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月一行人在满月宴的前一天到了艾庄。
第二次看到艾庄那扇朱漆的大门,拢月下意识地便向当初与行墨一同走回的那条道望去。
她记得,沿着这条道,便可以到杳音林。
杳音林……
行墨顺着拢月的目光望去,知道她是想起刚来那会的事了,便开口唤了声:“云……”
拢月回头,对行墨笑了笑,便抬脚迈进到了艾庄之中。
沉浸在喜气中艾庄不若之前那般肃穆,到处的张灯结彩可以看出艾老当家对这个小孙女是有多重视。
自梦本来在花园中挂着红绸缎子,一转头便看见拢月一行人,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了拢月他们面前。
“墨少爷还有炅少爷……”自梦眼中含泪,哽咽地唤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早有小厮去禀告了艾庄的其他人说行墨和行炅回来了,所以没等行墨他们对自梦有所反应,艾老当家便领着一群人急急地赶了过来。
拢月想起上次也是这样,不过艾老当家当时是冲着训斥行墨来着。这次怎么看那个红光满面,笑得褶子都出来的老婆婆都不是来发脾气的。
“回来啦!”艾老当家依旧声如洪钟,眼神在拢月一行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最后定在了拢月身上,道:“看来这段时间在平元镇似是过得不错啊!”
你还能不知道?拢月月复诽,眼神却是看向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无思。
“托老当家的福。”拢月收回目光,看向艾老当家便笑了开来。
艾老当家如何不知拢月是作何想法?只是这事不能解释,也解释不了。不过看看此时的拢月,也不若当初那么锋芒毕露了,很多情绪,也是掩在了这个绝美的笑容和那清澈的双眸之后了。
看来,平元镇的日子,也不算虚度。
寒暄了几句,艾老当家便托辞离开了,临走时交待行墨和行炅去一趟怜霖阁,说是古霖还在那养着身体,出不来接客,艾晔虹也是陪着。
宇研因为古霖是她师兄,便跟着一起去了。
无思也识趣地隐遁了。
顿时,花园中便只剩下自梦和拢月两人。
“云,云姑娘……”自梦支吾地唤了句,却很是不自然。
在拢月他们回来之前,艾老当家便下了吩咐了,待云拢月来了,须得唤姑娘,不能再似之前一样唤作公子了。
自梦与众小厮也是听说过拢月与姬泯烟那场决斗的,所以对拢月公布自己是个女子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但是,终归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漂亮的女子,有可能么?
拢月看着有些不自在的自梦,说:“是我的错呢!瞒了自梦这么久……”
“没有……”自梦猛地抬头辩解,却看见拢月嘴边噙着的一抹笑容,顿时便没了话语。
如果,云公子真是女子,那?
“姑娘还是住乱墨院么?”自梦敛了眼神,低眉顺眼道。
“不了,这几天来往的人多,你寻间客房给我便可以了。”拢月答道,却不再有笑容。
“那烦劳姑娘跟我走吧……”自梦转身,向着东边的院子走去。
一路无言。
直到一个进了一个叫“祥甸厢”的院子,自梦才有些喏喏地开口:“姑娘,之前为何要扮作男子呢?”
除了戏子,别的女子绝不会去做扮男子这等损坏尊严的事。
“事出无奈。”拢月苦笑。
她刚开始哪知道这世界女子为尊啊?一开始行墨便将自己当做男子,再后来,牵涉的关系就越来越多,也是解决了姬泯烟这事,她才能这么公然说出了。
“姑娘不觉得委屈?”自梦听着拢月平淡的语气,心里也是疑惑不已。
“有什么好委屈的?就是麻烦了些,其他还好。”拢月不以为然。
自梦心下了然,便没了之前的顾虑,问起了拢月在平原镇的趣事来。
拢月见自梦似是恢复之前那般熟稔,也开心与他攀谈起来。
“姑娘,到了。”自梦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让到了一边。
拢月扫视了一下里面,觉得干干净净的也是不错便也没进去了,交代了自梦几句,便顺着来路,到了大门处,直直地便跨出了大门,离开了艾庄。
拢月出了艾庄,便顺着一条道一直走着,没一个时辰,便看到一连串的砖木屋子,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待看到了那“绿林居”的牌匾后,她便知道了她来对地方了。
可还没等她高兴起来,忽地便有一条手帕飘到了她的面前,带着淡淡的香粉味,她倒是想接来着,但是还没等她伸出手,便有一块玉佩砸了过来,带着那条帕子,直直地落到她的面前。
玉佩落地的声音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一样,之后便接二连三地有东西砸到她脚边。
没一会,拢月的脚边便尽数落满了各色的小东西,整整地围了一圈。
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个拿着羞答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形色各异的男子围成了一堵人墙。
自己成了套圈女圭女圭了?拢月疑惑不已。
拢月虽是疑惑,但也不至于笨,她知道,底下这东西估计碰不得,碰了就得惹事。
抬脚跨出了那圈东西,拢月抱拳向着眼前的这些人道:“各位公子,麻烦让一下路好么?在下有急事。”
“你可是那云拢月?”一个软腻的声音传来,有些嬉笑的语气。
拢月一愣,她这么出名?随处一走便遇到一群人,这群人还都知道她叫云拢月?
众人见拢月沉默,也不急,只是紧了紧人墙,不肯让道。
“在下的确是叫云拢月。”拢月无奈承认。
顿时,人群便炸开了来。
隐隐有几句大声的“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估计除了云拢月便没有其他了”“这云拢月还真是个美人”之类的话便落入了拢月的耳中。
难不成,她还来了个因美貌出名了?怎么回事这?
好在人群也只是将她围起来观望,也没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拢月便再次开口:“还请各位公子让让,云某实在是有事。”
各位公子都掩嘴笑了,但也不为难,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还有人对着离开的拢月的背影喊了句:“云姑娘,我非卿不嫁!”
吓得拢月一个趔趄,再不敢回头。
这个的情景,让拢月想起了拢月居还未开张那时候的事,也是这样,经常便被人围了起来。不过,那时候多是女人,现在倒好,一大堆男人。
兀自打了冷战,拢月搓了搓忽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当那块写着“危险勿进”的木牌还有几条封了入口的铁蒺藜出现在面前时,拢月有点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杳音林。
可是这杳音林是什么时候被封起来的?
一个在路旁卖水果的老婆婆看见拢月对着杳音林发着呆,便开口道:“小姑娘,别走太近,这林子玄乎地很。”
“老婆婆,这林子怎么就封了呢?”拢月急急地问。
老婆婆看着拢月的脸有些晃神,一会,才开口说:“前阵子来了一堆人,就在这林子边打斗着,然后有几个就不小心被打了进去林子里,剩下的人便说什么‘渊骨堂’有令,要我们不得再进这个林子,还拉起了这东西,竖了牌子。”
“渊骨堂?”拢月觉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对啊!”老婆婆应道,“不过封了也好,这林子太玄乎,好多人进去了之后就出不来了!”
进去出不来?那行墨当初是怎样出来的?
莫不是行墨有什么方法可以穿过这杳音林?
想起当初一出杳音林,行墨便拉住她不让她往回走,说什么“机关尽布”之类的话。
说不定,行墨真知道些什么。
顺着铁蒺藜看向杳音林的深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或许是心里知道有希望吧,拢月也不是很急,面对着杳音林便坐了下了,看得老婆婆是一愣,还以为拢月是入了魔障。
怎的会有人对着那林子露出那样的表情?似是希望,又似是绝望,但是那眸子,却是闪动着温暖的光点。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老婆婆也是收了摊,对着拢月说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便离开了,留下拢月一个人对着杳音林席地而坐。
拢月是在犹豫。
她知道,爷爷是没可能骗她的,也确实没骗她。自己的身体在这蚨鸳世界里,壮得跟头牛一样,莫说之前的什么心绞痛,头晕吐血之类的,就是连简单的感冒打喷嚏,也很少再见。
可她骗不了自己啊,即使再怎么说服自己在这边好好地活着便是对那边的亲人最大的安慰与报答,但是,午夜梦回,那种身处异地的空虚感,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本来早就催眠了自己将“杳音林”这个名字给忘掉,但是看到艾庄的大门,想到自己在不久后就要远游,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这三个字,才到了这个地方。
自欺欺人其实并不容易。
拢月看着杳音林,她想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真的回不去,那断了这心心念念的奢望也好,要是回得去……
回得去的话,死,也想要回去见他们一眼。
她知道,这次尝试,不得不做,就当做是最后的努力罢了。要是连试都不试,便麻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苟活,那么,她活多几十年又如何?终是带着悔恨与遗憾如土的。
她不想,也不愿。
从艾庄赶来的行墨远远地看着拢月坐得直挺挺的背影,心下也多了一丝释然,只是不愿将眼光从那个身影移开,让他贪这最后一点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