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抬了抬眼,望向万皓冉清冷的眉眼,沉声道,正欲开口说什么,却闻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大门口传了过来。
她回眸去望,原是明溪已领着挎着药箱子的周雪松进了屋。
“臣参见皇上,参见南贵人。”周雪松仍是那副初见时的白净面庞,周身的斯文,他朝着皇帝同南泱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
“平身,”万皓冉的眸子随意地瞅了周雪松一眼,复又望向南泱右臂的伤处,道,“贵人的手臂被烧着了,朕瞧着有些严重,你来看看。”
“是。”周雪松又是一个叩首,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躬着身子朝南泱恭敬道,“贵人,请坐。”
“有劳周御医。”南泱面上浮起一丝浅笑,淡淡道,这才就着明溪的手被她搀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万姓的皇帝亦是随之坐了下来,静静地瞧着她的伤处。
“……”周雪松细细地打望了一番南泱的右臂,一番思索,便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箱子,从里头翻出了一盅黑褐色的药泥同白布条,一时间一股子浓浓的药味便弥漫开来,他将药膏取出,在布条上头抹了均匀,方才朝着南泱,恭敬道,“方才明溪姑姑已大致同臣描述了一番娘娘的伤势,这药一上去怕是有些疼,还望娘娘忍着。”
“……”南泱微微颔首。
周雪松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敷在了南泱右臂的伤处,顿时,疼痛不过一阵,随之便是一阵阵的凉意,倒教一直火辣辣的疼痛减弱了不少。
待为南泱包扎妥帖,周雪松复又躬着身子朝南泱同万皓冉说道,“皇上,娘娘,臣每日都会来为娘娘换药,伤虽不轻却到底只是皮肉,只是……”话及此,他的面上浮起一丝难色,没再往下说。
“只是什么?”皇帝清冷的眸子望向他,淡淡道。
“回皇上,”周雪松抱着双拳,头垂得更低,复又缓缓道,“贵人这处烧伤,怕是会落下疤痕。”
“……”听了周雪松的这番话,明溪只觉鼻头又是一酸,抬眼望向南泱,却见她倒是没得什么反应,只微微地颔首,话语出口却是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这条命保住了便好,我哪里还会计较留不留疤。”
“今日你辛苦了,”万皓冉清寒的嗓音在周雪松的头顶响起,他复又闻见那皇帝淡淡地朝他道,“回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语毕,周雪松拾掇了一番药箱,退了出去。
南泱垂了垂眼,望了一番自己已包扎妥帖的伤处,忽而又望向了身旁的玄衣男子,道,“臣妾谢皇上。”
“道谢的话你方才已说过了。”他双眸微微合起,似是有了几分倦意,沉声道。
“……”她却微微摇头,垂着眼徐徐道,“方才谢的,是皇上为臣妾主持公道,如今谢的,是皇上能信臣妾。”
“……”闻了南泱的这番话,万皓冉清冷的眸子缓缓地睁开,望向她漠然倔强的面容,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道,“织锦宫走水,复建怕也要耽搁数月,明日晨间,你便搬进兰陵宫吧,那处清净。”
“……”南泱闻言心头不禁一惊,眸子一转便望向了明溪,却见明溪的神色亦是五分诧异五分喜色。
一旁的江路德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主,觉出了南泱面色的异样,他眼珠一转,便上前了一步,弓着腰朝那端坐着的玄色身影,轻声道,“皇上,兰陵宫住的,素来便是位分在婕妤上头的娘娘,南贵人恐怕……”
“唔……”闻言,皇帝的面上却没得什么变化,只淡淡地抚过白玉扳指,缓声道,“拟朕的旨意,南贵人从今儿起便是婕妤,赐封号,淑。”
“是。”江路德躬着身子领旨,复又堆起满面的笑容望向南泱,笑盈盈地贺道,“奴才恭喜淑婕妤。”
“……”南泱的眸子里头掠过一丝异样,眼中霎时便有泪光闪烁,含泪跪地叩首,沉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万皓冉的眸子微合,捏着双眼间的睛明穴,面上透着倦态,语调淡漠,朝南泱道,“朕只问你,可晓得‘淑’字是何意?”
“……”南泱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闻见自己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竟是十分的淡然,“温顺淑静,贤良敦厚。”
“你知道就好。”他略微透着疲态的眸子缓缓张开,又道,“朕乏了,今日你也没别的去处,便随朕一道回广陵宫吧。”
“……”南泱心头微颤,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恭敬地应道,“是。”
温顺淑静,贤良敦厚。南泱心中冷冷一笑,她岂会不晓得,这个“淑”字,既是这个皇帝赐予她的恩宠,亦是他给她的警告——如今自己的一切,都要仰仗他,他是她的天,她除了温顺听话,没有第二条路。
整个皇宫已然眠得深了,唯有广陵宫的灯火尚还通明着。
明溪缓缓推开了寝殿的宫门,轻手轻脚地将南泱的睡袍放在了浴池边上的低榻上头,复又带着几丝忧色地望了一眼被重重纱帐掩下的浴池,终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白玉池之中撒着点点花瓣,热腾腾的的水汽不住升起。
手臂上挂着伤,新晋的淑婕妤自是没法儿自己沐浴的,此时的她面上没得一丝表情,心头却甚为尴尬,只觉此情此景的自己正是应了一句话——不作死,便不会死。
早知会落得这般情景,她一定不会往自己的右手臂上烧。
背上那只手,指尖透着微微的凉意,从她白玉似的背上滑过,不知是水汽太热,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南泱的双颊飞上了两朵淡淡的绯云,平添几分羞赧的情态。
其实,南泱一直没想明白,这个皇帝为何会突然有闲情逸致来帮她搓背,正如她没想到万皓冉会突然道出下面这句话一般——
“朕的玉佩,是你自己拿去的。”
南泱的眸子微动,脑中又细细地回想了一番那日石榴林的种种,然而那夜她醉得厉害,记得的亦不过是零星散碎的画面,只是,次日明溪拿着这玉佩同她说是他留给她的,她便以为是那夜他赠予的。
原来……她只觉心头涌起一阵窘意,四皇子贴身的玉佩,竟是自己酒醉失态之下,从他那处拿来的?
“……”她心头一番思量计较,方才稳了稳神,转过头望向那人,语气里头带着几丝孩子气,开口道,“便是臣妾拿去的,皇上不也没有收回去,那同‘赠予’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那人如玉的面容仍是淡漠,徐徐道,“你倒是想得开。”
皇帝不咸不淡的语气里头含着几分笑意,又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戏谑,南泱只觉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滋味。
她早已习惯在面对这人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斟酌他的每个词句,算计他的每个言行,见招拆招步步为营,然而,此时端端是如此静好纯粹,着实教她万分不自在。
显然,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是以,南泱的眸子移开,背朝他,沉沉地道,“皇上如今这样子,教臣妾觉着,很是陌生。”
“……”他清冷的声线溢出薄唇,串成了声低笑,半晌,她听见他淡淡道,“朕以为,你希望我二人之间,是这样子。”
“……”南泱心思微动,便没有回头看他,只沉着声回道,“这般模样,倒确是皇上同宫中诸位嫔妃相处的样子。然,却并不是臣妾所希望。”
“哦?”万皓冉轻挑了眉,似是对她的话生出了几分兴致,指尖抚过她光洁的肩,薄唇微动,“朕待你同她们一般,你倒不乐意?”
“……”南泱背对着他一阵低笑,出口的话语携着浓烈的自嘲,“往时你我待不如她们,还能让我觉着,自己与她们终究是不同的,如今,我倒希望你仍待我不好。”
万皓冉那头陷入了一阵静默,南泱亦不再开口说话,整个寝殿里头便只能闻见浴池龙口流出的涓涓水流声。
南泱垂着头,长长的青丝落在水中,神情淡漠之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仿佛是过了万年那么长,她方闻见,那个皇帝清清冷冷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入了她的耳朵,“那夜石榴林中,你饮桂花酿落得大醉,曾同朕说道过一番话,可还记得?”
“……”她微微摇头,答,“不记得了。”
“那朕重复一遍与你听,”万姓皇帝冷肃的眸子不带丝毫情感,沉寂得仿似一汪深深的潭泉,清寒的声音凉凉地在她耳侧响起,“你说,儿女情长这桩事,既不适合你,亦不适合朕。”
“……”南泱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仍没有做声。
万皓冉淡漠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沉默良久,方才淡淡地道,“淑婕妤,且不论你对朕是否真的有心,朕待你南泱,亦只能是如此。”
听了那人的话,南泱的唇角忽而便扬起了一抹笑,笑容明媚动人,她回眸,望向他,声音不卑不亢,目光清冽坦然。
“万皓冉,你可敢望着我眼睛,说你至始至终,未曾对我动心分毫?”
皇帝素来清冷的眼望进她的眼,却没有说话,只一把将她从池子里头捞了起来,南泱一声惊呼,便伏在他怀中任他抱着往床榻走去。
眼中忽地便升起了一丝水汽,她心头轻轻叹了一声气,身子一软,便见明黄的帷帐缓缓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