男孩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是说,我喜欢你的味道。喜欢你从头到脚散发的气息,它令我着迷。如果有一天我闻不到这种味道,我想我会去死。”
苏颉还未说话,发声的嘴巴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捂住。
“别提那个字。”安妮说,“我们都会没事的。”
苏颉那颗躁动心,那些浮躁的情绪,瞬间仿佛被这一句话,几个单词抚平。女孩一身皮衣,怯生生的站在距离他半个身为的位置,身体所散发的幽香窜入他的鼻子里。
苏颉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应是长发飘飘,身上轻薄的裙子在微风中漂浮。可现在,他发觉穿皮衣的女孩也是如此美丽。
电影院的放映大厅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个大世界的话;这里面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同样充满了喜怒哀乐,同样是泪水与欢笑齐飞,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世界是又屏幕上放映的电影,与座位上的观众共同构成。
这是一个循环的,不可分割的主体。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大导演此刻坐在自己的作为上,凝视着那熟悉的、亲切的大屏幕,他仿佛入迷,久久的无法挣月兑。与其他人的表情丰富相比,他毫无疑问是安静的。就像一尊矗立在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遥望着前方。
或许只他身边的学生,米尔斯能够理解老导演的心情。他们是彼此熟悉,彼此了解。
“你没事吧。”米尔斯轻声问。她发现了老导演的异常,惴惴不安。自从苏颉从座位上离开,老导演,他的导师就一直没有从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挣月兑出来。
电影走到了镜头瓦内莎来到医院,含着眼泪抱起孩子,布莱恩微笑着说:“真像个母亲。”。在瓦内莎精心布置的婴儿房里,朱诺写的一张字条被钉在醒目的位置:如果你厌倦了,孩子交给我带。
从秋天到春天,代表着从死到生的过程。一岁一枯荣,树叶是如此,生命也是如此,所有会离去的东西都月兑不开循环两个字。
季节变化,从春天来到了夏天,生活一切如常,朱诺和保罗坐在阳光里,弹琴,歌唱。anyoneelsebutyou的音乐一直延伸到话外,伴随着银幕之间变暗,最后,所有的美好化作了挥之不去的影像,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影片结束,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两三分钟过后,史蒂文第一个人座位上站起来。头戴棒球棒的背影无人认识。他摇了摇头,带头鼓起掌来,响亮而细碎的声音在放映厅里回荡。
接着,掌声淅淅沥沥的响起,再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又有一些人站起来鼓掌。佐拉就是这些中的一员,此刻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职业,变成一个普通的、对优秀电影充满了热爱的观众。
佐拉闭上眼睛,在他耳边,掌声连成一片。
在通往影院大厅的通道里,男孩与女孩相互依偎。他们决定,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要一起承受走到放映大厅门口,两人相识一笑。突然,从放映厅里传出了掌声,汇集在一起,犹如山崩海啸。
安妮直接愣在了原地,“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双手紧紧抓牢苏颉的胳膊,一刻也不想放手。
苏颉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得到了喜悦,嘴角拉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我想,我成功了!”苏叫出声来,“我成功了!”他又叫了一声。
安妮的迷茫也变成了微笑,“是的,你成功!”女孩大声喊叫,完全没有任何淑女的模样。此刻谁又在乎女孩是否是淑女,放映厅里已经沸腾,观众们的自发在电影结束后为《朱诺》起立鼓掌。
此刻,无论是喜欢苏颉的,还是讨厌他的,都抛弃了复杂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表达对于电影的喜爱。
“苏!苏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排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此刻,那个普通的座位仿佛有了神性,熠熠生辉。人们鼓掌呼喊,相互讨论。说的都是有关《朱诺》,有关那个华人导演的话题。
“真没想到《朱诺》原来是这样一部电影,以前我还认为它不怎么样,怀疑组委会的眼光。”
“是啊,昨天看了《死亡鬼屋》之后我就开始怀疑组委会的眼光,没想到今天他们进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朱诺》优秀的超乎想像。”
“是啊,《死亡鬼屋》和它一比就是个垃圾。不!两部电影真没有相比的可能,《死亡鬼屋》本身就是垃圾,而朱诺,那是一部可以竞争最后大奖的电影。”
……
各种溢美之词钻入米尔斯的耳朵里,她不经有些嫉妒那个华人,但一向想到他提前走掉,没有机会感受这热量的掌声和国王一般的欢迎,女孩的脸上就浮现出一抹喜悦的快意,接着又漂过一缕黯然。
“什么时候我才能站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掌声?”米尔斯想。在看过《朱诺》之前,她认为那个时间一定不长,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最多在五年内,她将成就最后的荣光。但是现在——
女孩不确定了。她在《朱诺》中可看了那个华人导演的匠心独运,看到了他对于电影节奏掌心,和观众心理把握强大能力,在这个方面米尔斯所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她还有漫长的一段道路要走。但是现在——
米尔斯笑了笑,兴奋的继续鼓掌。即便那个被他们如此崇拜的人,早已不在座位上,可掌声没有停歇,仿佛会一直延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