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记者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他看过《木乃伊1》,那部电影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这一次《朱诺》的巨大话题性,或许在5月的那一天,他将走进放映《木乃伊归来》的放映厅。
事实上,压力无处不在,《朱诺》真正想要取得票房大捷,并不是动动嘴那么简单。那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吉尔突然意识到,战争从这次采访开始,拉开了序幕。
他一个哆嗦,手中的圆珠笔险些掉落。
“你怎么了?”苏颉问,面孔含笑的瞧了一眼玛丽,成功的赢得了女孩的白眼。
吉尔显然没有注意到苏颉的小动作,定了定神,回答:“没什么,我们继续吧,继续吧。”
吉尔继续就上个问题深入发挥:“那面对这样的压力您紧张吗?”
苏颉回答:“当然。在电影票房数字出来之前,我都是紧张的,相信没有导演会不紧张。”苏颉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继续说:“你想想,这可关系到我们的名利。但凡关系到名利的事情,人都会紧张,克制不住的紧张。”
吉尔想到了自己此刻的感受,不正是像这个男孩所说的紧张吗?如果这次采访搞砸了,他将铁定离开《华盛顿邮报》。虽然对新闻业有种种不适应,但吉尔热爱这个行业,将其视之为生命,更不会轻易离开。
年轻的记者陷入沉思,他忘记了正在采访的事情,神情开始飘忽不定。或许他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那就近是一种怎样姿态。如果没有这次采访,毕竟是一团糟的。或许浪迹在纽约和华盛顿街头的流浪汉就是他的标杆。那群衣衫褴褛,神情萎靡的蹲在角落里的流浪汉就是他之后生命的真实写作。他不想这样!
吉尔回过神来,眼神里先是流露出歉意,紧接着又坚定起来。
“下一个问题?”吉尔问。
“不是到此为止吗?”苏颉似笑非笑的回答。他又一次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忽然觉得味道真没有那么糟糕了。
吉尔笑了笑,用一种怪异的声调回答:“继续下去不也是你的愿望吗?我只是如你所愿而已。”
苏颉摆了摆手,歪着脖子瞧了一眼玛丽。曾经的记者眉目含笑,促狭的,就像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似得。
“那么继续吧。”苏颉歪着脖子说。
时间继续,采访继续。
吉尔用喘息片刻整理了头脑的思绪,然后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据说您和纽约之星的评委会达成了一个地下协议,他们将大奖颁给你,而奖金的五百万美元只能算借款,有这回事情吗?”
这是吉尔从小道里得到的未经证实的消息。所有人都说有这么回事,但从未有人站在公众场合或电视报纸上承认过。对于纽约之星评委会来说,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临时以改变条件作为得奖的要挟,并不符合程序。
在这次评选活动中,程序之外的事算是一个忌讳。每次都有,但很少有人提及。这算是一个敏感问题,苏颉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胳膊肘。不用细想就知道那是玛丽,这个曾经的记者显然也发现了平静之中暗藏的机锋。
苏颉收敛笑容,平静的瞧着对面的记者,他同样面目平静,目光清澈的就像维多利亚湖。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皮面下的神经与血管正在激烈的跳动,那是一种隐藏在皮肤与肌肉下的,更深层次的紧张。
苏颉又笑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上颚的一排象牙白的牙齿。
“这个问题不错。”苏颉说,“我身边的这位曾经的记者小姐,你的前辈暗示我不要回答。”苏颉感觉胳膊上肌肉一阵扭曲,接着是皮肉疼痛,他深知女孩手指和指甲的离开,遂决定不再调侃下去。
“那确实是一个桌下协议,我并不提倡这样。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我相信您宁愿待在自己家里,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看着老掉牙的美剧也不愿意在这里采访我,但你却来了。这就是迫不得已。”
吉尔试探性的说:“您的意思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内心激动起来,倘若真能证实这一点,毫无疑问是个大新闻,而且是独家新闻。吉尔突然觉得半夜被人从被窝里叫醒,忍着出租车司机的喋喋不休来到机场,并且在机场等了大半夜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在辉煌的成功面前,这的确算不得什么困难,最多只能算是成功路上的小小插曲。
苏颉眨了眨眼睛,回答:“看来您是一定要我说出这个答案了,连拐弯抹角都不可以。”
“人类的语言太过奇妙,我只是不想曲解了您的意思。”吉尔微笑着回应。
年轻的记者此刻意气风发,只等着苏颉正面回答。而这个等待并不漫长,很快就有应有的结果。
苏颉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只是让更优秀的作品获得应有待遇的一种妥协。马丁先生确实在颁奖之前和我说过这件事情。他们考虑了《朱诺》的题材,认为剧本虽然优秀,但真正拍成电影的商业前景不可能很好,所以向我提出了你说的要求。”
“那五百万美元算是借款?”
“当然。”苏颉正面确认,“很现在,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我,并不是你想想中的名利双收,而是一个身负五百万美元债务的负翁。”
“呵呵。”吉尔笑了起来,“我想他们已经开始后悔了,如果没有这个条约,现在等待着赚大钱的就是他们了。”
苏颉摆了摆手:“非常有意思的逻辑,但有一点。投入、产出以及风险永远是成一定比例的。这个世界上可没有投入小,风险低,产出大的事情。他们不愿意冒着个风险,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借款协议,这是正确的选择。在这件事情上,每个人所处的位置,所面对的情况,所需要承担的后果都不同。我相信易地而处,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类似他们的选择。”
吉尔点了点头,稍微想想,他就认可了苏颉的话。这个年轻导演说的没错,如果是他,也会做出最稳妥的选择,只是现在看来,这样的选择是错误的而已。
“我知道作为**电影,所有的投资都是来自于您的五百万美元,也就是说,您享有电影的最大收益权。如果——我是说如果《朱诺》的票房能够超过一亿美元,那根据amc与您签订的协议,您将最终分到五千元左右的巨款,您会如何利用它们?”
一边的玛丽已经翻起了白眼,她感觉到这个年轻记者已经进入了记者梦寐以求的采访状态:什么都能问,什么都敢问,完全不怕气氛尴尬。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身边这个坐的稳如泰山的年轻人。他非但没有组织吉尔的提问,反而不断的暗示他可以继续问一下。这一点,让玛丽无法理解。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开口打断这次采访了。
“苏,时间不早了,我想我们应该走了。”她暗示苏颉应该结束采访,可显然男孩并不领情。
“现在还早,难得吉尔先生与我投缘,多说说没什么坏处。”微笑挂在苏颉脸上,十分的令人不快。玛丽想到了自己少女时代挂在墙头用来练习飞镖的明星海报,苏颉的微笑与那些海报上明星的微笑没什么两样。
“该死的!”女人暗骂一声,在桌下用高跟鞋恨恨的踩了踩苏颉的鞋尖,看到男孩脸色一变,玛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脸:“让你随便说,给你点厉害瞧瞧。”
且不论玛丽内心如何快意,说出去的话就像跑出去的水一样,无法收回。
苏颉微笑着问答着吉尔的问题:“先生,您似乎忘记了税收,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吉尔自嘲的笑了笑:“我忘记了这一点。‘富人税’这种东西距离我太远了。”
“距离我同样遥远,至少要等票房拿到我手上之后,我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是个负豪”
“您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潜力最大的负豪。”吉尔调侃道。
苏颉笑了笑,对此不做回应,而是回应那可能到手的五千万的用途:“如果真有五千万到手,我想我会利用它开设一家影视公司。事实上我早有这样的想法,正好结合我所长,可以自由的给观众们带来理想的电影。”
苏颉的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并不出人意料,这显然不是吉尔想要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送给自己的吗?一栋别墅或一辆跑车。”吉尔问。
“别墅?跑车?”苏颉笑了笑,“您的是意思是说住的地方和代步工具吧。这我都有,并不需要。”
“哈哈,开玩笑。”苏颉说,“其实我认为,别墅跑车这种东西并不能为我带来提升,反而是影视制作公司能够发挥我的才华,并且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能为我带来提升。我觉得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吉尔摇了摇头:“您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如果是我一定会先为自己买一辆古董跑车的。”
“那你可以转行当一名导演,拍摄一部关于飚车的电影。这样你就能够公车私用了,享受一番古董跑车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吉尔笑了笑,然后严肃的回答:“我想我会考虑的。”
玛丽-冯丽德已经无语了,她只能依靠着咖啡来浇灭心头的火焰。这世界变化的太快,以至于她无法理解苏颉的所作所为。他看起来和这个年轻的记者相当默契。
“竟然开起玩笑了!”玛丽无法想象。
采访在玩笑中走到了尽头,吉尔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那就最后一个问题了,关于安妮-海瑟薇的,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会回答的。”苏颉笑着说,“任何问题都没有问题。”
吉尔等的就是这句话。
“外界传闻安妮-海瑟薇小姐是您的女朋友,可您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这一点,我想问的就是她到底是不是您的女朋友,如果是你们是怎么恋爱的,如果不是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玛丽停止了喝咖啡的动作,用杯子挡住自己的嘴悄悄的偷听。她心中一直有一根刺是关于苏颉和安妮的。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像是恋人,却让让人怀疑是恋人,仿佛有些距离,却又始终纠缠不清。
这是一个极其难以回答的问题,可玛丽并没有阻止,甚至没有提醒苏颉去拒绝。因为她也希望得到答案。
苏颉沉吟了片刻,目光跳向了窗外,像是陷入了某种长考。
“不方便吗?”吉尔试探的问。
苏颉回来神来:“没有,只是在想一些问题而已。”他笑了笑继续说:“我想我和安妮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想我是爱她的。”
“‘你想’?”吉尔抓住了苏颉的遣词,“仅仅是‘你想吗?’,我觉得很奇怪。”
“很奇怪是自然的,人类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我只能回答你‘我认为,我想’至于其他的,无法回答。甚至连我知道都不知道。”
“是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清楚感情?”吉尔问,作为一名记者,他最擅长就是刨根问底。
苏颉摇了摇头:“很难以回答,我只能说,当我开始一段感情时,我就认为一辈子都在这里了,我是爱她的。如果她走了,那我的一辈子就死了。”
吉尔沉默了下来,他也采访过一些明星,也见过很多对于明星的采访。在问及感情的问题上,有些人的回答大大咧咧,有些人则非常羞涩。少有像苏颉这么回答的,直白又晦涩,让人琢磨不清。
他的回答更像一个疑问,让你去猜,让你想,让你去自己得出结论,而不是他给出结论。
对于记者来说,面对这样的回答是极痛苦的也是极幸福的。有些人可以就此胡编乱造,按照自己的想法乱写一气,而另一些人,则会痛苦的思考着回答的真滴。
那是什么?什么意思?说了一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晦涩的解释?一个又一个疑问会在头脑里产生,发酵。
吉尔还想继续问清楚,可当他抬头看见苏颉的眼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的清楚,内心的独白已经坦露无疑。如果剩下的东西再让他去解释清楚的话,那实在太残酷了。
“我会将这一段话原封不动的写在报道上的。”吉尔说。他感觉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胡乱编造是一种亵渎,最好的方式是将理解的任务交给读者。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感情,对于上面那一段话,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与解释,吉尔深信一点。
苏颉点头,算是同意了吉尔的请求。采访到此结束。本应是五分钟的采访却持续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苏颉对于一些纷乱的问题给予了回应,同时也在吉尔的帮助下又一次的剖析了自己的内心。
那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最高明的心里医生,也只擅长剖析别人的内心,对于自己是无能为力。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在这里同样适用。
年轻的记者带着自己丰盛的收获远去,喜悦的微笑挂在他的脸上,就连走路的姿势也飘飘然。才刚刚走出机场,他就迫不急的掏出电话,给那个对他颇为照顾的《华盛顿邮报》的主编去了电话。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吉尔,你小子最好是给我带来了新闻稿,不然我只能让你离开了。当然,如果你愿意去新奥尔良工作的话,也可以留下来。”
从这句话中,吉尔知道主编已经做了留下他的最大努力。新奥尔良?那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有阳光和烤鸡翅,还有新奥尔良黄蜂队。当然,吉尔一向认为ncaa才是最迷人的篮球,新奥尔良的正好也是ncaa的中心之一。
如果在一天之前,吉尔会欣然同意主编的要求,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去他的新奥尔良,我在纽约活下来了!”吉尔兴奋的说。
“嗨,先生,你在说什么?最好说清楚一点。”电话里主编的声音有些愤怒,吉尔可以想象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冷静,头儿。你一定要冷静。”吉尔笑着解释,“我找到大新闻了,独家大新闻?”
“什么大新闻?哈德逊河出现浮尸,还是卧底肯德基的记者被毒杀。这两则新闻我都喜欢。该死的《纽约时报》竟然派记者去肯德基卧底,报道了他们用病死鸡做原料的事情,该死的!又被他们抢先一步。”
吉尔将听筒拉远,主编的那喋喋不休的声音顿时变得渺小不堪,即便它依旧冗长,却丝毫不能影响吉尔的心情。待到那边的声音逐渐平息,吉尔才开口说道:“头儿,真是大新闻。苏颉会纽约了,我在机场拦住了他,对他进行了一番专访!”
吉尔听见听筒里传来瓷杯坠地的声音,一阵惊呼过后,主编的声音像是一根针似得凿进了他的耳蜗:“听着吉尔,我要你用最快速度把采访素材整理成稿件,在12点之前传给我。如果完不成,你就给我滚蛋!”
“好的!没问题!”吉尔说完挂断了电话。年轻的记者突然对着空气重重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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