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高芙停下来,微笑从嘴角一直延伸的眼角。当光线投射到女孩身上的时候,美丽的影像几乎令人窒息。
苏颉的身体定格了,他完全不知道麦高芙想要做什么,更不清楚自己如何应对。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木头人,无奈的、安静的、毫无反应的瞧着女孩的身体不断的向他靠近——再靠近。直到鼻尖回荡着女孩轻盈的发香,那轻巧的弧线宛若维多利亚湖的湖水的波浪一般诱人。
“你——”
苏颉刚想说些什么,麦高芙的身子从他身前一错而过,金色的发丝顺着微风飘扬,模糊那双迷惑的眼睛。
“让一下。”
麦高芙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夹杂着一种别样的女性风情。
“哦,好的。”苏颉回答。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最开始的时候甚至不知所措,但听到女孩的吩咐,依旧让开了一个身位。
在视线下,麦高芙温和的一笑,打开苏颉身后的壁柜,从壁柜伸出模出了一架旧式收音机。苏颉的目光集中在这架收音机上。
这是一架五六十年代的西德产的真空管收音机,标准的长方形,棕色木质外壳,表面有些灰尘,圆柱形的调音器又金属制成,表面有些划痕,却并不影响美观,虽然年代久远,可依旧散发出闪亮的细光。苏颉记得有一次在杰拉德的一本介绍古董的书上看过这东西的介绍:德律风根,在四十年前,只有非富即贵的家庭才能够拥有。
“谢天谢地,它还在这里。”女孩说。
这句明显带有庆幸味道的句子听在苏颉耳朵里没有任何不适,那仿佛是理所当然。很多老旧的东西都淹没与历史的尘埃之中,保留下来的,大多是因为使用者精心呵护。类似这种放在壁柜里任其自生自灭的,还能够完好的保存,实在是少数。
“你确定它还能用?”苏颉不确定的问。倘若外观完好还能说是运气使然,但内部零件经过长年累月的磨损,如果依旧完全,就只能称之为“老妖怪”了。
朱诺-麦高芙用下巴指着苏颉,骄傲的说:“当然。这可是我外公留下来的东西。当然还能用。”
天啊!她甚至没有打开就如此笃定,难道美国人不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是的,他们应该不知道。苏颉想。
在苏颉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麦高芙那双纤细的手在德律风根上游走了片刻,在调整了几个按键位置之后,喇叭里响起了电波干扰的“滋滋”声。
“响了,它居然响了!”
苏颉大喊起来。他可以想象出自己此刻的表情:瞪大眼睛,面颊肌肉紧绷在一起,一脸不可思议。
你永远无法想象电子元件会持续如此久的时间,就好像无法想象一名古稀之年的武术大师依旧老当益壮一样。他们看起来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却依旧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发挥出令人震惊的效用。
好比现在,当这架生产于四十年前的德律风根接受到voa的信号的时候,苏颉脸上的震惊如此清晰。
钢琴声响起,花样繁出的明快,有点弗拉明戈的味道,却又比之圆润。苏颉右手扶下巴,片刻之后,不确定的开口:“这是艾罗-嘉纳的音乐。”
麦高芙诧异的瞧了苏颉一眼:“可你只听了一点。”
苏颉笑了笑,两手一摊:“好的音乐总是令人难忘,再次听到的时候只需要几个小节就能回想起。”
麦高芙嘟着嘴,有些怏怏的说:“好吧,我只是觉得它好听而已。”
在明快的爵士乐中,女孩继续着自己的作品——罗斯柴尔德虾仁。她用笨拙的手法完成了挖空吐司面包的工作,现在正将它放在牛油里煎。这并非简单的工作,你必须保证火候与时间的控制,保证面包绽放出淀粉的香味,表皮酥脆而内部保持原有的松软。
按照最擅长这道菜的凯特的说法:那就像一场战斗,容不得一分一秒的走神。
确实是这样,女孩目不转睛的盯着油锅,时不时的用镂空的勺子将其翻身观察背面。这个时候,收音机里的音乐已经换成了电影《野宴》的主题曲,这可是苏颉所知的最浪漫的电影配乐,搭配着最浪漫的爱情戏。那是一部让人难以忘记的电影。
女孩身体摆动的幅度和节奏告诉苏颉,她还沉浸在开始的爵士钢琴曲中,看来烹饪依旧占据了她心灵的绝大多数空间,乃至于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减弱。
半晌,麦高芙将炸好的吐司面包捞了起来,盛在盘子里。被炸的表皮金黄的面包在白色瓷盘里滚了一圈,留下一道显眼的油脂印子。
“成功!”女孩挥舞着粉女敕的拳头,同时视线投到一脸陶醉的苏颉身上:“嗨,伙计。你还站在原地干什么?这个时间不是应该把准备好的鱼高汤热好吗?”
苏颉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他终于记起了这件事情。好吧,请原谅一个沉醉于古董收音机的“发烧友”的片刻迷茫,电影《野宴》的主题曲令他沉醉,以至于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见麦高芙有些发怒的痕迹,苏颉只能抱歉的陪着笑,然后取出早已熬制的高汤,倒入铁锅之中。
拧开天然气灶台的开关,气体点燃的爆破音窜进了耳朵里。
“很好。”麦高芙微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只需要将高汤加热,放入虾仁煮至三成熟就可以。这并不难。难的是之后将高汤浓缩成酱汁,这是极耗时间的过程。
远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小房间里,墨索斯-麦高芙正一边注视着监视器,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仪表。遮蔽着光线的窗帘被在两头,露出一扇宽大的玻璃窗户,阳光投射进来,给人以温暖的安全感。
墨索斯的对面立着一面一人多高的全身镜,将他从上到下影像清晰的印了出来。整洁笔挺的黑色西装搭配上一条米黄色的领带和传统的白色衬衫。金发抹上了发蜡,整齐背在脑后,以掩藏那日渐荒芜的头顶。
墨索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和电影里那些来自英国绅士一模一样,从上到下散发着儒雅的气息。倘若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就是纽约地下实力的皇帝,大多数人会认为他是一名大学教授或者医生。
温文尔雅可不是墨索斯的性格,他骨子里是残忍暴虐。可能在纽约大小黑帮中杀出一条血路,气质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只有鲜血与实力才是在地下势力中,得到尊敬的根本原因。
好吧,墨索斯似乎忽略了正恭敬的站在身边的亨利,这个出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保镖巧妙的隐藏在了自己的身影,那面全身镜里,竟没有印出他的轮廓。
墨索斯指着已经套在脖子上的米黄色领带问道:“你说这条领带怎么样?颜色会不会不配西装和衬衫。”
亨利微弓身体,笑着回答:“事实上,它和您的西装很相配。”
这并不是一句客道话,黑色西装能够和大多数颜色的领带相配,更不用说内衬的白色衬衫了,这是一个万能的搭配。
墨索斯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扶着领带的手有了片刻僵硬。
“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恭维我?为什么我觉得暗红色的领带更配这套西服。”
亨利淡淡的一笑,回答:“事实上任何颜色都很配合您的西服,没有什么不同。您看起来太紧张了。”
笑容僵硬在了墨索斯的脸上,片刻之后换成了一副无奈的表情。他松开领带,两手一摊:“你说的没错,我是紧张了。这种感觉就像十几年前我们两个人面对唐人街华人黑帮的狙杀一样,那一次我差点死点。狙击的红外线已经锁定了我的心脏,是你奋不顾身的将我扑到,才逃过一劫——”
亨利笑了笑:“我记得那一次你是想以身为饵,诱是华人黑帮的杀手。最后那个人上钩了。从这角度来说,你成功了。”
墨索斯打断了亨利的话:“可他也差点成功了。可能就是差一秒钟,我已经能够感觉到红外线扫过心脏的灼热,但身体僵硬的无法动弹,如果不是你,他一定能够带着我的性命回去领取佣金。”
亨利回答:“事实上你不会感觉到灼热感,那应该是你的第六感才对。很幸运当时刮起了一阵北风,他想等到风平浪静再动手。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墨索斯摇了摇头,所有在鬼门关前走过一次的人,对于周遭的环境都有特别的感觉,更不用说他了——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还是先帮我挑挑领带吧。暗红色还是米黄色?或者格子和条纹的?”
亨利走到墨索斯的正面,瞧着他的领口,米黄色的领带随意耷拉在脖子上,飘扬的模样就像圣诞节的彩带。他看的出墨索斯的紧张,表面十分不自然。
这个尽责的保镖突然笑出声来,开口说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模样比当年被刺杀的时候还要紧张。”
墨索斯犹如一颗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倾泻了出去。他摆了摆手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紧张了,甚至比那次被刺杀的时候更加紧张。”他停了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可是麦高芙和八年来第一次和我同桌吃饭,您能够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吗?八年了,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我们就没有同桌吃饭过。更不用说是她亲自下厨了。”
亨利的视线转移到监视器上,屏幕里麦高芙正以笨拙的动作摆弄着厨具,身边的男孩看样子像是在嘲笑。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透过冰冷的屏幕,他看见女孩甜美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情比开心更加重要呢?真挚的笑容,完美的弧线就像——
亨利无法继续想象下去,脑海中那条白色的连衣裙随着微风飘扬。
“我觉得暗红色,暗红色不错,就选那条。”亨利下意识的回答。
“哦?是吗?你的眼光不错。这是麦高芙的母亲十年前送给我的礼物。”墨索斯说着,用手扯下米黄色的领带,换上身边那条红色的。
“现在如何?”他站在镜子前,挺着胸脯,摆出一个伟岸的姿态。一如往昔的英挺。
“非常不错。”亨利还有些恍惚,墨索斯显然发现了这一点,“真的吗?”他带着一丝询问的语气。
“当然!”亨利瞬间回答,“暗红色的领带配上你的西服和衬衫,棒极了!”
有些秘密就像人类脆弱的**,永远不能够轻易示人。
三分熟的虾仁已经被高汤里被捞出,那代表着并未完全熟透的鲜女敕颜色就像女敕芽上抽出的桃花一样。麦高芙手中捧着之前藏在皮包里的菜谱,继续着研究。
“别告诉我你还没完全烂熟于心。”一边的苏颉嘲讽道。
“当然,”麦高芙回答,“你可以这样认为。”
苏颉翻起了白眼,麦高芙或许是他“美食家”生涯里遇见的最笨拙的厨师了,居然在临阵的时候观看菜谱。好吧,这或许是现代美国少年们的通病,对于菜谱上含糊的标注无所适从。
“或许将实验室的工具用在烹饪上会缓解你的问题。”苏颉调笑道。在他头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女孩手持烧杯添加高汤的模样。
“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麦高芙说,她知道苏颉再想什么,“该死的,那一定滑稽极了。”
放下菜谱,麦高芙对接下来的工作了然于胸。她只需要将高汤浓缩成酱汁,再将虾仁塞进吐司面包里,最后放上点女乃酪和松露塞进烤箱,一切就完成了。
好吧,麦高芙已经迷茫了,她开始怀疑选择这道菜是否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看看那些繁琐的工序和专业用词,她甚至不知道菜谱上写的是什么。
当女孩求助的眼光投向苏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应该出场了。没有闪亮的灯光,没有热烈的掌声,甚至连鲜花都没有。他的出场平淡无奇。
“好吧,拿来我看看吧。”苏颉说。
麦高芙将菜谱递给苏颉,并且贴心的翻到制作罗斯柴尔德虾仁的那一页。
“我应该怎么做?”麦高芙问,“我的意思是说怎么将虾仁塞进吐司面包里而不让面包变形?酱汁是烤前淋还是靠后淋?还有最重要的,这个高汤要浓缩到什么程度?麦高芙好似好奇宝宝,将自己不明白的问题抛给了苏颉,巨细靡遗。
随着是苏颉的解释,女孩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
“其实这是普通的东西,但你完全没有基础,所以不知道怎么做。”苏颉解释道,“如果你能跟着凯特学习一年,甚至半年,对这些东西就会有一定了解。”
“你可以直接找一只左轮手枪,对着我的脑袋来一枪。”麦高芙无奈的说。
每个人表现出来的天赋都有所差异,女孩确信自己在厨艺上是没有什么天赋的,这一点和安妮相似。
半小时过后,罗斯柴尔德虾仁完成。麦高芙看了一眼腕表,六点三十分。
“墨索斯那个家伙应该回来了。”她小声的嘀咕。
“什么?”苏颉问。
麦高芙故作平静的回答:“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可以就这么放着。”
故作的平静明显残留着僵硬,这点从女孩紧绷的面颊肌肉就可以看出。但苏颉可没心情戳穿女孩的伪装,他只需要知道一点,第一道菜完成了。
麦高芙选择的第二道菜是罗西尼牛排,同样是一道麻烦的菜品。但值得庆幸的是,凯特早已料到会是这么一副景象,所以提前将牛排处理好。麦高芙只需要在牛排上铺上一层肥鹅肝,一片松露,淋上浓缩的马德拉酒酱汁就能够完成——没有难度。
饭后甜点也需要提前制作,这一道菜又苏颉亲自出手。六点半,他实在无法忍受麦高芙继续浪费有限的时间了。
“塔里朗”是一道特别的甜点,材料是罐头樱桃、杏仁还有糖。现在上面覆盖一层蛋白糖霜,然后将糖霜顶部摆上半个空单可,烘烤。紧接着,点燃少许樱桃白兰地,倒进烤焦发烧的蛋壳里,一个小型的火山就此成型。
麦高芙看着苏颉完成了上诉工序,当“火山”喷发的时候,她惊呼了一声。
“噢!太奇怪了!上帝啊,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甜点!”
苏颉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你自己没见过市面”的味道。正当麦高芙准备继续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亨利-托普的声音。
“小姐,麦高芙先生已经在餐厅了。”
是要出场了吗?苏颉笑了笑。他对这个墨索斯-麦高芙起了浓厚的兴趣。从这座古典气息浓厚的古堡中,他看出了主人身份的不明白。那绝不会是诸如国会议员这么简单的身份。
会是什么呢?苏颉将猜测抛在脑后,反正——他马上就会见到这个传说中麦高芙先生。
墨索斯-麦高芙?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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