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的深,所以伤的深,因爱生恨这种事情,往往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对于她的心情,明眸能够深刻理解,毕竟自己也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见到她如此悲伤的模样,想想自己那时的处境,禁不住也黯然神伤。
“我那样的等啊等,怀着一丝希望,给他准备了无数个违约未返的理由,还一直担心他会困在暴风雪中,处境艰难,每每因此泪流满面。连我自己都快要死的时侯,我还在一心的惦念着这些。”
她历数心情,来回在屋中走动,轻抚着房间里的每一件物什,这些东西是他们一起置就的,对她来说,有着极其深刻的意义。
“我小名‘念儿’,他说他名‘思’字‘成真’。他还说我们俩个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思念成真’,是老天有意搓合我们在一起,要不怎么连名字也唤得如此巧合。现在想想,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把他的真名字,告诉我这个傻女人。”
“‘念儿’,真是好听的名字。”明眸也曾如此天真过,故而能够深深的体会到她的心情,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姿,在屋里移动,情思凝重,细细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下暗暗的想:“如果没有师弟的横加阻拦,自己也许就会是另一个今天的她也说不定啊!”
缅怀旧忆,往事历历,什么海誓山盟,什么至死不渝,全是假的。
“在我寂寞将死的时候,只有小白陪着我。当年我在瑟瑟风中把四处流浪的它,抱回家中,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即使饥寒交迫,食不裹月复。那个时候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是这样,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毕竟满怀期许,一心爱怜。直到那个时候,也没为自己忤逆双亲,离经叛道,与人私通,奔走他乡的荒唐行径感到可耻和后悔。像我这样的不孝之女,无论落得怎样的处境凄凉,也是咎由自取。我并不奢望能够得到父母双亲的宽恕,可是老天偏偏给了我这个机会。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们二老历尽周折,总算找到了我这个伤透了他们心的女儿。再次见到他们慈祥的面容,我已经觉得死而无憾了。”
念儿怀着无比沉重的心,忆想双亲的温情与暖爱,失落的面上油然荡起几许欣慰之情:“经过他们的悉心照料,久病多时的我,身体渐有起色,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有幸得到他们的宽恕,这令我感到无比的欣慰。我觉得那才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日子。为了便于我修养生息,他们二老就令家人在屋外加盖层楼,把整座草屋围在其中,屈居榻前,轮流守护,熬汤煎药,事必亲躬。个把月后,见到我的身体有所改观,风雪渐缓,方才决定接我回返故居,再延名医好好调养。在我心中,虽仍然放不下那个人,可是一看到双亲鬓边早发的华发和面上的期许和牵挂,为此而语噎,只能泪光潸然的点头应允。”
照这么说,回到父母身边的她,应该过的很不错才对,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这种死不暝目,因为怨念深重而难以超生,只能徘徊在九幽之地的下场?
“冬来春去,花儿渐红,我的身体日趋硬朗,可以偶尔走出屋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当风迎立的念儿,面上泛起几缕冷冷的笑意:“那天我独自去到花园中散心,无意之间听到丫环在偷偷议论,当朝宰相入赘的女婿,却是我的相好。这令我讶异万分,难以接受,哭着去找父亲,当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一味的摇头,不肯认同。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个令我痴狂入迷的男人,竞自登门造访。能够再见到他,是我作梦都在想的事,我当时激动万分,顾不得许多,就扑到他的怀里,幸福的流下泪来。他却把我冷冷的推开,告诉我说:‘别这样,我已经是要大婚的人了。咱们的缘份已尽,就当是做了场梦,你也该清醒了。’这令我如遭雷击,伤心欲绝,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他说:‘没有不老的传说,也没有不了爱恋,我对你的好感,仅限于你姣好的容颜。就是山珍海味,一连几个月的吃,也难免要腻味。总算是相好一回,听说你大病初愈,特来探视。千万莫说谁欺骗了谁,是你自己太多情,我不也耗费了许多心思,用来取悦于你吗?我要大婚了,我的岳父大人和令尊同朝为官,虽然显达有别,总归是同僚,所以顺便让仆从捎了张喜帖过来,敬请诸位赏光,前去捧个人场,在下不胜感激!’”
无耻程度,乃至于此,如何的会不令人心下生恨,明眸咬牙说道:“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牲,白白活在世上了!”
念儿回头望了望她,说道:“当时,我的心都碎了,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吐了很多血,熬到晚上,气息断绝,死于怒恨之中!”
理清了这些怨念的端由,一时之间尽皆了悟。恍然过后,方才注意到这里的环境,又有了新的疑惑,就问明眸:“这是那里,为什么我要回到这个伤心之处?”
明眸说道:“这里是幻图世界,这片雪野和这个宅院,是化实的记忆,比照着你深心中最强烈的念想,勾勒而出。因为你死时的不甘心,怨念深重,难以超生,被蜂妖利用,收录到邪器‘鬼画卷’中,成为它们可以任意操作的傀儡。”
念儿显得有些惶惑,走出屋外,看看四围的天,说道:“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恨那个人,我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报应,什么是罪有应得!”
明眸说道:“我也正在寻找破解之法,在这个世界中,活跃着无数像你一样满怀仇恨的怨灵,只要从外面投一个人偶进来,他们就可以依附在上面,显出真灵之体,使用更胜于以前的力量。赶不尽,杀不绝,若说出路的话,只有把这个画卷撕开这一条途径可寻!”
听到他们俩个的这番谈话,在鸣凤楼上图形盘边观望的郡守夫人“咯咯”笑道:“真是个大胆的想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鬼画卷’的特性,正如尊宾所言,被奉为我们一族的至宝,传承数千年,但凡展开,从未有过错失。想要撕裂它,可必须得拥有媲美于神的力量。因为它可是出自蜂后春痴之手,里面所布置的结界,非但强大而且精巧,并被赋予了自己的思想,说是一卷有自己灵魂的图画,也不为过。当它铺展开时,把地面上的山山水水,房房屋屋,草草木木收录其中的同时,也把自己融入了大地,试问,你要怎样把那宽广无边的大地撕裂开来呢?”
在与蔷薇作伴以后,一路上智慧之树向她讲述了众生界中的许多佚事和传闻,对一些人物还做了特别的介绍,其中就有“春痴”这个人物。明眸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郡守夫人影象,说道:“春痴,就是那个声誉与妖界三巨头之一蝶帝恋花齐名的花语仙子吗?”
郡守夫人开心的笑道:“正是她哦,我们一族的最强者,尊宾既然听说过这个名字,想必对她的事迹,自然有些了解。现在,还有那份撕裂这画卷的自信吗?”
蝶帝恋花是妖界三巨头中硕果仅存的一个,可谓现今妖界的至尊。蜂后春痴的名闻和三巨头同时崛起于神战时代,不同于他们的是,她虽具有强者之力,却无霸者雄心,全凭自己的好恶为事,特立独行,专打抱不平,招神惹鬼,不分天上地下的胡乱树敌。就曾和自诩妖界三巨头之首的红头巨牛有过一场大战,致令神魔两路为之变色,至今谈起,仍为后世之妖所津津乐道。
出自这等人物之手的法器,光是想想,已经叫人觉得心力俱怯。明眸皱了皱眉头,拔出剑来说道:“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去做,绝对不能羁留于此,就算是春痴本尊亲自驾临,如果只有打倒她才有出路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她发起挑战!”
徘徊在一边的念儿,移身过来说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只想出去找那个十恶不赦的男人,我要挖出他的心肺,来祭奠我受污的纯爱!”
郡守夫人笑道:“念儿姑娘的心情,妾身能够体会得到,可是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达成意愿,几乎没有可能。你怨化的灵魂,充满邪气,很容易被邪魔吸收不说,也是修真之士们最为关切的灵体类型,一旦被他们认定有害,必定会毫不留情的将你斩除,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在这鬼画卷中,固然少了些自由,却也没有那种险厄。于今,你能够以此有形之体,立身于此,有赖于所依辅的灵体媒介之力。受制于这种媒介的局限性,离开了鬼画图所铺展出来的世界,就会失去效用,那样的话,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依旧危险重重。”
念儿一心想要去报仇,可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出去,只要能让那个人得到报应,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在乎!”
郡守夫人笑道:“其实你想要自由的活动于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依附到一个合适的身体里面,全部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这个合适的身体,就近在眼前!”说着,目光转向了明眸。
这明明就是在挑拔离间,明眸质问她道:“为什么是我,你若真想要成全念儿,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弄来成千上百个可供使用的身体。难道你们这些妖怪,只会玩弄这些借刀杀人的伎俩吗?”
郡守夫人笑道:“尊宾是极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怨念之力的凶险,念儿的怨念之深,是此画卷中收灵的上万个灵魂中最为深重的几个之一,若是寻常身体,一旦遭到依附,很快就会陷入生机枯灭的境地,成为一具没用的死骸。再者,脆弱的身体,缺少发挥强大力量的潜能,随便使用这种身体,非但无助于她的行动,反而会使她本来的力量,受到严重束缚,将会得不偿失。你就不同了,你这身体的强大和精神的坚定,正好可以为她的怨念之力作为支撑,并加倍的激发,使其力量达到极限。你既然自诩心怀慈爱,何不奉献一回,帮助一下我们身遭不幸,想要讨会公道的念儿妹妹?”
明眸冷冷的说道:“在你们夫妇的麾下,实力强大的妖怪,举不胜数,你也不必奉献自身,随便唤来一个,把身体借给念儿,岂不方便?”
听说这话,郡守夫人笑得更加开心:“傻妹妹,你有所不知,妖怪可以吸收入类的灵魂,作为已用,人类的灵魂却不能占据妖怪的身躯。主要原因在于妖怪躯体的特殊性,它们的生理机制,和组织结构,与人类的身体,迥然有别不说,思维逻辑和人类的思想方式也大相径庭,基于这两点原因,以念儿现在的状态,根本操纵不了这样的身体。”
被怨念包裹着灵魂的念儿,情绪变得有些痴狂,念想在仇恨的充斥之下,失去理智,杀气肃然的逼向明眸,满目邪异:“既然这是出去复仇的唯一途径,那我只好对不起姐姐了!”
哀怜她生时的不幸,饶是她变成了这样,明眸仍然不愿把她当成个怪物来看待,而痛下杀手。用剑在面前划出一道深沟,隔断她的来路,说道:“这是她们挑拔离间的奸计,念儿姑娘你且冷静一下,勿要冲动,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受到剑气的冲击,念儿向后飘退了丈余,强烈的挫折感,令她情绪更加激动,立时怒容满面:“我只要报仇,才不管什么阴谋,已经被伤透了的心,还会再意多被骗一次吗?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已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少女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只厉鬼,绝对不会心存怜悯,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手留情,否则,只会使你自己遭遇不幸!”原先忧伤而深郁的眼睛,随之变得充满血色,唳气散布,身外已经隐隐泛紫。
和她形影不离,心犀相连的小白,感触到她情感的剧烈波动,立时狂燥起来,仰天长啸,体形暴涨,个头大到原来百倍以上,宛若座小山。一身冰鬃倒立,犬牙交错,赤目如炬,盯着脚下的明眸,嗓子里面发出低沉的吼叫之声,充满怒意。它的灵魂已经狂化为魔,和主人的怨念化为一体。也就是说念儿的怨念没有消解,它便是不死的存在。
突然生出的变化,致令明眸感到有些诧异,仰面望向这个危矗在前的巍然巨躯,突然生出一种心意渺茫的感觉。只见它低着头垂望下来,自己的立身之处,就在它的颌下,好像只有它动下牙齿,自己便会马上粉身碎骨一样,这等气势是何等的摄人心魂啊!
事已至此,明眸知道多说无益,见它逼的如此之近,潜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只好得罪了!”掠起一道剑气,割往它的项下喉结,风声呼啸,绝决有力。受此一击,巨犬的项下立时裂开了一条丈余来长的口子,果然未出所料,真的是没有一缕血的痕迹,从那道伤口之中溢出,就似在坚冰之上刮了一道刻痕,转眼之间,已被新生的冰晶填满,瞬间恢复得体无伤处,肤表完全。
对它来说,念儿就是它心目中的神,之对她的冒犯,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仰天长啸了声,重新低下头来,目神之里几乎要泛出火焰,显然是愤怒已极。抬起左边的爪子,“呼”的一声扇了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被这气势压住,明眸觉得连气都有些快要喘不过来,情急之下,身形化道电光,从它爪下逃出生天,在它面前丈余远处的空际,现出身形,提聚全部功力,贯注剑上,迎着它的头顶,猛然斩下!
相对于它的身高体大,勇武有力,明眸娇小的身姿,显得非常灵动,迅敏快捷。突然抄袭到它的咫尺面前,对着头顶要害部位,骤然发动攻击,不信对它不起作用。孤忠之剑的利度,得到诸多力量的加持,足以媲美神器,正面击在巨犬的头颅之上,金鸣铁响,震耳欲聋,溅起的火星,点缀在电的流影之上,到处流窜,四下激散,殆落下去,最后熄灭在雪的原野上。明眸身形倒飞出去,只觉虎口发麻,双肩异常沉重,低头看时,双手之上,满是鲜血,流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