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人也该跑上来了吧。”前保镖的皮鞋被一个碟子倒扣住,他完全无视瞄准他的手枪,神态轻松地轻轻晃着脚尖。
“那样不是正好嘛!到时候你就插翅难逃了!不如趁现在就缴械投降如何?”追斯特枪口对准前保镖的胸膛,舌头忍不住舌忝舐发干的嘴唇。
“逃?为什么?”前保镖怪异地一笑,一直摇晃着的右脚尖忽然向前一踢,原本扣住他皮鞋的碟子被他一踢,朝追斯特飞去。这意外的小礼物在瞬间吸引了追斯特的注意力,他原本就处在紧张状态的手指不由自主扣了下去。
“你才是凶手!”充满余裕地说了这么句话,几乎与追斯特同个时间,前保镖也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击中夹杂着一声清脆的迸裂。
一直抱着头的安东尼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他正在挣扎着要不要起身瞧一瞧时,一把熟悉的、充满了尖酸刻薄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命运这玩意呀……”
前保镖的子弹擦过追斯特的头顶,而追斯特的子弹则刺入了前保镖的肩膀。
“命运这种东西,就跟大便一样。就算不喜欢,可每天都有。”
“哦……”
这话似乎是说给安东尼听的,至于为了什么而说,安东尼并不清楚。
排除了危险因素,追斯特也没急着落跑,反而是走到倒地的前保镖身旁,“我搞不懂,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没办法从我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宽恕!”鲜血从捂着右肩的手指缝间漏出,疼得满头大汗的大汉到了这种时候仍能挤出笑容。
“反正,和伊娃这个女人月兑不了干系。”追斯特把枪对准大汉的眉心,“小看人嘛,总得要吃点小亏。”
“嘿……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脸色僵硬的大汉似乎还存有一丝希望。或许是他占卜过自己的死期未到?或者是认为自己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也许他只是单纯觉得,死亡不是这般爽快的事物罢?
“哦,再见。”
又是一声枪响,些许的血液溅到了追斯特的外套上。
“这样好吗?”
安东尼对于尸体没有太大的反应,虽然开枪的那刹那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比起寻常人来,态度显得很平淡。
“留着也不见得有多好,还是趁能解决的时候解决掉吧!”
——伊娃、艾普莉……伊娃并不是艾普莉……可那侏儒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这傻大个为了阻止他才掏枪杀人……
追斯特脑袋里不停转圈,可不管怎么转也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追斯特在思考之余把房门反锁,然后又到厕所里去,回头一看,安东尼正在尸体上模索着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钱。”
追斯特顿时呆住了。安东尼正在搜刮尸体的遗物!只见他快速翻动尸体的口袋、裤袋、裤兜,完全不害怕翻着白眼、血迹斑斑的谢尔特。
“……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么邪恶。”
“杀人的可是你啊!”
把口袋塞得满满的安东尼一边回答,一边使劲拧下谢尔特的宝石戒指。
“这样会留下指纹!”
“我只是个小孩而已。”
——这小鬼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追斯特正想着,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就行动来说,已经够慢的了。
“快点……!”
“嗯!”
最后安东尼捡起飘落在地的照片——他瞄了一眼艾普莉的照片,随即把它塞进鼓鼓的口袋里。
敲门声越发粗鲁起来,已经有人在拧动门柄,但或许是谢尔特平素所作所为的缘故,救援者们似乎也不怎么热衷,甚至破门而入也没人考虑的样子。
这段时间对逃跑而言是过于充足了——非得深深感激已经去了地狱报到的谢尔特不可。
追斯特把厕所的换气窗推到最大,正想叫安东尼先逃时,安东尼反而推了追斯特一把,“你先下去!待会接住我!”
——这臭小鬼!
追斯特暗暗咋舌,费力地钻出窗口,然后抓着墙边的水管,顺利地着了地。追斯特想出声呼唤安东尼,又怕被人发现,在这当儿安东尼直接从窗口钻出,一跃而下——“你不要命了!?”
“被抓住还能有命吗?”
“干脆摔死你得了!”
把安东尼放回地上,追斯特掸了掸灰尘,脑袋里正想着今后如何是好,忽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
黑夜中,安东尼的双眸闪闪发亮。
——这一百奥伦真是难赚啊!
不由得如此感叹,追斯特握紧了安东尼的手,两人匆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是、是真的!一定是那个男人杀了谢尔特先生!”
奇迹般平安无事的大块头门卫由于谢尔特已死,从被解雇的可怕事实中得以生还,但是鉴于每位公民都有义务为神圣的法律献身,于是他非常热情地主动交代案情——虽然他从一开始就被打晕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但总的来说,这种时候只要把自己怨恨的人拖出来,并附带上自己的宣誓和良心,诚实地把自己的想象当成既定事实、就对了。
由于被杀的谢尔特是个大人物,所以当局非常重视,连戴?劳尔也被请了过来。
“够了!把这蟑螂一样的玩意带走!”烦躁地击打桌面,戴?劳尔站了起来,开始踱步——周遭全是等着他发号施令的人。
——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耗子!
与其说是下达命令,不如说这老人只拥有顺应压力而做出决定的权力吧。戴?劳尔对这点到底又有着怎样的理解呢?
“发出通缉令!以正义起誓,绝对要逮住追斯特?Y?法克这个男人!”
老人重重地、充满激情、同时又像是心有不甘地再度挥拳击打桌面。
******
比尔提着一桶酒。
情报就是情报贩子的生命,谢尔特被暗杀的事早就从政厅那里传了出来。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太吃惊的事,谁死了都无谓,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么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但是当听到那个蠢得可笑的暗杀者的大名时,比尔坐不住了。
为什么呢?
——对呀,为什么呢?
比尔深知,深知这是一件蠢事。但最奇妙的是,明明自己在做着蠢事,但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或许我被揍到神志不清了?
密拉尼是个被遗忘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被遗忘的人们为了活下去,渐渐的、渐渐的,也遗忘了一些原本值得表扬、值得鼓励、值得习以为常的东西。
这也称不上是坏事。
那么,想起了遗忘已久的东西,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听着酒桶内哗哗作响的小小波涛,比尔在黑夜的行走中,恍惚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那时候,也是这般黑的天!一个称不上伟岸、更谈不上英俊的男人呵!他——他——
“那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男人一如当年,也是这般,称不上伟岸、更谈不上英俊,却肆无忌惮地岔开双腿直立在大地上,像是怀着什么阴谋,只是一个劲地……歪嘴邪笑。
“你不猜猜你的悬赏金额是多少?”
比尔走了过去,为了接受工作。
“速度还真快!不愧是大人物!”
“别说得像别人的事似的!”比尔打开桶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把酒桶递给追斯特。“条子们都出动了,过不了多久吧。”
“那么就得趁没被乱枪打死前把事情办妥了!”追斯特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又把酒桶递给比尔。
比尔接过酒桶时,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追斯特夹在手指间的一叠钱。
这是一个仪式,男人间的一个小小的、足可以称之为愚蠢的仪式。
“伊娃……也就是现在和那几个大资本家鬼混的女人,谢尔特被她那边的人杀了的现在,她也应该坐不住了吧!查出她的底细。”
“就是因为不听我的忠告,才会变成这德性。”
“比尔先生又要布道了吗?”
“事情发生了以后,什么忠告都没用了吧!”比尔猛灌了一口,“只是,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什么?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就像命运这种大便一样,就算不喜欢,也还是会有的!”
“被大便摆布着的只有你一个吧。”
“不愧是比尔先生!”
酒桶在两人间来回传递,不知不觉竟见底了。
“说来也怪,那些条子在街上挨家挨户地搜查,怎么就没想到港口这儿来一遭?”
“因为密拉尼死了吧!活人自然不会去找死人问话!”
追斯特扔了块石子,远远地溅开几个水洼。
“啊,是吧……还没觉得密拉尼死了,所以我才会接受通缉犯的委托吧。”
“别想太多,比尔先生。”
“是‘尊敬的比尔先生’才对。”
两人站了起来,看着起伏不断的漆黑海面,一动也不动。然后,就这样无声地分开,连一句道别也没有。
比尔没有回头,因为他并不眷恋。他模了模前些时候被揍的脸颊——如果就这样愚蠢地继续深入进去的话……
为了什么呢?
——是呀!为了什么呢?
远远地听着波涛的歌声,比尔竟觉得身体发热起来——是酒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