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之前,苏淮之所以容忍这些所谓的亲戚的再三欺凌,不过是看在“血缘”二字上,正如爷爷所言,他是读书人,注重礼仪孝悌,是以很多事他都克制着不去计较,但这并不代表他愚昧好欺。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计较,只是没能豁出去做。
在和他商量完计划后,那个附在大姐身上,名叫宋芷的鬼魂问他:“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将他们看作血缘至亲,一再忍让,但他们是如何看待你的?”
当时,他无言以对。
说完这番话,宋芷给了他五十两银子,道:“你们对我有恩,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受苦受难,往后的日子如何过,你当细细斟酌才是。”
宋芷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怜惜,有那么一刹那,苏淮觉得她与脑海中的大姐重合在了一起,只是比起以前的大姐,现在这个更坚强,也更有主见。
宋芷的话让他觉得既委屈又心酸。
大伯和三叔是如何看待他们姐弟的?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在大伯三叔眼里,他们几姐弟是奴隶,还是不用花半分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意打骂的奴隶。
而在爷女乃的心里,他们姐弟则是外人,地位比街坊邻居还不如。
每每想到三妹忙完了家里和地里的事,不仅要到主宅来打扫洗衣,割草喂猪,即便如此,还要被女乃女乃大娘戳着脑门子骂,他心里就有说不出得难受。
宋芷对他们而言,是只相处了半个多月,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但她却愿意为了她们一家奔波,希望他们过得好,而那些所谓的血缘至亲,有哪一个是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如此一比较,苏淮心里哪里还会有犹豫?
自然是完全按计划行事了。
苏勇强的话,明显就是在推卸责任,苏淮怎可能让他如愿?
在苏老村长开口前,他似笑非笑道:“爷爷,前几日大娘因被大姐泼湿而害病,大伯上门要大姐一个痴—傻—儿—负责,如今,四堂姐害得大姐昏迷不醒,虽说是不小心而为之,但总不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吧?若当真如此,怕是此事传出去,村里人要说苏四娘连痴傻疯癫的苏二娘都不如了。”
苏淮嘴角带笑,眼中的冷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他特意加重了“痴傻儿”三个字,一番话说得温声细语,却是讽刺意味十足。
苏老村长抽烟的动作不禁一顿,苏老太又叫嚷起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啥子老拿你四姐和你那傻子二姐作比?!你四姐是你二姐能比的么!”
“就是就是!”苏勇强高声附和。
“女乃女乃说得对,我大姐是不能与四堂姐比。是以,连痴傻儿做错了事都要负责,四堂姐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总不能因为一句‘不小心’就推卸责任吧?”苏淮噙着温和的笑,朝着苏老太恭敬行了一礼。
一句话,把苏老太和苏勇强都给噎住了。
“你——”苏老太这才回味过来自个儿是上当了,当即气得咬牙切齿,橘皮手指着苏淮就要开骂,而这时,苏老村长开口了。
“好了,都别闹了,都是一家人,吵吵嚷嚷的,平白让旁人看笑话。”苏老村长一句话,就把苏老太满肚子的怨气给憋在了肚子里。
苏淮依旧笑得淡然温和,其实比起把偏心摆在表面上的女乃女乃,他更恨的是总把“一家人”,“一视同仁”挂在嘴边,心里却不知道偏到何处的爷爷。也就是这一声声的一家人,把他丝死死地压在了道德之下。
“二郎说的有道理,四丫犯了错,就应当负责。”苏老村长把烟斗里的烟灰敲出来,又添了些烟叶,吸了两口后,道:“不如这样,就罚四丫跪两个时辰,二郎觉得怎么样?”
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哪里是在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倒是苏淮这个苦主还未开口,苏勇强就先急了,立即讨饶道:“爹,四丫她身娇体弱的,哪里禁得起跪两个时辰啊?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苏老太不愧是跟着苏老村长几十年的,一听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忙向苏勇强递了眼色,道:“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省得某些白眼狼说咱老两口偏心你大房。”
苏淮被这话给气乐了,连连摆手道:“别——别!正如大伯说的,四堂姐身娇体弱的,跪病了可不好,到时不仅四堂姐受罪,怕是孙儿又要筹银子给四堂姐请大夫,这一来二去的,说出去惹人笑话。”
苏莲和苏洛却是不明所以,这不是替大姐出气的好机会么,二哥为何不应?
不明白是不明白,两人也未吭声。
“那你的意思是……”苏老村长皱起眉,望向苏淮的眼神带了探究。
苏淮面色肃然,道:“孙儿也不要四堂姐如何,只要她把大姐看病的银子出了就成。”
顿了顿,又苦笑着叹了一声,凄楚道:“爷爷,您也知晓我爹的性子,自我娘死后,他更不愿干活了,我又只知读书,家里没了劳力,已是快揭不开锅,眼下大姐又病了,这请大夫抓药的都要花钱,孙儿旦凡有点主意,也不会来打扰您二老的清净。”
言下之意,我一个读书人,脸面都不要了,跑过来要应得的看病钱,实在是被逼无奈。
苏淮说的情真意切,让一干人连不答应的借口都寻不出来。
苏老村长也不是不能反驳,只是他一旦不答应,这事儿传出去可就不仅仅是丢面子了。
难道要让全村人都说他偏心大房,苛待二房么?
苏老村长自然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沉默片刻后,苏老村长对苏勇强抬了抬下巴,道:“老大,你先去给二郎拿些钱来,给他带回去给二丫抓药。”
苏老村长的话,苏勇强不敢违抗,只嘟囔道:“啥子想不到办法,二郎不是与周家少爷交好么,难不成连几个看病的钱周少爷都不愿借?”
“瞧大伯说的,咱们是一家人,周少爷是外人,再说这事儿是因四堂姐起的,侄儿哪里好去问周少爷借钱?怕是借了钱,日后侄儿也不敢去私塾上课了。”苏淮淡淡笑道,堵住了苏勇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