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玖跟华景赋回了正厅,厅内济兰和一众丫鬟都站起了身,担忧的看着她俩。
“唉。”佟玖没什么精神和气力,见平日里娟秀光丽的大小丫鬟皆粉黛不施,身著素衣。叹了口气,疲惫的对虹筱道“虹姐儿,安排个卧房,让景赋去休息。”
济兰自己先用过了早膳“一宿没睡吧?”
“憩了一下。”佟玖落座。
“昨个儿我去时就纳闷,怎的养正堂验药,用的都是达正昌的人。”济兰让丫鬟们上菜,不解的道“本想今个儿再问你,不曾想,这档口就出了人命。”
“我昨晚想跟你说,被你止住了。”佟玖拿起筷子,眼神在桌上的饭菜上扫了扫,扁扁嘴,毫无食欲的又放下。
闷头拿过三个茶杯,依次摆到济兰面前,道“达正昌、养正堂、汇正升这三个买卖,现在在全国近半百间铺面,汇正升到关内假若顺利,还会多。这次商队查出丢货,我苦思良久。”
济兰看她这是打算摊开了长谈,瞧瞧桌面上的饭菜,为她盛了碗粥“边喝边说罢,暖暖身子。”
“今天丢货,明天就会丢别的,这种现象必须防微杜渐,从根源上杜绝,不能姑息了。可是,只靠你我二人这样定期的下来巡视,再加上各地掌柜的看管,根本就是隔靴搔痒,没有大成效。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完善的监督的章法。”
“愿闻其详。”济兰坐好,洗耳恭听的看着她。
“一个铺面,无外乎就是货和钱。在掌柜和账房的人选与管理上,要把好关。纵观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历朝历代的君主,无不深居皇宫。而黎民苍生呢,却能各司其职。”佟玖晓之以理的说着自己的见解。
济兰沉思着,觉得佟玖说的这种从国家方面,类推至自家买卖的视角很独特。
“就因着选官之时有科举,学而优则仕。风宪方面,有督察院,监管着百官风纪,弹劾约束。”佟玖端碗“咕噜噜”的喝起了粥。
“你是说,咱们也学国家那样,甄选账房和掌柜时要考试,还要建个督察院?”济兰动手把桌子上的咸菜,往佟玖近前挪了挪,心里则是想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佟玖摆摆手“对于掌柜和账房的录用,养正堂和韩家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这个沿用多年无可厚非。因着现在各档接连失窃,我主要想的还是监管方面的法子。”
嘴里脆生生的嚼着咸菜,道“我们不用费神建什么督察院。首先,全国这些个店铺,掌柜的和账房咱们也效仿国家官员任命的方式,几年一换任。这样,掌柜和账房之间没有超乎寻常的关系——。”
看见济兰心领神会,佟玖指着她面前的三个杯子比划道“三家的账和货,三家交叉着查对。就是说,养正堂查达正昌,达正昌查汇正升。这样,就起到了相互监督制约的功效。”
“哦。”济兰这下对她的意图彻底了然,道“那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达正昌商队的脚夫会死在养正堂的仓库里了。”
“说起来,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想到昨天看到的尸首,佟玖又是一阵作呕,拍着胸口挣扎的道“晦气——。”
“怎的了?”济兰瞧她突然作呕,为她拍了拍背,招手让富察姐妹捧来痰盂和水,看着佟玖干呕后,漱口。
递了帕子给她宽慰道“你的这些个法子,固然都很好,但欲速不达。就算今上欲推行什么新政,都是先在皇城根儿试行,待一两年后瞧着可行,才全大清朝的用呢。你这心般急火燎的,先自己吃不下去饭了。”
“撤了罢,不想用了。”佟玖摆摆手,惋惜的对济兰道“巴音那个人很不错,才不过双十的年纪,却遭了这样的横祸。家里除了他夫人也没什么人,人已经接到了达正昌,在后宅。一会儿,遣几个有身份的丫鬟过去看看,有什么要求咱们尽量管到底。”
“这些个后宅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给她男人守了一宿的夜,她那边儿,反倒打发几个丫鬟过去,面上怎么好看?这样,我亲自过去。”济兰安排着。
又对低声的富察沁嘱咐道“这一早上,姑爷没进什么,怕是胃里有火。去让人煮些羊女乃来,再端些炒米。”
“喝点羊女乃行。”佟玖也觉得自己此刻月复内空空,可又见不得其他吃食的颜色,听着济兰提到羊女乃,马上笑着应和着。
“你吃过了,就到榻上憩会儿。”济兰落落的起身,任由丫鬟们服侍着她披上斗篷,临出门时道“她夫人那边儿,想必你醒了就能有回话,别挂着。”
“嗯。”佟玖边应着边跟着她,送到了门前,还是叫住了她“济兰,那个——。”
“什么?”济兰看她欲言又止。
“人家现在成了寡妇,你别太——。”佟玖虽然不了解巴音媳妇是什么秉性,却对自家夫人的脾气真真的知道。
但凡摊上这事的,都如晴天霹雳。哪有不哭不闹,不喊不骂的?到时这二姑女乃女乃再一个不耐烦,扔个冷脸撂个狠话什么的,岂不是更火上浇油。
济兰看穿了她那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的心思,单手在搭她的肩头,捏了捏。
有些自我调侃的拉着长音道“哎呀,这屋子里,怕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什么是寡妇了,你放心——”
“有的事,做一次也就够了。”佟玖侧脸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用下巴不着痕迹的蹭了下,扬眉调笑着,悠悠的吐了句“不是么?”
“那就要看你了。”济兰拍了拍她的脸蛋,风情万种的转身出了门。
“忘了什么么?”济兰走出去好几步,见富察米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立在门口,不解的回头问。
“哦,没有没有。”富察米回过神红着耳朵,赶紧一溜烟的快步跑到轿前,为济兰掀着轿帘,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自打姑爷上次中了邪后,小姐跟姑爷都变了。”
济兰淡淡一笑,低头上了轿子,道“怎么,不叫狗皮膏药,叫姑爷了?那你倒是说说,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富察米没什么城府,直白的道“觉得小姐跟姑爷都变得好生有趣。从这次的事看来,姑爷虽然年轻,但还是挺周全的。反正我看着,比跟咱们借钱那时,是长进多了。”
“是么?”济兰不以为然,全然不觉的道“不还是愣头愣脑的,哪长进了。”
“我说的长进不是买卖上,是他对您的态度。”富察米试着解释着“以前,他跟咱们,眼里只有银子。现在,他眼里有您了。”
听她说完这些,济兰沉默了,想起昨晚佟玖睡前说的话,皱起了眉头。
抚着拇指上温润的扳指,自语道“逢场作戏罢了,哪能当得什么真呢。女乃还没断呢,就口口声声学人家说爱慕,她知道什么是爱慕?”
而在济兰心内对佟玖还没断女乃这件事嗤之以鼻的同时,玖爷的确正津津有味的喝着羊女乃嚼着炒米。之后还不忘满脸知足的轻拍着肚子,心里盘算着她的那点关于生意上的小九九。
少倾,一小锅羊女乃见了底儿,佟玖回了卧室,舒舒服服的甩了靴子倒在床上。
伸手搂过济兰的被子,嗅到熟悉的药香,不经笑了笑。
还不忘低头闻了闻自己,纳闷的想着,自从参与养正堂的买卖,自己也没少接触中药,怎么自己身上就没这么好闻的味道呢?难道这香气儿也分人的。
济兰的小轿到了达正昌后宅,进了暖阁,金家嫂子过来施礼。
“怎么样了?”济兰宽下斗篷低声问。
“夫人,这吴氏说来也怪,从得着噩耗到现在,不见一丝的哭闹。”金嫂子不解的,深感蹊跷道“起初我还当是被气迷了心,现在看着,人也清明,不像啊。”
“他们夫妻感情如何?”丈夫突然死了不哭不闹的女子,倒还真是世间少有,如果夫妻关系不好,那便顺理成章了,富察沁追问了句。
“这——吴氏是外来的汉人,听说娘家曾是烧酒的。逢年过节啊,都会给我们亲朋好友送些烧酒。他们小夫妻俩呢,话都不多,虽然没个孩子,可看着挺和睦的。”金家嫂子对其余的并不了解,不敢乱说。
济兰点点头,多少有些了解,但背后非议揣度别人,不是她的作风。故而道“行了,咱们进去罢。”
“这是夫人,这是巴音家里的吴氏。”众人到了里面,金家嫂子为二人引荐着。
看到吴氏,济兰稍怔了下。她自幼生在世家,后又做了皇亲,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没见过,也算阅人无数了。可一个脚夫的夫人,生得这般的清丽,气质如此月兑俗,的确让她颇感意外。
吴氏听闻济兰的身份后,稍看了看,过来端庄的见了礼。
“快请上座罢。”济兰止住了她的礼,拉她一同向里走,说着劝慰宽心的场面话。吴氏只是客气礼貌的淡淡应着,果然不哭不闹。
济兰又稍坐了会儿,方道“临来时,东家千叮咛万嘱咐。说巴音兄弟是因着韩家没的,家里有什么难处需要,但凡我们能办到的,必定倾尽所能。”
吴氏摇摇头,不紧不慢的道“我想见见韩东家。”
听到她的要求,济兰并没有马上表态,也没言语。
金家嫂子出来打着圆场道“巴音家的你可能不知细情,夫人才是养正堂的东家。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夫人做得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