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棠阁中弥漫了数日的药草味儿淡了些许,将养了月余,袁秋华的身子渐渐好起来,面色也终于好了几分,已经能被人扶着下地走几步,人也不再那样憔悴。
“贺大人,”袁秋华披散着青丝倚在床头,面上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意,缓缓道,“我这身子不中用,这段时日有劳大人了。”
“微臣奉皇上与黎妃娘娘之命照看小主,自当尽心竭力。”贺启伦垂着头,沉沉道了句,接着便站起了身子,挎起药箱,恭敬道,“小主,微臣明日再来为小主请脉,先告退了。”
“贺大人请留步……”袁秋华朝他唤了一声,复又抬眼望向一旁随侍的宫娥,轻声道,“云芙,将我的翠金簪子取来,赠予大人。”
小宫娥应了声“是”,便转过身子,从首饰奁里头取出一把碧玉鎏金的簪子,递给贺启伦。
贺启伦双手接过簪子,自然晓得这是宫中的规矩,便也没作推辞,只端着簪子又朝袁秋华福了福身,恭敬道,“微臣谢过小主,微臣告退。”接着方才旋过身子踏出了翡棠阁的内殿,大步离去。
云芙朝贺启伦的背影望了一眼,撇嘴道,“小姐,那翠金簪子可是太夫人留给您的,您怎么就送给贺御医了?”
“你方才唤我什么?”袁秋华眸子冷冷望了她一眼,沉声道。
“……”云芙立时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跪地,焦急道,“奴婢失言,还望小主恕罪。”
“……”袁秋华见她那副可怜模样,心中也不忍再责骂,只低低叹了口气,朝她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在这皇宫里,该懂的道理必须懂,该守的规矩也必须守,否则出了岔子,谁也救不了你。”
“奴婢知错了……”云芙跪伏在地上,细声道,“多谢小主教诲。”
她方才徐徐摆手,朝云芙道,“地上凉,别跪着了,起来吧。”
云芙又扣了一回首,恭恭敬敬地道,“谢小主。”这才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子,垂着头微微抖着,没再多言,瞧着却很是可怜。
袁秋华又是一声叹气,悲戚道,“那翠金簪子确是太夫人留给我的,只是除了那簪子,咱们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说罢她勾起一丝苦笑,又道,“且不说淑婕妤黎妃,便是秦采女,也是太常寺寺卿的千金……宫里那些娘娘,哪个不是家世显赫?贺启伦伺候了她们那么些年,收的打赏还能少不成?这翠金簪子虽是我家中极珍贵的宝贝,只怕还入不得人家的眼!”
“……”云芙心中一酸,便抬起眼望向她,心疼道,“小主……”
“瞧我,真是病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她失笑,微微摇头,复又朝云芙道,“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是。”云芙恭恭敬敬地应声,接着便退了出去,然而刚刚推开寝殿的宫门,她眼风儿一扫便瞥见了一个高挑美人正朝着这方走来,不禁一惊,忙又回过身推门进了寝殿。
袁秋华的眸子将将合上,便闻见云芙急促的脚步声,掀了被子斥道,“我不是让你出去么?”
“小主……”云芙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古怪,憋出几个字来,“淑婕妤来咱们宫里了!”
“什么?”她微微一怔,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儿叫唤——
“淑婕妤驾到——”
时隔数日,南泱再见到袁秋华时,她的面色已比滑胎那日好了许多,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尚可,足见这月余来,皇帝对她费的心思。
南泱面上端着一丝淡笑,扶了明溪的手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望着病榻上的苍白美人,柔声道,“袁宝林的气色好了许多,终于能让人放心了。”
袁秋华心中一阵疑惑,面上却也含着笑,动了动身子便要下床,口中恳切道,“不知淑婕妤驾到,未有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南泱径自走到红木椅前坐了下来,杏眸一挑便朝袁秋华道,“宝林大病未愈,还需好好调养,行礼就免了吧。”说罢眸子又望向立在一旁的云芙,吩咐道,“快,将你家小主扶回榻上歇着。”
“是。”云芙颔首应声,上前几步便扶过袁秋华的手臂,她这才倚在床头,朝南泱恭敬道,“臣妾谢娘娘恩典。”接着又睨了一眼云芙,沉声道,“去给淑婕妤上茶。”
云芙颔首应声,半晌过后便端来一盏庐山云雾,恭恭敬敬地呈放在南泱身前,接着便立在了一旁。
南泱面上的容色平淡,左手端起茶盏,右手揭起差盖拂了拂面儿上的茶叶,镂空鎏金的护甲闪着细腻的光泽,缓声道,“上回枫叶林中宝林遭了重创,我心中一直挂念,奈何前些日子你精神不大好,便一直没来看望,昨儿个听周御医说你已能下地,今日我便来了。”
“……”袁秋华心头一声冷哼,南泱同田晨曦是一路的,她自然晓得这人此番来探望自己,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中更是悲愤交集,可她脸上却仍是笑得温婉,柔声道,“臣妾多谢娘娘关心。”
“宝林不必谢我,”南泱抿了一口茶,又道,“都是自家姐妹,你出了那样的事,谁心头都不好过。”
“……”袁秋华眼底隐隐浮起一抹痛色,沉声回道,“一切都是臣妾的命罢了,怨不得旁人。”
闻言,南泱垂了眸子一番思量,便抬眼朝一旁侍候的宫娥望了一眼,只见那小姑娘的衣衫色泽暗沉,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便开口,道,“明溪,前儿敬事房是不是送来了几匹衣服料子?”
明溪沉声应她,“回娘娘,是五匹上好的彩锦。”
“那几个花色我不大喜欢,”她声音轻柔,又吩咐明溪道,“你将这姑娘领去咱们宫里选选,看看有没有她喜欢的,若是有喜欢的,便做成锦裙给她送来。”
云芙一听是彩锦,那可是连模都没模过的名贵布料,心头登时一喜,连忙跪地叩首,“奴婢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明溪心头瞬时了然,自家主子这是在支开这小宫娥,便颔首,道,“是。”接着又望向那小宫娥,笑得温柔,“姑娘随我来吧。”
云芙脚下的步子正要动,却忽地记起了什么,便朝榻上的袁秋华望了一眼,支支吾吾道,“小主,奴婢……”
“去吧,”袁秋华脑子不笨,自然明白南泱是什么意图,便摆摆手,道,“你这丫头真是放了道台了,淑婕妤待你这般好,回头儿定要好好谢谢娘娘,早去早回。”
云芙心头一喜,应了声“是”,便跟着明溪踏出了宫门,明溪朝四下里一番打望,见并无他人,复又望向殿中的南泱,朝她不着痕迹地颔首,待南泱一个眼神回了她,方才又合上了宫门。
殿中这时只余了南泱同袁宝林二人,袁秋华端起床头的燕窝鸽子汤抿了一口,略微沉吟,方才开口道,“不知娘娘支走臣妾的丫鬟,是想同臣妾说什么?”
南泱眼帘微微垂着,浓长的眼睫掩下,遮去她所有眼色,好半晌,她方才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杏眸抬起直直望向袁秋华,开门见山便是一句——
“袁宝林,你滑掉的孩子不是龙种吧?”
“哗啦”一声,名贵的红釉菱花瓷碎了一地,里头的汤也洒了一地。
袁秋华的眼中略过一丝惶恐,好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朝南泱厉声道,“娘娘说出这种话来污蔑臣妾,就不怕臣妾告诉皇上么?”
南泱却是一笑,直视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慌之色,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册子来,边朝她走去,边轻声道,“袁宝林,我手上拿的便是你的月事册子,你说你要告诉皇上?好,我大可与你同去,顺便还会将此物呈给皇上过目!”
“……”袁秋华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惨白如尸,深秋的天儿,她的浑身却都被冷汗湿透,心中一急便要下床去抢南泱手中的册子,南泱身子一闪便躲了开,袁秋华生生摔倒在地,她满脸的惊惶之色,抬起头望着南泱,急得哭起来,“娘娘,臣妾求你……别告诉皇上,放过臣妾吧……”
南泱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面上的容色极冷,“放过你?身为嫔妃却与人私通,这等死罪如何能饶!”
“不、不……”袁秋华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娘娘,臣妾一家都指望着臣妾呢,都指望着臣妾,娘娘您发发慈悲,放过臣妾吧……”
“那你告诉我……”南泱冷眼瞧着她的泪颜,杏眸微眯,问道,“孩子的爹是谁?是御医?还是御前侍卫?可是贼人强迫于你?”
“……”袁秋华泣不成声,伏在地上不住地抽泣,“我与他是两情相悦,娘娘您放过他吧,放过他……”忽地又抬起头来,望着南泱,恳切道,“只要娘娘能放过臣妾这一回,臣妾愿为娘娘做任何事!求您了娘娘……”
南泱双眸微动,缓缓地朝她俯下了身子,朝她附耳道,“要放过你,可以,只要你去告诉皇上,枫叶林之事,是黎妃与你串通一气,陷害了田婕妤,你想想,是陷害嫔妃罪大,还是与人私通要命!”
“……”
袁秋华的眸子蓦地惊瞪,惊哭道,“可是、可是那样,岂非是要臣妾陷害黎妃娘娘?”
“陷害?”南泱嗤笑一声,仿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望着她讥讽道,“宝林怕是还不知道吧,黎妃给那只波斯猫下药,本就是要利用你们陷害田婕妤……”说着她微顿,朝袁秋华靠得更近,声音极是轻柔,“你,秦婉怡,笙贵嫔,还有她身边的所有嫔妃,都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你以为江璃蓉会真心庇佑你们么?”
“你说什么……”
“你月复中的孩子,不过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罢了,袁秋华,你以为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投靠了黎妃便能有好日子过么?”南泱朝她嫣然一笑,分外动人,“自古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你可曾想过,待扳倒了田婕妤,扳倒了我,再扳倒许茹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袁秋华脑子一懵,双肩一跨,顿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尽了一般,忽地却又大笑起来,如癫似狂,“黎妃,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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