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雅致的脸。
辛世绾说:“阿繁,你这面具做得甚好。”说话的时候,她眼里带着几分恍惚。顶着另一个人的脸……以前从未想过。
阿繁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两弯月牙。
换上月使的衣服,戴上垂了齐膝白纱的斗笠。辛世绾弯腰理了理裙角。宁贵妃自屏风后踱出,凤袍加身,步摇作响。步伐间是难以言喻的曼妙。想她一个将门虎女,却被皇宫折腾成这般典范模样,委实不易。
辛世绾直起身,端庄了姿态,几个深呼吸之后沉声道:“照计划行事。”
君少逸来得很巧。辛世绾一行四人站在垂花门下,上面缠绕着谢了花的金银花藤。玄色常服的人影缓步走来,秋风刮落了梧桐树的树叶,枯黄的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曛黄的天空是盛大浩瀚的背景,那人的眉目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辛世绾和阿繁福了福身,微微颔首告退。拐过小径,穿过重重回廊,终于抵达月神庙的后殿。大祭司正在给月神上香。眉目温和的神祇俯视着辛世绾。辛世绾内心有些复杂。插好香大祭司才转过身,白发苍苍的老人平静地看着辛世绾:“娘娘,还记得那天答应我的事吗?”
辛世绾肃然道:“记得的、”
那天也是在后殿,黑漆漆的夜,明晃晃的烛火。她一字一字将大祭司所教的秘术记住。大祭司说血祭是很痛苦的事情。她却很清楚,无论是怎么样的痛苦,她都要试一试的。大祭司又说:“你借月神的力,求的是你自己的利,赌的却是苍生的命数。娘娘,你应该清楚,少有人扰乱天地秩序还能独善其身。”
她点头:“我知道。你要我怎么做?”
大祭司要了她一个承诺。
她松了一口气,坦白说:“大祭司,我并不觉得我的承诺可以改变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负的是什么责……但如果这样你可以答应我的请求,那我承诺,我会负责。”
如今想起来,辛世绾依旧觉得当初那番承诺是兑不了现的。祭典的钟声已经敲响,辛世绾摘掉斗笠,看着外面的梧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祭司交代几句,挥挥手让她离开。举止间竟是有些说不出的无力感。
“师父。”阿繁扶住她,看辛世绾已经走远,她咬了咬唇,“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阿繁。你灵识过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我们不能阻止……”
——
祭典冗杂而隆重。大祭司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几分苍凉,辛世绾站在最高的祭台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风扯着她的裙子,她打了一个寒颤。站在空荡荡的祭台,夜幕与她相拥,凉风和她共舞,她定了定神暗自道:不要害怕,没有什么是比回不了家更令人害怕的。
视线落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片刻后辛世绾闭上了眼,她想她不能心软。
伴着一阵鼓声,阿繁起弦。那一刻可看到空中波动的光。辛世绾托起手心的那枚玉简,突然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平划出一个结界。玉简稳当当地浮在她的眉间,发出莹蓝的光。双手结出了复杂的印伽,脚下生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术阵。她的瞳孔深处,有夺目的金色在缓缓燃烧流转。
祭舞的步子是从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每一步都牵引着辛世绾去捕捉月神的神识。因为捕捉神识势必要释放出血脉之力,寻常人受不得,大祭司才嘱咐辛世绾一定要带上她母亲留给她的那枚可以布出一流防御结界的玉简。
祭乐的调子十分古怪,到了辛世绾的耳朵里却在她眼前成了一幕幕跳动的鲜活画面。从天地洪荒开始,众神湮灭结束。跌宕起伏若浩大史诗。那些惊心动魄的战争,血流成河的杀戮,终年苍黄着的天空,无边无际的荒芜大地,奔腾不息的长河,无一不让人从内心生出敬畏。
最后一幕,伴着尖唳的鸣声,大海巨浪翻涌,九天凰从深海中破海振翅而出,它掠过的海面,海浪掀起百丈的水幕。
辛世绾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左手轻轻一托,右手绕左手画了一个圈,掌边浮出丝丝袅袅的金色光芒。
身处幻象,辛世绾仿佛身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