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雷雨至清晨方歇,湿漉漉的城外车道上鲜有人过。林间的鸟鸣断断续续,早起的茶摊主打着瞌睡,杵着下巴,坐在灶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炉火。
“小二,有包子没有,快快……给小爷上三笼包子,小爷都快饿死了!”来人扯着嗓子嚷嚷,林中一片扑腾翅膀的声音,鸟儿惊慌的转移了地方。来人披着湿答答的蓑衣,一把摘下头上的斗笠,甩在桌上,立时水珠四溅。
“有有有!”坐在灶边打着瞌睡的小二被来人沙哑粗犷的声音猛地吓醒,连忙抬了包子,提了壶茶水过来。“客观好早啊!”
“嗯……嗯……这他娘的雨,早不下……晚不下,偏生在小爷赶路的时候下,淋死小爷了……”来人忙着往嘴里塞包子,回答的断断续续。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不一会儿就空了,他又喜滋滋的拉过另一笼塞了两个后发现小二还站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去去去……你看着我做什么,担心小爷给不起你几个包子钱么?”他大喝一声,小二吓得一抖,连说:“哪里哪里……客官慢用慢用……”说着又怯怯回去看着灶火,却还是忍不住往这边偷瞄。他只是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吃相却这么粗鲁的公子罢了。男人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么?管他呢!他自小就在这摆摊,少说也有二十来年,这么好看的公子倒是真个儿少见。
“你你你……还看?小心小爷挖了你的眼!”
小二连忙缩回脖子。现在早就没了睡意,只好认真守着灶火,看着灶里的火哄的一头升起,他拨了拨柴火,又慢慢弱下去。
“我说九天,你这又是在唱那出?”
小二抬头才发现又多了个玄衣男子,只是那人背对他而坐他瞧不见那人的模样。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半点声音都没听见?”小二喃喃自语。
“九天,后面那人?你……”男子并未回头,只是藏头露尾说了这样一句。
“一瞬的事。”被叫做九天的男子一偏脚,抬腿踢起一粒石块,石块径直击中小二的穴道,小二应势倒地。“这不就好了?”笑嘻嘻的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又自顾自吃起来。
“啧啧……天下居然会有你般粗鲁的女子,还真是少见。你这是才回来?”玄衣男子倒了杯热茶,放到九天面前。
“小爷是男的!男的!还不都怨你,我让办事最牢靠的赤凝去香篆宫给你报信不就好了?不就是把破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非得小爷亲自去。”九天满嘴包的鼓鼓的,好几个字都说的含含糊糊,却仍是可以听出她有极大的不满。
“嗯。这倒也是个好办法,那就让赤凝去吧。”来人嘴角上翘。
“你……你……你……小爷都去了又回来了!”她一口气上不来,半口包子将将卡在了喉咙处。
“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的。若是不够,我可以买下小二所有的包子。若是还不够,我们就回青云楼吃个够,我请你,不用担心钱不够的。”说着还站起来,一边替她顺背,一边好心端了茶水给她。九天一把抢过杯子,咕噜咕噜灌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这下她可不敢闹腾了,掏出手绢擦了擦嘴,乖乖坐好。
“主上交给我的图已经送给骆施明,他让我带句话给主上。”
“哦?是吗。”
“他说,主上所托本该尽善尽美,但这图上所画的刀样乃稀世罕有,他却也是不能做到十分的。”九天偷瞄对面的男子的神情,他嘴角一直噙着淡笑,却又不动声色。
“他原话真的是这样的吗?”男子突然笑开,若彼岸之花,绝美却带着凄凉。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悲伤,渗透骨血,在不经意间流露。是笑,却也是暗夜霜雪。
“不是……他原话是这样的,‘去告诉那小子,这刀样我收了,能做到几分我也说不好。倒不是我香篆宫缺少匠人材料,而是这图上所画本非常人所能及,莫说铸造,就是绘图想必也是历时数载,几番修改而成。不知从那里得来,到是便宜那小子了。’”九天粗着嗓子,学着骆施明不屑的口气,复述他的原话。
男子听后却越发笑得灿烂,“这才对嘛。想必骆施明也不想你替他讲好话呢。他若有一天恭恭敬敬叫我一声主上,倒真是稀奇了。”
“嘿嘿,嘿嘿……主上说的极是,是奴家多管闲事了。”其实,骆施明看到此图后凝眉许久,说的是:这图,极像羲和大哥的手笔。
“听说九天前些日子捡了个人?”男子收敛了笑,目光眺向远处的林子。雨后的清晨,树叶上还挂着水珠,晨光暖暖的照在上面,像极了母亲梳妆盒里最宝贝的那串水晶。小小一只的松鼠站在最高的枝桠上,好像俯瞰众生的王。猛地又弓下腰梳理油亮的皮毛,然后跳到下一个枝桠。在森林真正的王还未出现时,有这样灵巧的小生命在战争之前蹦跶几下,到也还算有趣。
那么在战争之前,放纵他们自娱自乐一番,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一种仁慈?
九天咋咋呼呼的声音把他跑远了的思绪硬生生扯了回来,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总是不肯好好说话呢?“何止捡了个人啊!简直是捡了个仙女儿啊!”九天想着那女子的模样,啧啧称叹,“只是……似乎头脑有些不清晰,已经两天了,滴水不进,一句话都不说。不管谁去叫都不理,我本想着往她嘴里灌些水试试,不曾想怎么灌进去又怎么流出来。我瞧着这几天若是还不进食,怕是要不行了……唉……白白浪费了这么俊俏的好模样。本想着捡了块宝,哪曾想居然捡了个灾星?还要老娘陪她棺材本!呸呸呸……真有够晦气的……”
“得了,你偌大一个青云楼还怕花这几两银子?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我得空了就去瞧瞧。”说罢,他便起身离去。
直至他背影不见,九天才站起身来戴上斗笠,在桌边放下一锭银子。大夏以毒辣闻名的四皇子夏凌枫,哪怕她跟随他多年,确仍是看他不透。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可以对任何人毫不留情,包括他自己。就连自小闯荡江湖看惯了打打杀杀的她,都无法直视那些狠辣的手段。但是,他也可以温柔细致,对毫不相干的人施以关怀。恍若在他光鲜亮丽的躯壳中,住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让人看他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