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回来的那顿酒席,李修安排在场院里。两头猪、三只羊,让酒菜看起来很是丰盛。当然,这丰盛是相对农家来说的。二十斤每坛的劣酒,李修一口气弄回来二十坛,足够这些村妇农汉受用了。
身为主家的小妹王芷柔在家里陪着女客;许占彪和许石头陪着那些村。冯县尉早早送葬归来就独自回县衙。蒋学正胡乱找个借口拜访柳夫子去了。
酒席刚刚开始时气氛很是冷清,李修逼着王德福处置王才的狠劲,带给村汉们的不仅仅是震撼,更多的是意识李修读书人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感觉到了差距,坐在酒桌上开始拘谨起来。
不过,时间不长,几杯劣酒下肚,他们的话多了起来。无外乎是在说王才的混帐和对王德福的敢怒不敢言。当然,更多的话题落在李修身上。
他们落在李修身上的目光,除了羡慕和谄媚,更带有几分惧怕。
往日,这样的目光,他们大多数都落在族长王德福身上。
酒酣之际,喧杂的声音掩盖了从村内传来的阵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只有李修和许占彪依稀还能分辨出阵阵叫嚷是从王德福家宅传来的。
两人相识而笑,许占彪举杯道:“本以为是修哥儿厚道,现在想来修哥儿……。”
“若是柳夫子在场,恐怕会再次取笑自己是只刺猬。”
李修心中想到,笑而不语。
场院内的“酒宴”喝到太阳偏西仍未结束,农家人很少遇到酒肉管够的机会。
李修早早的离开,来到了柳夫子家里,迎头撞上满是欣喜的蒋学正,代柳夫子送走了蒋学正之后,李修郑重的对柳夫子长揖到地,感谢他路祭王老实。
柳夫子怅怅的摇头说道:“那是我欠他的。”
李修不明所以,想要追问,却被柳夫子岔开了话题,嗔怪的瞪了李修一眼,叹息道:“小九这孩子完了,最少来说,在科举这途上完了。二十七亩地就败坏了一位读书人的名声,你是毁人不倦啊。”
李修耸耸肩,满不在乎的道:“他有选择,可以拒绝的。怪谁?”
“利令智昏啊。”柳夫子叹息一声,又道:“王家大宅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李修点头道:“王才父母大闹王家大宅,大砸特砸,王德福被王才他娘一顿挠,满脸开花。”
“在你意料中吧。”柳夫子笑笑。
李修没点头,他和柳夫子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这才是开始,以后且闹着呢。”
“你小子够阴毒,二桃杀三士,王家从此不再安宁喽。”
李修浅笑,嘴角拉出完美的弧度,笑而不语。
柳夫子哈哈大笑,“可笑他王德福算计来算计去,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你小子这只刺猬身上长的是铁刺。”
二十七亩地葬送小九读书的前程,借着冯县尉和蒋学正的事惩治了王才。事至今日,李修心中的恶气才算出个干净,于是洒月兑道:“舍得,有舍才有得。浮财而已。”
柳夫子微微凝眉,道:“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李修似笑非笑的道:“反正没有回那个大院子的打算。”
“大院子?”柳夫子皱眉反问:“那座大院子?”
“您老别装糊涂。”李修似笑非笑的神情挑动着柳夫子的神经,“别人不知道,您老还能不清楚?前些天我可在你这里见到一位故人。”
“看来你娘生前和你提起过。”
“没有。只是我记得而已。”
“你记得?”柳夫子沉吟了一句,猛然间老眼放出精光:“你记得那座大院子的人和事?那时你才三岁吧?”
“两岁多点。但我记得。”李修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那你还记得什么?”柳夫子沉声道,一改往日笑眯眯的山村先生的模样,昏黄的老眼迸射出精光,给李修一种说不清楚由何而来的压迫感。
李修挺直了脊梁,淡淡道:“我记得的不止大院子。有许多您老都不知道的东西。譬如我知道什么叫马哲,什么叫邓论,什么叫三个代表,什么叫厚黑,什么叫金融危机,还有能飞的铁皮盒子,不需要油不需要蜡烛就能永远亮下去的灯具,总之……,林林总总很多很多。”
“那些都是什么?”
“说不清楚。”李修摇摇头,淡笑道:“您老总夸耀我是天才,可我真的不是。您总说我无所畏惧,其实那是因为我有所依仗。这种依仗不是人和物,也不是身份地位,而是见识和眼光。”
“包括阴毒吗?”柳夫子反问道。
“似乎不包括在内。”
“那老夫宁愿你再多些依仗,更阴毒些。”
“我宁愿自己忠厚些。”李修用力的挥手,似乎想挥去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不说这些了,临别之际,学生有个问题请教:老师您和那座大院子究竟什么关系,为何要来到王家庄?”
“你以后会知道的。”柳夫子沉吟了片刻,还是没有给出答案,只是一字一顿郑重的道“总之,老夫不会害你。”
一句话能说的如此坚决和荡气回肠,也只有柳夫子了。
李修轻轻点头,引得柳夫子哈哈大笑。李修不知道柳夫子在笑什么,耐心的等了片刻,又听到柳夫子问道:“对以后有什么谋划?”
“先去县里住上一段日子。”
“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人而已。”李修似笑非笑的答道。
“等谁?”
“还不知道。”李修耸耸肩,解释道:“只是给某些人一个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