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是昨天下午进来的。
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
这些东西我只在电视剧《红岩》里看到过,那些革命仁人志士就是吟着“任脚下响着沉重的脚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这样一路走进我们的视野的。
这样阿强在我们眼里就成为了革命坚定分子的化身,对他有了几分肃然起敬。
阿强进来也不像其他伙计那样接受沈老师的拷问,他径直在监舍的中间位置找了个空档,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把手铐扣子和脚镣扣子用布盘起来。我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他的手腕处确实留下了深深的殷血痕迹。
阿强的身边全是细细的碎布,也不知道这些碎布是哪里搞来的。
他心无旁鹜地做着这项伟大的工程,我无法揣测这是对枷锁的畏惧还是对枷锁的鄙薄。
整个下午,阿强没有什么走动,只是上了一次厕所。
他移步的时候用手拿住脚镣,身体略微下趋地行走着。他没有像《红岩》里江姐那样的人物,气定神闲地面对脚镣和手铐,外物对他的刑役是具有烙印的。
今天早上,阿强被提审了,回来的时候,没有再戴手铐和脚镣。
阿强还在那个位置坐着。
他四十开外,脸型是比较端正的国字脸,眉宇之间还是有些英气,看人的时候还是敢于直视,想把别人看穿的那种眼神。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脸上洋溢着,毕竟没有了手铐和脚镣。他开始低低地跟身边的人说话,谈湖南,谈湖北,海阔天空地聊起往事,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延伸着自己的触觉。
这时,猛虎窜到他的面前,也是单刀直入,问道:“你的卡上有没有钱?”
阿强回答:“有的。”
猛虎又道:“兄弟们晚上吃点宵夜,能用你的卡吗?”
阿强定睛看了猛虎一眼,道:“卡上的钱我自己要用的。”
阿强的回答看似平淡,其实已经包含了拒绝的意思。
猛虎稍稍楞了一下,不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阿强的回答大伙都看在眼里,公然拒绝猛虎的请求的人还没有出现过,阿强是第一人。
不过一小时,猛虎又出现在阿强面前。
猛虎对阿强说:“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厕所的清洁工作。”
阿强颔首说:“可以。”
随后,阿强的工作也开始了。
他半蹲在茅坑的边上,反复地冲水,并依次用抹布擦洗茅坑周沿的地表。
这样,反复的冲了几次水,又用抹布擦拭了n遍。
猛虎又脚踩了踩湿漉漉的地表,说“还不是很干净,需要再清洗的。”
猛虎这样雷同的回答也已经n遍了。
阿强又沉默着开始清洗工作。
哗啦哗啦的水声成为袅袅在头顶的闷雷。
整个监舍沉寂下来。
然后又是阿强擦洗地表和绞湿布发出的水的飘洒声。
阿强忙完了,洗了抹布,关了水龙头,回到他的原始座位。
猛虎侍近道:“还不是很干净,需要再清洗。”
阿强冷声道:“是你心里不干净吧!”
阿强的话刚落音,猛虎飞起一脚,正踢中阿强的前额,阿强向后一仰,后脑勺撞击墙壁,速又反弹向猛虎身前,噗通一声伏地不动。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阿强缓缓直起身子。苍然的怒目似乎要奋决一击,环伺四周,有五六个腰圆膀粗的人已经分布两侧。
阿强遂向后一仰,闭起眼睛,蜷缩起身体,后背重重地抵着墙壁。
这身体语言里裹含着威压下的无奈的屈服,以及迫不得已的粉身碎骨的最后的反抗。
猛虎和他的协从们虎视片刻后,觉得阿强至少不敢再妄言什么或者绝对不再具有主动寻衅的勇气后,又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瞬间形成的强势,迅速聚集的一干人马,转眼又化整为零。
监舍里又重新体现出安详和谐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