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预料,一个星期后苏颉接到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的电话。
“我需要法兰基这个角色。”
“好的,没问题。他一直为您而留。”
几乎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和犹豫,谈判被控制在两句话之内,一气呵成。这种美妙的感觉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至少加里-马歇尔在进行演员谈判的时候还需要和那些吸血鬼一样的经纪人讨价还价——显然是让人恼火的事情。
苏颉并没有因为电影主要演员的齐聚而有任何开心,事实上,一连几天他丝毫没有笑容。就像肌肉被冰封,那臭脸糟糕透顶。
“你应该笑一笑,苏。笑一笑会更好。”麦高芙这样说。
“呵呵。”苏颉果真笑了笑,可那所谓微笑就像被强行挤在一起的菊花,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好吧,你还是别笑了。”麦高芙无奈的说。
她放弃了对苏颉的劝导,自从安妮回到学校之后,笑容就从这个男孩的脸上消失了。包括伊斯特伍德先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笑容。
“好吧,好吧,能够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安妮把你甩了。”
苏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窗户上的布帘静悄悄的从他的指尖松落,划过那透明的玻璃。
“我没有问题,麦高芙。真的,我真的没有问题。”苏颉说。
没人相信这句话,麦高芙不信。显然,她认为这几天,在苏颉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事故。
会是什么?麦高芙想,难道真是安妮和他分手了?不对啊,安妮的走的时候明明笑的很开心?还是在为电影的事情烦心?也不对,听加里说,《百万宝贝》的筹备一切顺利。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
麦高芙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隐藏在纽约巨大黑幕下的男人。
“是墨索斯?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或者对你说了什么。”
苏颉诧异的瞧着麦高芙,能够清楚的看出紧张就写在女孩脸上,肌肉紧绷,有些惶恐。
苏颉心中一暖,温和的说:“不是他,他没来找过我。”他依旧没有说出沮丧的原因,无论麦高芙怎么用语言试探,他只是闭口不言。
窗外是风声和屋檐下小鸟的叫声,月亮像是由起司做成的,天空则是洒满黄色糖果的巧克力。夜晚其实可以用很可爱的形容词来形容,它并非单纯的令人不安的恐惧。
一件事情就像埋藏在心底的刺,刺激着苏颉的神经,令他无法集中精力,更加无法开心的展颜而笑。相比起电影,甚至比起安妮,这都是更重要的事情。他可以预料,却无法阻止,除非不介意泄露自己最大的秘密,或许还要加上,人们相信他而不是将他当成疯子。
2001年9月11日,没有任何节日在那一天发生,那是一个星期二,甚至不是周末。忙碌的人群如往常一样在世贸大厦里穿梭,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灾难即将降临。
在麦高芙看不见的地方,苏颉闭上了眼睛。痛苦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数生命的陨落,是人类共同的灾难,而并非单纯是美国的,或单纯是西方的。
是的,我可以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苏颉对自己说。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同时呼喊:别傻了,不会有人听的,他们只会将你当成一个神经病,或许一个幻想家。当灾难真正发生之后,也没人将你当成先知,他们会怀疑你,隔离审查你,最后为了给民众一个交代,将你送上绞刑架!
苏颉的身体猛的一哆嗦,睁开眼睛。眼珠又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不再有任何闪光。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很多事情在他的头脑里一闪而过。痛苦的嚎叫、恸哭,还有那无能为力的绝望眼神。
他知道自己是渺小的,虽然是新进的好莱坞导演,但在美国政府眼中,他和那些生活在这个国家角落里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或许一个德克萨斯的农场主都比他更有价值。
他不是白人,不是黑人,不是犹太人。只是一名理应受人怀疑的黄种人。在这个国家里,黄种人和阿拉伯人一样受到排斥。
麦高芙很快发现了苏颉的异样。面前的男孩像是变成了陌生人,从前身上的那种温暖、安逸消失,代之以冰冷和绝望。
她情不自禁的跑到男孩身边,抱紧他的手,双眼在灯光下闪烁,水汪汪的,泪花在眼眶中晃荡。
“你怎么了,苏。”麦高芙的语气温和,一如从前的母亲。
情绪中的绝望与愤怒似乎正在尖尖消退,仅剩下那些漂浮在冰川之中的痛苦和绝望。
苏颉茫然的瞧着麦高芙,开口道:“今天是几号?”
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却让麦高芙回答的小心翼翼:“八月二十,怎么了?”
一阵邪异的光如电光火石般快速闪过苏颉的眼睛,“没什么。”他回答,眼神闪烁。
任谁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句敷衍的回答,麦高芙也不例外。聪明的女人知道有事情是一个人内心的秘密,就像人类丑陋的**,从不轻易示人。
“没事就好,时间不早了,不如去休息吧。一觉醒来又是一个美好的明天。”麦高芙随口说,“明天会更好。”
“明天会更好?”苏颉喃喃的自言自语,如果不知道那件事情即将发生,或许明天并没有那么艰难,但一切美好的前提都被打破,就像明明知道前方是充满了炙热岩浆的深渊,却依旧会一步步的走下去,直到火舌攀上,将整个身体吞没。
“不,我不睡觉!”苏颉回答的异常坚决,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
“为什么要睡觉,我一点也不累。反正我所有需要挂念的东西都解决了,为什么要期待这明天的到来。那是毫无意义的。”苏颉说,“现在的我不想睡觉,我想待在这里。今夜有月兑口秀,对,有我喜欢的月兑口秀。”
没来由的一阵狂躁令麦高芙感觉到了些许不安。这不是从前的苏颉,一点也不。没有从前的任何一丝影子的附着,他就像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人,身上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她看着他将自己扔在沙发上,手忙脚乱的在沙发缝隙间寻到了一支遥控器。按下按钮,电视里播放的是夜间新闻,nbc的主持人正在和嘉宾探讨的中东局势。事实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永远在探讨这个,仿佛只要一天中东还不是美国的领土,他们就会一直认为,那是最危险的地方。
“不!不是这样!”苏颉突然怪叫了起来,“他们说的就是一坨狗屎,连狗屎都不如。”
他已经失去了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到底是因为什么?麦高芙想,然后默不作声的坐到苏颉身边。贴近,在贴近,直到近到能够清楚感觉到彼此温度的距离。
时光中仿佛飘起了一颗又一颗透明的泡沫,当麦高芙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脑袋靠住苏颉肩膀的时候,那颗浮躁的心,终于开始一点一点的恢复平静。没有什么能比爱更能让人平静。
即便他从来都不知道,麦高芙想。
苏颉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关掉了电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件东西。它丝毫不能让人平静。
“好了,麦高芙。我没事了。”苏颉说,一如往昔的温柔。即便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可他依旧不忍抖动自己的肩膀。女孩的温度是如此让人依恋。就像那只应存在于幻象之中的母亲。
是的,就是母亲。
转头,忍住强烈的**,不去看麦高芙那张安静的脸色,他将视线转移到了窗户上。玻璃上滑下一些白雾,这本不应出现在八月纽约的东西却让苏颉觉得理所当然。一种冰冷的绝望又开始在他的眼睛里跳动,虽然短促而微弱,却更加的令人不安。
他刻意将声音放低,仿佛害怕被人听见似得。“麦高芙,你能不能帮我弄到一个无法被追查的号码。”
“什么?”麦高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无法想象在一阵沉默之后,苏颉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要求,一点也不合理,甚至让人难以理解。
“你要那种东西干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西。”麦高芙警惕的说,“看来你真应该去休息了。”
“不,听我说麦高芙。现在我真的不能对你说些什么,只能告诉你,这对我很重要。”苏颉语气诚恳,“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麦高芙沉默下来。她清楚看见苏颉眼神里的焦急与诚恳,那绝非伪装,她分的清楚伪装与诚恳的区别。她能够看见苏颉侧脸的轮廓,看见他满脸汗水微微反射出的光。
“好吧,你现在就需要吗?”麦高芙问,其实她并不想这样说,如果有可能,她想让苏颉再冷静一下,再考虑一下这样做的后果。但显然,苏颉的心思没有在考虑后果上。
“对,我现在就要,如果有的话。”他的迫不及待几乎能够用肉眼看见。
“好吧。”麦高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这不是她以前的手机,黑色,以前的是白色。
“用这部手机拨打的电话没发被追踪。”麦高芙说着,将手机递到苏颉手上。
苏颉结果手机,感觉它比普通手机更重,表明的磨砂令其手感柔滑,黑的发亮的颜色里透露出一种低调的华丽。
“你确定它无法被追踪?我的意思是说,连联邦调查局也无法追踪到?”
“我很确定。”麦高芙说,“事实上它的运作机理和普通手机不一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没人能够追踪这部手机,包括你口中的联邦调查局。”
麦高芙的脸色阴晴不定,她不知道苏颉拿这部手机到底想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将手机交给他是否是正确的。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驱使着她这样去做,但又有另一种力量让她怀疑这样做的动机。
苏颉看出了麦高芙的犹豫,“相信我,我不会做道德之外的事情。”他平静的说,然后转身走上二楼。
鞋底轻点着木地板,发出令人不安的提提塔塔的声音。苏颉有十足的理由,却无法付诸于口,这正是令他痛苦的事情。他无法将事实真相告诉任何人,任何一个。那是只能由他保存的,关于重生的秘密。不可对人言的事情。
窗户紧闭着,书房里的空气无比窒郁。协议中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此刻,房间里只有苏颉一人,可他却感觉肩膀的僵硬的难以动弹。他使劲的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可双手却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走进房间后,曾经有那么一两分钟,他毫无动作,就像一具失去了控制的木偶,呆呆的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毗邻电脑和书架的位置。
书架上堆积的满满的书,就像一堵厚厚的墙壁,阻挡了他的视线。
“我真的应该这样做?”苏颉用更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双颤抖的双手在手机键盘上划过,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指印。
最终他将听筒附在自己的耳边,任那冰冷的温度触及耳垂。内心的紧张似乎到达了一个顶点,然后慢慢的下降,直到被皮肤的颤栗所压抑,就像一首歌,最终走到了尽头。
听筒里响起了一个男声,醇厚凝重,给人以威严的感觉:“这里是雷蒙德-凯利。”
苏颉下意识的拨通了纽约警局局长雷蒙德的电话,那是在拍摄《公主日记》时他为剧组留下的唯一馈赠,算是一个护身符,但从未有人应用过它。
苏颉冷静了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并非普通的地痞流氓,而是一名刑侦高手,是一个真正的有能力的警察。即便纽约警局局长的工作让他远离一线,但从前的嗅觉却难以让人忽视。
苏颉利用气息控制,发出异于自己原声的声音:“你好,雷蒙德,不要问我是谁,我打电话给你只是为了向你报警。”
“报警?你是谁?如果报警请打911。”雷蒙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或许他已经听出异常了,正让手下追踪着电话。
苏颉相信麦高芙对自己说的:这部电话无法被最终。他继续平静的说:“看来你将报警的意思弄错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在2001年9月11日,周二。会有恐怖分子劫持飞机制造恐怖事件,希望您能提前做好准备。”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什么恐怖袭击,说清楚一些。”雷蒙德的声音异常严肃,这与苏颉印象中的声音截然不同。
“不用问我是谁!”苏颉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可以当我是个好心人,但最好不要把我当成是神经病,也不要把我说的当成一个无聊的玩笑。没人会拿纽约警局局长开玩笑。相信我说的话,2001年9月11日,周二,有恐怖分子劫持飞机,他们的目标是世贸大厦和五角大楼。我再次重复一遍,这不是玩笑,没人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话一说完,不等雷蒙德回答,苏颉飞快挂断了电话。胸口的起伏说明了他此刻的紧张,那颗鲜活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纽约曼哈顿克洛大街,纽约警局的总部中,雷蒙德手握着听筒久久无法平静。本来已经是下班时间,可就在刚才,他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电话的内容就像愚人节的玩笑一样荒唐:恐怖分子在911那天劫机攻击世贸大厦?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
雷蒙德本想甩开电话,然后让下属追踪到号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可没想到,下属告诉他,这个电话无法追踪。
这让雷蒙德无法忽视电话的内容。虽然事出突然,但纽约警局的电话追踪手段是世界优秀的,但却对这一通电话无能为力。那只能说明对方的技术手段在警局之上。多么恐怖的事情!
雷蒙德想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和那个言之凿凿的语气。“这也许是真的。”他喃喃自语。
“局长,要不要将警长召回。”深得雷蒙德信赖的助手小声的提醒着自己的老板。
雷蒙德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纽约警局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天啊!居然有恐怖分子想袭击美国本土,不敢相信的一件事情。”他小声的念叨。
他使劲的把持着内心之中恐惧与轻视的纠缠,拼尽全力的让自己相信那是假的,是一个玩笑。但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回旋:“真的,那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雷蒙德的嘴里像是含了一分钱铜板似得充满了苦涩的金属为,胃部就像冰山一样不断抽搐。
“您怎么了,局长?”看着自己的老板表现出了极端异常的状态,忠心耿耿的助手慌张异常,他甚至想要拨通急救电话。
“别!”雷蒙德拦下了他的动作,“你先出去。”
“可是您……”
“我说出去!”
助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顺从的走出房间,临走的时候顺手拉上了房门。他知道无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自己的老板都不想让外人知道。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从口中喷出的气体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寒冷的刺骨冰霜。他用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是纽约警局的局长雷蒙德-凯利,我找你们局长有重要事情。”
“对,立刻,我要立刻听到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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