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卓争荣眼里多少有些凄迷,失去了那些回忆,在这空白的心底,难道说剩下的真的只有怨恨了吗?站在镜子里,沉默良久,不肯出去。可是这样躲着,于事有补吗?她不停的攻击,攻击又不停的折射回去,攻向她自己,这样只会伤害她自己而已。
伤害自己,多年以来,她不一直是在这样做吗?这样的一个女人啊,多么的令人伤心,多么的令人忧愁。比起她加注给自己的伤害,自己因她而感触到的痛苦,又是多么的无足轻重。没有了那些记忆,牵连的思念,怎么可以就一刀两断呢!
怎么样做才能使她不会再感觉到痛苦?卓争荣在心下默默的问自己,难道说非得要把神目之刀插进她的心口,才能给她彻底的解月兑吗?
持续的攻击,一刻不停,强度愈渐加重,密度亦是如此。但凭这样,就能打破神目之刀的防御,斩碎那面镜子,逼他出来吗?答案是未知。
刀光剑影闪烁,事非恩怨交错,为什么她还拼命的追求,仇恨包围的生活?
“如果我的死,可以平复你的悲伤,我宁愿献出这微不足道的生命。只是,我这样做的话,不但不能够消弥你的哀怨不说,更会增加你的痛苦。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愤怒使双鱼什么都听不到,依旧不停的向前进攻,对镜子的防御视若无睹。镜子忽然破碎,化作满天星华,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柄刀的锋芒,破开往复纠结着的剑气,尖端刺往自己的胸口,双鱼见了,嫣然而笑,垂下握剑的手,停止了攻击,也没再闪躲,任由那刀刺进心窝,穿透身体!原来,她在一心求死!
“难道,这才是你最终的心意,死在我的刀下,和他去到泉下相聚,用生命来偿还我所给予你的所有恩情?”卓争荣痛彻心扉,刺出这一刀,并不是想要杀死她,可无论如何,刀总是凶器,看着它刺进自己最心爱的人的心头,仍然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自己的心上。
飘荡在风前的美人,像一片花瓣,轻轻的坠落,双鱼知道他的心意,仍然很固执的拒绝他的好意,垂望着插在胸口的刀,笑靥舒展:“想要切断我这心中所有的牵念吗,不可能的。”手轻轻的抓住了刀柄:“鬼火焚心!”
鬼斩七式的最终化变,使第八剑的锋芒完全呈露,就是“休罗之怒”,六刀共举,三箭齐发。若说“休罗之怒”是对剑之奥义的最终诠释,那么“焚心之火”,便是对生死意义的最终超越,不是刀锋剑芒,比之刀锋剑芒更加锐利。
借助神目之刀的灵犀,读到她的心意,卓争荣忙的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她,可是火已燃起,裹着神目之刀熊熊燃烧,从心口蔓延开来,整个人都已在火中。浮立在天半空,摇荡在风前,随着火焰的燃烧,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回归纯净,终于又看到了她最初的笑脸。
一直往前追着的卓争荣看呆了,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举手伸往天空,滴下了平生的第一滴泪:“双鱼啊,我心目中永远的女神!”
此时的双鱼垂望着他,也是满目深情,爱怜固然少了些,感念之心却无比真挚,轻轻的告诉他说:“神目之刀是由神器的碎片打造而成,不同于寄托着圣贤之力的圣器,它本身的超强之力,已带着洪荒之神的凶性。当它的意识觉醒之后,就会侵蚀人的心灵。我将永逝,祭此焚心之火,使用破魔之箭的灵力,将它完全的净化,使之成为没有片点污渍的圣器。惊魂之剑就交给你了,替我把鬼斩之名继续传承下去!”
把刀从胸口拔出,血泌入刀,叮叮作响,锋刃立时崩摧,满天繁星般的殒落下去。她的人也化成点微光,四散飘去,有一点和着刀的碎片,落向了卓争荣,他痴了般的接在手中,捧到胸口,捂在心上,望着长天,使劲思今。
风,轻轻的传送,似那人的歌声,她灵魂的光影更多的落到了易惊秋的身畔,一点微光一点火,开始点燃那具早已失去了生机的身体。
“是谁闯进我的梦中,使我年少已多情,是谁在听我的歌声,使我一生为他而感动。在我心中深刻了谁的身影,使我碎了的心能够再重缝。我这短暂的生命,有谁会完全的懂,红树西风吹起的冷,明月繁星沉去的空,不禁使我泪从眼边生!……”
焚心之火,烧尽尘念,双鱼惊秋在人世之间,没有留下一缕尘灰,点点星华,纯洁无瑕,在他们涅磐的地方,久久留连,不愿散去。
“死,真的可以被超越吗?”卓争荣紧紧的握住被双鱼净化过的那块刀之碎片,走上前去,拔出插在前面土里的惊魂之剑,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下默默的念道:“安息吧,虽然是迟来的团聚,我仍然衷心的祝愿你们,能够相依相守千百世。燕儿,就交给我吧!”
“燕儿”,那是双鱼留存的最后一缕思念,就深深的嵌在那刀之碎片上。拥着它,卓争荣感觉就像是一家团圆了。­;
卓家大院,仍如往昔。
卓争荣漫步其中,一眼一眼的看遍每个地方,双鱼在此久居二十一年,她的身影曾经无处不在。今天,她还在吗?她不会回来了,卓争荣清楚的告诉自己,只是满心之中的期许,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停止追寻,停止怀念。她已经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大战之后,他赢得了天下第一剑豪的声名,载誉归来,独自一人,落寞的面上,寻不出半欣慰之情,家中之人见了,个个远远躲开,不敢问也不敢说。
一个月过去了,他也没说一句话,要么站在双鱼曾多游玩的地方,痴痴发呆,要么坐在双鱼起居的闺房里,对着她的画像,久久出神。茶饭疏忽,日渐消瘦。
这日,他又在园中出神,老管家过来试着问他说道:“公子,这月初九是小姐的生辰,也是学业了结之年。公子还要亲自去枫林学院给小姐庆生吗?”
卓争荣听说,“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啊,说起来她也都长大了。枫林学院有这么个规矩,女孩子在年满十三岁的时候,都要肆业离开呢。”
老管家道:“一切都准备好了,老奴已经算好行程,公子明天动身,在初八的时候,可以到达枫林镇。卓仆他们采买好物品,会在那等您。稍息一夜,第二天清早起程,个把时辰即可与小姐见面。”
卓争荣点了点头:“谢谢远伯了!”
老管家叫卓远,自幼看着他长大,视若己出,见他这样,很是心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嘱咐了句:“少夫人不在,您也保重好身体。燕儿小姐也大了,什么都懂,可别让她难过!”
枫林学院名不见传,处建在一座不高的山峦之上,面临一条大河,背靠莽莽苍山。山中多枫树,环绕着学院三面,故而称为枫林学院。
建立学院的是一对夫妇,二十来岁的时候,来此观光,因为爱上了这里的枫林晚秋,霜红满山的情景,不愿离开。遂变卖家产,在这山附近置下千倾田产,办了这家学院,收教学生,传授课业。丈夫教练剑术武功,妻子指导文字,琴棋与书画。
院中学生多半是他家佃户的子女,不收学费,给吃给住,还有一部分是附近贫困人家的子女,家中衣食无着,就寄养到这。他们夫妇也不计较,供吃供给供住,督导他们上进。更有一部分,根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两口子着十几个下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千倾良田,百家店铺的进益,全部支出在此,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乐得合不上嘴。
从山下进学院,隔着一条河,站在学院门口,可以望见渡口的船来。卓燕儿今天特别高兴,况且又是重阳节。家有父母的孩子,父母都来接回去过节了。虽然如此,学院仍然热闹非凡,因为有好多孤儿以此为家,陪着老师过节,年年如是。
远远望见父亲一行人,摆渡过河,离船上岸,小鸟一样的飞了过去,摇着手老远的就在喊:“爹,娘!”
看到了她,卓争荣满布哀伤的面上,油然荡起了笑容,快走几步,张开怀抱,把她揽了住,抚着脑袋,千般爱怜。
见到了父亲,还没算完,燕儿挣开他的怀抱,往他身后去看,问着:“娘呢,娘亲呢,她在那呢?”
卓争荣蹲来,安慰她说:“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陪你过生日了,让爹爹捎话给你,她说她也很想你,等事情忙完了,一定会加倍的补偿你,陪你到你最想去的地方去玩。”
燕儿思念母亲,那里肯听,蹦着哭了起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你赔我娘亲!”
对于她们母女,卓争荣倾注了全部的爱,看她哭闹起来,心都碎了。强颜欢笑,拉着她手,耐心劝慰:“燕儿是乖孩子,不听爹的话了吗,娘亲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哦!”
忙从怀里取出一个星形吊坠,在她眼前晃悠:“这是传说中天女梳妆的镜子上的碎片,很有意思,你娘亲走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特意做成这样送给你做生日礼物。你看漂不漂亮?”
燕儿看了眼,一把拽过来,撅着嘴巴,小鼻子翘得老高,拿在手里,无限温存,有种感觉像是娘亲到了身边,又仔细看了几遍,爱不释手,才肯让步,暂时收住眼泪。
瞧她心情好转,卓争荣心下松了口气,拿过项坠给她戴上说:“戴着这个,你娘亲就能感受到你的体温,她就是你娘亲最深爱意的化身,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什么时候也不会离开你。你娘亲她还说呀,只有一颗星星会太孤单,去寻找更多的星星和月亮了,所以才耽误了行程,没能跟爹爹一起来看我们的小宝贝!”
“骗人,”燕儿戳着他的鼻子说:“爹,你骗人。给你一天时间,没见娘亲来,就再也不理你了。还有,除非娘亲来接我,不然我是不会回家的。”言罢,转过身去,气呼呼的走了,返回学院。一边大步朝前迈,一边继续提条件:“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消瘦,是想娘亲吗?你要吃好,睡好,养的白白胖胖的,不然就算娘亲来了,我也不回家。”
瞧这行为跟自己少时一个模样,长的像极了她母亲,性格像极了自己。骄纵滑头,聪慧知事。如果没有遇到双鱼的话,今日的自己应该仍是个逐水追云的浪子吧。跟在后面,有些曲意奉承的说:“只要燕儿高兴,爹爹什么都答应,燕儿就是爹爹的公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还差不多!”燕儿破涕为笑,挂着泪痕的脸,得意洋洋,把小手往后一伸,真像个公主,骄傲的头也不回。卓争荣知道她妥协了,笑了笑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一齐向学院方向走去。
擦于眼泪容易,掩去眼边的红,委实难能,老师一瞧,知道又哭鼻子了,看看她身边少了一个人,大致知道因为什么。
卓争荣向前一步,双手作揖,深深的一躬:“小女顽劣,有劳先生费心照料,争荣在感念不尽。”双手捧上一个盒子:“礼上俗物,望勿见怪。”
老师忙向斜里避去,欠身还了一揖:“公子太客气了,新君乖巧,不劳心力管教。你们夫妇年年来此探询,备具厚礼,老朽年年笑纳,岂好意思。”
“新君”是燕儿的字,她名“燕”字“新君”,合起来正是朝廷钦封给她母亲的嘉誉:“燕新君”。旁边看着他们俩个推来让地,很是嫌烦,“唉”了一声,跳动中间,不由分说抢了过来,打开看了之后,递给老师说:“是一块磨墨的砚而已,不值钱的,老师收下吧!”
老师看了眼说:“这个可不是凡品,卖了换成银子,够咱们学院所有的人,放开肚皮猛吃海喝一年呢!”
听说这话,燕儿一把拿了出来,把盒子还给父亲,砚台揣到怀里,一脸正色的说道:“那更要收下了。今年天多灾变,老师家的田地收成欠佳,听村上的大人们说,粮食供应很紧张。有了这个,就不怕会饿肚子了。老师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替我们这些正长身体的孩子们着想一下。爹爹,我替老师收下了,你也不用客气什么了!”
分明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当年和双亲来这寻访,一看这里的环境,挺对脾气,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只有五岁的她,挥手别了父母,独在异乡,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八年时间,秉性未移,倒是更加的顽劣了。老师笑着说道:“女孩子十三岁要离开学院,是院校以来的规定,不好破例的哟!”
燕儿可有说的:“学院规定,八岁之前不能进学堂听老师讲剑,四十年前的石头还不是七岁就破例进学堂听老师讲剑了。老师偏心,是不是认为女孩子没有成为天下第一剑豪的潜质,就故意赶我们早点离开,好省粮食,多养活几个学长学弟!”
老师笑道:“有这么回事?我都忘了!”
燕儿越听越生气,索性叉着腰说:“老师又在唬弄人了。山后的小花园里,分明竖着石穿空学长的墓碑。学长和学姐们都知道,还带我去看了呢!”
提到“石穿空”这个名字,卓争荣心下一怔:“原来这里是鬼斩故居,怪不得当日双鱼要来此寻访,燕儿说留下来,她也没反对。”看看这里跟个托儿所一样,怎就走出了这样一位名声卓绝的英雄人物。由此可见,这对老师夫妇,实非寻常人物。忙对女儿说道:“燕儿,不许无礼,再调皮老师就要生气了。爹爹这回来,准备了好多礼物,你的每个学友都有,很丰厚的。你快去给他们送去吧。爹爹有些事情,很想请教老师!”
燕儿说道:“是鬼斩石穿空学长的事吧。我还知道他是娘亲的师长呢,娘亲没有告诉你吧。能跟娘亲的师长的老师学习,想想连睡觉都能笑出声音。爹爹,你一定很羡慕吧!”
卓争荣拍了拍她脑袋说:“燕儿好福气,爹爹确实很羡慕,要不怎么特意向老师请教呢!”
看着燕儿蹦蹦跳跳的带着一行家人离去,老师拍着头说:“哎呀,真是失态,没把你们的掌上明珠教导好呢!”
卓争荣忙的说道:“是让老师费心才是。要是我们自己带的话,说不定已经上房子揭瓦了!”
老师摇着手说:“那里那里,你们自己带的话,肯定要比在这懂事的多。公子远来,进屋里休息休息才是正事。”请他进到学院里,去往客厅。卓争荣道了谢,跟在后面,随他进去。留住在学院里的孩子们,打闹追逐,翻墙爬树,斗鸡摔跤,一个不闲,笑声此起彼伏,整天侍弄这些小猴似的顽童,亏得他们夫妇有这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