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袅袅的檀香烟从炉子里头徐徐升起,整个兰陵宫皆是萦绕着几许烟雾,略微浓郁的檀香气息弥漫四溢。
贵妃榻上头的女子面上一派恬淡,双眸微微地合着,右手支着臻首,宽大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雪腕来,上头一道暗色的伤疤异常地刺眼。
一阵透着几丝凉意的秋风吹起,明溪抬眸望贵妃榻上正熟睡的人望了一眼,便缓缓移步,将大开的窗扉合上,凉风便被悉数隔绝在了外头。她复又点燃一截檀香木,放入了香炉,忽而似是瞥见了一抹月白,回头去望时不由大惊,连忙跪地,“奴婢参见皇……”
那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眉眼之间仍是一片清冷,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溪心头霎时便一番了然,这才微微颔首,轻手轻脚地踏出了寝殿,顺带轻声合上了房门。
万皓冉脚下的步子轻移,身子微动便坐在了贵妃榻的一侧,透着微微寒意的眸子里头眼色极深,望着榻上的女子,殿内一片静然,唯一可闻的只有那轻轻浅浅而又均匀的呼吸声。
南泱的睡颜很中看,恬淡之中又带着几丝无邪天真,他眸子微动,干净修长的右手便缓缓抬了起来。
然而,就在那带着凉意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她光洁无瑕的面颊时,那人却动了动身子。
他像是是被火烫着了一般收回了手,半晌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滑稽,心头不免又生出了一丝恼意。
南泱的眸子缓缓地张了开来,却仍是惺忪得很,只望见自己身旁坐着一个月白色的英挺身影,她蹙着眉细细地凝视他一会儿,灵台这才清明了过来。眸子里头的讶然一闪而过。
“皇上怎么来了?”她动了动身子便下了榻,连绣履都未穿,便朝那人福身,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万皓冉漠然的眸子撇过她只着了白袜的一双脚,淡淡道,“淑婕妤好歹也将鞋穿上。”
“……”南泱一愣,面上的淡然霎时便有了几分挂不住,她有几分窘迫,迟疑了半晌,方才低低地应了声,“臣妾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既晓得失仪,那就将你的绣履先穿上。”他眸子一片清冷,凉凉地睨了她一眼。
“……是。”
她这才坐上了榻,弯着身子就准备穿鞋履,亦正是此时,一只修长的手却拿过了她的绣花鞋,她一阵错愕,怔怔地抬眼望向他。
却见万皓冉面上仍是万分的漠然,右手拿着她的绣履,左手一动,竟是握住她的左脚,在南泱惊异的目光里头,他垂下了眼,神色如常地端着她的脚便往绣履里放。
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她的足心,教她微微一颤,她瞄了一眼皇帝那颇为耐看的俊脸,面上便隐隐热了起来。
“皇上……”她心头很是莫名,迟疑地唤了一声,心头却想着,这个皇帝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唔?”那人眼也不抬,清寒的目光仍是专注地望着她的一双脚,左边的绣履穿上了,便又握起她的右脚,半晌方才凉凉地说道,“婕妤的这双脚,生得很大。”
“……”南泱被这句话生生一噎,只觉整个脸都黑了一半,正思量着怎么回话,便又听见万皓冉淡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过你本就生得人高马大,有这么一双脚,倒也不奇怪。”
南泱整个脸都黑尽了。
一阵沉默之后,她忽地便记起,今日是秀女殿试的日子,心中则仍是莫名其妙——这皇帝是殿试那些秀女的时候受了什么刺激么,否则怎么会专门到这兰陵宫来取笑她?
“皇上,”思量了一阵,南泱缓缓开口,沉声道,“臣妾听闻,今日是今年新晋的秀女们殿试的日子。”
“唔。”那人的面容仍是平静,手中摆弄着南泱的双足,像是听出了她想问什么,又续了一句,道,“午后的殿试得未时三刻去了。”
“……”南泱眸子扫过他似乎已很自如的右臂,脑中蓦地便记起了他臂上的刀伤,心头滑过一丝难言的情绪,她眸子微动,声音仍是沉稳的,“皇上臂上的伤,好些了么?”
“……”万皓冉终于放下了她的一双脚,清冷的眸子望向她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淡淡应道,“不过是些小伤。”
闻言,南泱缓缓点头,接着便收了口,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却谁都没再开口,整个寝殿静得有些诡异。
气氛转换得着实有些快,她面上的容色沉了下去,心头溅起的一丝波澜也重新平静如初,其实,这才是她二人之间该有的样子吧。
这时,紧闭的房门却被明溪从外先推了开来,二人皆是抬眼去望她。
明溪面上的神色很是平常,恭恭敬敬地曲着膝盖朝二人道,“启禀皇上,娘娘,笙贵嫔来了。”
“……”南泱双眸之中有一丝冷意滑过,望着明溪的面上却是笑着的,“茹茜已许久未曾来过了,今日皇上倒是来得巧,快将笙贵嫔请进来。”
“是。”明溪恭恭敬敬地应声,这才又退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便见笙贵嫔一身湖蓝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笑盈盈地便踏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许茹茜抚着微微隆起的小月复,朝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笑道。
“……”南泱望见她面上如往时一般恬静之中又带着几丝腼腆的笑,只觉分外的别扭,缓缓地立起身子朝她屈膝,道“臣妾参见笙贵嫔。”
接着便又听她语调里头尽是笑意,朝南泱道,“姐姐何必如此多礼,快请起。”
“谢贵嫔。”南泱眸子低垂,方才又直起了身子,端端地立在一旁,面上一片漠然的神色。
皇帝抬着眼望着笙贵嫔,话语出口隐隐透着几丝关切,他道,“你的身子渐渐重了,平日应当多在宫中休养着才是。”
“臣妾谢皇上关心,”许茹茜笑盈盈回道,又说,“臣妾平日也是不常出门的,只是今日心中实在是想念淑婕妤,这才到兰陵宫来。”
“你二人的情分倒深。”万皓冉面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口中淡淡道。
“……”南泱心头一声冷笑,眸子定定地望向许茹茜,口中却笑道,“臣妾同贵嫔的情分,自然是深得很。”
许茹茜何等伶俐,自然听出了南泱语气中的讥讽同嘲弄,面上的神色却是变也未变,仍是挂着丝笑容。
“你二人先聊着,”皇帝清冷的眸子望了一眼南泱同许茹茜,缓缓从榻上立起了身子,边往外先走边道,“周雪松过会儿子要来替朕换药,朕先回广陵宫去等着他。”
说罢人便走出了南泱的寝殿,南泱方才屈了膝盖,同许茹茜一道恭敬道,“臣妾恭送皇上。”
许茹茜面色微变,她回眸望向侍候在身旁的碧儿,缓声吩咐,“你先出去吧,若没本宫的旨意不得入内。”
“是。”碧儿恭恭敬敬地应声,接着便退了出去。
殿中便只剩下了她二人。
往时的亲密早已不再,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半晌过后,南泱打破了这一地的沉默,冷然道,“不知笙贵嫔今日到我这兰陵宫,是有何指教?”
“……”许茹茜面上忽而便浮起了一丝笑,她细长的眉眼望向南泱,缓缓道,“淑婕妤,本宫素来是个善始善终之人,今次本宫来,不为别的,只想同淑婕妤将我二人之间的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
“……”南泱眸子里头满是凉意,冷然道,“臣妾洗耳恭听。”
许茹茜的面上的笑容不减,却似是多了几份讽刺,她定定地看着南泱,声音出口却是极寒,“那日翰瑄宫中,诤妃同莲才人联手羞辱我,你出手相助……这种种,可知我心头对你是万分感激?”说罢她微顿,深吸一口气,方才又徐徐道,“可是,后来我知道了,你南泱是何许人物?你帮我,助我,不过因为我是你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南泱目光漠然,淡淡地望着许茹茜,却见她原本静好娟丽的面容上头盛满了恨意,忽地却浮起一丝自嘲般的笑,又道,“你知道么?我是真的喜欢皇上的,皇上也喜欢我,我知道……他心中必是喜欢我的……可是自你复生以来,皇上就变了!”
南泱面上一派沉静,仍是定定地望着许茹茜,两行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留过她尖俏的下颔,落到了地上。
“从前,诤妃和黎妃虽然得宠,可我晓得,皇上心中最喜欢的仍然是我,他封我为贵妃,当朝唯一一个贵妃……”许茹茜长睫微闪,便又有泪水流出,“我侍奉了皇上三年,他的起居习惯我了如指掌,他从来不会说一句梦话……可是,那日夜里,他在梦中竟叫了你南泱的名字!”
南泱心头蓦地一震,眸子微微一怔。
许茹茜直直地指着南泱,手甚至在微微地颤抖,声音出口亦是破碎至极,却夹杂着无尽的凄楚同恨意,“从前,南家权势滔天,你独揽朝权执掌朝政,皇上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是我许茹茜……如今,如今皇上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她微微一顿,面上的笑容忽地又变得诡异,“黎妃说得对,你的心思是最为阴险狠毒的,这世间没有比你更歹毒的人,皇上怎么会喜欢你?你要篡夺他的江山,害他的孩子,他竟还会喜欢上你!”
望着笙贵嫔的脸,听着她口中的话,南泱脑中蓦然间便闪过了许多猜测,她心尖一颤,半晌方才缓声开口,“……那些事,都是你做的?”
“……”许茹茜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意更盛,声音却很是轻柔,“哪些事?派人火烧织锦宫?推田晨曦落水?还是将那个疯妇带到御花园行刺你?”
“……”南泱只觉心中滑过一丝钝痛,她深深叹出一口气,半晌方才沉道,“你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当初我全家能得以保全,是仰仗南相,我能入宫,也是靠南相……”许茹茜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声音极轻,“只是南泱,自那夜皇上口中叫出你名字之时起,我对你的所有情谊,便殆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个事,文名可能会更换
改为《帝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