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宫,是万朝历朝皇帝的寝宫,也是一处将大万朝的繁荣昌盛体现到了极致的地方,可谓是极尽奢侈之能事。
马桑木精雕而成的沉重宫门,被两个守在两旁的太监使力地朝着里头推开,只见偌大的宫闱里头,飞瓦嵌的是成色上好的琉璃,两排雕纹繁复的青铜灯人依次端立两旁,自然而然便成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整个内殿里头透着股子道不出的暧昧。
那青铜灯人排成通道的尽头,是几张铺着雪狐毛皮的贵妃榻,同两张矮几,矮几上摆放的则是西域或番邦进贡的上好果品美酒,贵妃榻往左,是一张巨型的檀木雕花大圆床,而右侧,却是一个硕大的冒着白烟的……浴池。
同样的白玉池壁,与织锦宫的浴池不同的是,这个浴池更为奢华,一个雕工精细绝伦的龙首,正面目威严,大张着龙口,朝外汩汩地流出温热的水流,满池子的白烟之中,隐隐地可见点点殷红。
细细望去便可见,那殷红,却是洒了满池子的玫瑰花瓣。
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饱含了无尽的风情同几丝若有若无的挑逗,从那池子里头传了出来,在偌大的大殿之中隐隐地带出几丝回响。
宫门开启,发出一声古老沙哑的申吟——
“吱嘎——”
一双仿若夹杂了无尽欲念的深邃眸子,在那声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恢复了一片清明,清冷沉寂得如若门外天上的月亮。
怀中的娇躯还在蛇般地扭动着,一双纤细的柔若无骨的手,熟稔地寻找着那副英挺身躯的每一处敏感点,尽情地挑逗着,申吟着,娇喘着。
然而,他的面上却再没了一丝神情,双眸冷冽清寒,淡淡地望着马桑木宫门的方向,一双薄唇微微地抿着,只那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还在那副**上抚弄着。
只见两道宫门朝着里先往两旁大开,一抹殷红色的高挑身影,背对着娇娆的月光,端端地立在宫门的正中。
月光在她周身嵌上几道光影,她一头乌黑的发丝经夜风一吹,略显凌乱地翻飞着,却又美好得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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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泱其实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广陵宫,就能撞见这么刺激的一幕场景,着实是给她留下了些阴影。
那白玉池子里头的一对戏水鸳鸯,仿佛是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到来一般,女子的娇吟同嬉笑,仍旧不断地传来。
她的面容异常沉静,淡定得便像是在她眼前的,真的只是一对水鸭子一般,目光没得一丝一毫的起伏,只是分外淡然地旋过了身子,朝守在宫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低声道,“将门合上吧。”
两个小太监始终垂着头,没敢将眼睛乱瞄一眼,此刻听了南泱的话,皆是如获大赦般,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恭敬道,“是。”
接着,小太监复又使了大气力,将两道沉重的宫门缓缓地合上。
月光被隔绝在了大门的外头,南泱一阵沉吟,接着便又转回了身子,垂着脑袋,一步步地走过两旁的青铜灯人,一步步地走向春光旖旎的白玉池。
这个放浪形骸的万姓皇帝,几次三番与人寻欢作乐,都教她撞见,真不知,她同这个人,究竟是哪辈子欠下来的债。
就在距离白玉池约莫还有五步的地方,南泱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她的眸子仍是微微地垂着,一眼也不去看那两个还在池子里翻云覆雨的人,只面容漠然地屈了膝盖跪了地,端着嗓子朗声道——
“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方才的那阵,南泱出于某些原因没有抬眼正眼去望万皓冉,若是她朝他望上一望,哪怕只一眼,也便能晓得,这个男人,从她踏入广陵宫大门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他一直都在静静地观望着她面上的神情,他始终望着她那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绪,他都能易如反掌地一眼望透。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南泱的面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没有气恼,更没有妒意,甚至连一丝丝的不安都没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兴不起丝毫波澜。
甚至,连她向他问安的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没得丝毫的起伏,由此便可见,她的心头,压根儿就没因为眼前这场景而生出丝毫情绪。
心头蓦地窜起一道无名火,他的话一出口,声线却像是冻了数千年的玄冰一般冰凉彻骨,教人听入耳中,便能直直地冷到心底深处——
“你姗姗来迟,倒像是朕请不动你南贵人了?”
在这番话落地之后,窝在万皓冉怀里的美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尽管身前的胸膛宽广温暖,池子里的水温热舒适,她仍是打了个寒颤,浑身都禁不住一抖。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南泱却仿佛早已是习以为常,她没得丝毫的惊慌,仍是额头轻轻地贴服着地面,淡淡回道,“臣妾不敢。”
“不敢?”那人浓密飞扬的剑眉微微挑起,语调平静了不少,仿若温柔了几分,却又诡异得更为瘆人,“是么?可朕还真想不出,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事是你南泱不敢的。”
“……”柳芊芊心思剔透,转念一想便有些明白了眼前这情形,便动了动身子,意欲识趣地穿上衣服,岂料,她的身子方才一动,一条修长优美的手臂便往她的腰间一揽,一把便将她重新扯回了那副胸膛。
“……”万皓冉的眸子微微垂下,望着她,眼神冷冽得骇人,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是何人许你离开的?”
“……”柳芊芊被这人的目光生生惊了惊,心中一慌,连忙面上堆起媚笑,深邃的翠绿色眼眸满含深情,望着他,道,“皇上你想多了,芊芊不过是想去捞些花瓣儿过来。”
“……”闻言,他凉薄的唇弯起一丝笑,接着复又抬起眸子,淡淡地望向仍旧伏在地上跪着的南泱,心思微微一动,接着便朝着南泱,语调极其轻缓地说道,“除了衣,一道下来沐浴吧。”
“……”柳芊芊面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南泱仍是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听了那人这番荒唐的言辞,她的脑子迅速地转了起来,思量了半晌,不由地便想起了江路德的那番古怪的话语,终是心生一计。
只见她原本低低伏下的身子,徐徐地直了起来,背脊笔直地面朝白玉池跪着,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片刻后,南泱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定定地望向了那双清寒冷冽的眸子。
万皓冉的眸子微动,亦是静静地回望南泱,等着她开口说话。
“……”忽而,她唇畔一扬,微微地笑了笑,望着那个人,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指着他怀中的异域美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同这个女人一道伺候你沐浴?”
听了南泱的话,柳芊芊的花容有瞬间的失色,只觉这个女人是不是疯魔了,竟对皇帝如此大不敬?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却是这个虽搂着自己,目光却始终望着另一个女人的皇帝,竟是分外的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万皓冉的眸子微微一动,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薄唇一扬竟笑了笑,缓声朝南泱道,“继续。”
“……”南泱左眉微微一挑,面上却仍是含着一丝笑,道,“皇上,你该不会以为,我南泱死里逃生的那一遭,不仅失了记忆,连素来的心性都失了吧?”
“……”万皓冉此番没有搭腔,只静静地听着,默然地望着她。
“……”她一阵失笑,仿若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好半晌,方才又道,“这么个出身低贱的下作胚子,你羞辱自己也便罢了,竟是连我也要一同羞辱进去么?”
听了这番话,柳芊芊的面色大变,连带着万皓冉的容色也微微地起了些变化,他的眼眸沉了下去,一阵沉吟,方才冷声道,“南泱,你可晓得,你方才的这句话,已经足以让你再死一千次了。”
“万皓冉——”她的眸子蓦地微微一眯,双膝一动,便缓缓地站起了身子,笑道,“你的记性可真不大好,那日,我已然将自己的性命送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罢了!”
“南泱!”他的声线蓦地一沉,语调里头亦是冰冷异常,便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一般。
“怎么?你生气了?”她的神色忽地一变,面上的笑容依旧艳丽,却仿若是平添了几丝悲凉沧桑,双眸淡漠而平静,淡淡地望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笑道,“我问你,你几次三番如此待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万皓冉的眸子里头急速地掠过一丝惊异同怔忡,仍是定定地望着她。
“……”她的眸子仍是寂静的,却渐渐地浮起了一丝水汽,隔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雾,她望着他,却像是有几分望不清,“不管是过去,还是如今,你何曾真正地信任过我?”
“……”
“你只记得,我谋夺你江山,加害你皇嗣,甚至勾结御医院毒害你……”她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一滴冰凉的水珠子,顺着面颊滑落,再顺着那抹笑容,滚入了口中,竟是苦得瘆人,“你可曾想过,我南泱饶是有再大的野心,也不过是个女人,若是当初,你待我能有半分真心,我也不至如此对你……”
“……”此言一出,万皓冉清冷的双眸在瞬间黯淡了几分,他只觉着,她的话仿若一柄磨得格外锋利的匕首一般,直直地捅进了他的心口一般,惹起一股子难言的滋味,仿若夹杂了一丝隐隐的愧怍同钝痛。
南泱只觉心中涌起了一股子悲凉,或许是同一副身体的缘故,她竟觉着,自己像是真的能体会到当初那个前皇后的心境一般。
眼泪顷刻间便断了线,将她精致的妆容弄了个一塌糊涂,她却仍是哭,仿佛停不下来一般,要将心头的积郁统统宣泄一般,边哭边道,“无论你再如何恨我,你也已然为我父亲安了个莫须有的贪污受贿之罪,也已然将我一家流放荒城,我如今沦落斯般境地,你心中还有什么恨没有了结,何苦如此糟践我这一片冰心!”
“……”
万皓冉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而他怀中的柳芊芊,更是惊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般突然地从前皇后口中得知了这么多的皇族秘闻,还真教她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忽地,仿佛是意识到了一道凌厉得逼人的视线,她蓦地抬头,只见这个证与自己肌肤相亲的这个男人,正双眸冰冷地望着自己。
冰冷得,便像是他望着的,只是一具尸体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聪明如她柳芊芊,立时便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心头的念想,立时便被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从这个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的前皇后口中,无意得知了这个皇帝的这么多秘密,他又怎么会让她活着走出广陵宫的大门!
霎时间,一股子极度强烈的恐惧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只觉浑身如若跌入了一滩冰水一般冷得彻骨。
蓦然间,她的眼风儿扫向了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前皇后,只见她面上的妆容已然被自己的泪水给洗了个干干净净,仍是美得艳丽无比。
然而,她的双眸蓦地惊瞪——
那双美艳微挑的桃花杏眼,分明正透着几丝泪光,含着几分笑意地望着自己!
柳芊芊蓦然惊醒——她和皇帝,都中了这个前皇后的计了,这个南泱想借刀杀人!
南泱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笑,望着那异域美女的眸子亦是无比的讥讽——
凭着她对这个寡情又心狠手辣的皇帝的了解,黎妃娘娘的如意算盘立时便要落空了,因为,这个柳芊芊,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