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玖缓了口气儿,道“要不,咱们分开寝罢。如今这般,我不吃酒方还好些。吃了酒,每每心生缭乱,哪日做出唐突造次之举,再被你赶将出去,反倒不好。”
济兰起身,走到佟玖身前,挑眉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佟玖,静默不语。
她这般的直视,让佟玖心生了紧迫感,只消片刻,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偏了下头后,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就听济兰朝门外唤道“沁姐姐,给姑爷续茶。”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富察沁端了一壶的苦丁茶进来,佟玖恍然的抽了抽嘴角,如临大敌般瞧着再次被注满的茶盏,站起身。
“有的事,不是你一厢着急上火就能成的。所以,你还是先把虚火败下来,再从长计议。”济兰一本正经的道“心绪不宁,早晚要误大事。”
佟玖接过茶盏,掀开盖子放到嘴边,拧着眉毛把茶放到茶几上,冷道“我不喝这劳什子。”说完扣上暖帽出了去。
外面又隐约的飘起了青雪,北风“嗷嗷”的刮着,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佟玖出了养正堂,站在台阶之上,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这时,小厮牵来她的棕马,佟玖翻身上马,嘴上“嘟”了一声,催马走了。
养正堂后宅,富察米才打外面回来,掸着披风上的雪,喝了几口姐姐递过来的女乃茶,直呼冷。
见主子神色寡淡的坐在那,便拿眼瞧着姐姐,小声道“我打汇正升回来的道上瞧见姑爷又去了无二坊。眼瞅着天都这个时候了,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什么?又去无二坊了!”富察沁提了几丝声调,忧心的叹口气。走到济兰身边,手上迟疑的给她上着茶点,嘴上却有些欲言又止。
济兰知道她有话要说,索性放下手上的毛笔,摆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看着她。
“主子,您看这红茶醍醐酥端来了,姑爷还未及吃上一口,就那样走了。他如何能知道您特地里,还着人用羊女乃和面,费的这些个苦心呐?”富察沁又是叹了口气。
主子对姑爷总是这等的耳提面命的态度,这可如何是好。
“她没口福,小米吃罢。”济兰满不在乎的吐了句。
富察沁拍落妹妹要拿茶点的手,将整盘点心小心翼翼的放进精致的食盒里,对妹妹道“去,把这给姑爷送去。就说姑女乃女乃说了,方才姑爷喝茶苦了,膳房茶点出来的晚了,特地差人送了来。这时辰了,没什么紧要的事,早些回来。”
“真这么说啊?”富察米捧着食盒,询着主子的意思。
“说什么说,由她不知好歹去罢。”济兰又拿起毛笔,看了看案上的方子,才发现已然写好了。
于是,放下笔,拎起药方递给富察米,悠悠的道“让前面按这方子去抓,煮了给虹筱端去,让她看着她喝。”
“我的主子,您就听沁姐这一次劝罢。”富察沁一面伸手先接了药方,一面推进退两难的妹妹出去送茶点。
苦口婆心的劝道“姑爷还年轻,不知道您这些个长远的好。眼下,只晓得那和着颜色,温言暖语的人儿称心。您说,这见天的往那寡妇家跑,成什么话呐?”
“吴氏对她——就温言暖语啦?”济兰抿了下嘴,十拿九稳的道“我瞧着吴氏是个检点体面之人,是个守规矩的。断然不会跟着她一处胡缠,你放心罢。”
“哎呦我的主子,这孤男寡女的,但凡碰了个‘情’字动了心的,还有几个能顾得了体面?”富察沁拿济兰没办法的道“我瞧得出,姑爷跟您这憋着股子劲。您近来这段时日,几时给过他好脸色。那边儿对他又向来恭敬,谁还不好个脸面呢。”
济兰闻后起身,抖了抖手臂上挽起的袖筒,道“那,我就去学学,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对她温言暖语的。”说完对小厮道“去把米姐儿追回来,点心我亲自去送。”
再说佟玖,从养正堂上了马后,信马由缰的在街上游荡着,神情落寞的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贩夫走卒,心里空落落的,不晓得想往哪去。
就这样边走边看,佟玖嗅到了酒香,收眼一看,已然到了无二坊后宅。佟玖微怔了下,拍了拍□棕马的头,呼着凉气儿勒马在门前来回走了两趟,犹豫着这个时辰要不要进去。
“东家?”佟玖正踌躇时,后宅的角门开了来。酒坊粗使的老嬷提了脏水桶出来,看见门外的高头大马先是唬的一惊,看清马上坐着的人后便朝身后喊着“东家来了,快把后门打开。”
“吱呀”后门打开,佟玖下了马,对过来牵马的看门人道“不必牵至马厩,我进去交代几句便走。”
过几日酒坊就要开业了,故而这段时日,吴氏每日都带着人忙着烧不同的酒,要到深夜方才歇息。
此时作坊里正在蒸酒,满院子的酒香四溢。佟玖来得突然,吴氏还未及换下做活时身上的短衣小打,相迎时一副酒娘的小家碧玉模样,立在门前微微一福身,十分的清丽可人。
“我办事经过,便进来看看。”佟玖负手,掩饰着扯谎的心虚,嗅了嗅笑道“好香的酒。”说着就要往作坊里走,想要一探究竟。
“东家,这等腌臜的地方就不要进去了,还请移步到后厅罢。”吴氏立在门口,落落大方的朝后厅做了个请的姿势。
佟玖朝后厅的方向看了看,对吴氏笑着,不甘心的道“那——还劳烦吴掌柜端碗新酒来,予我尝尝。”
“东家,新酒还入不得口呢。”吴氏对酒坊里的几个工人嘱咐了几句后,随着佟玖往后厅走。
进了后厅,佟玖宽□上大氅,几个小丫鬟正摆着饭菜。佟玖看着桌上的玉米窝头和几道清汤寡水的素菜,道“还未用晚膳么?”
“忙着出这锅酒,用的晚了。”吴氏先是亲自捧出一个青白釉的酒器和莲花的温酒壶,为佟玖温了壶酒,又摆了个月白的流水杯在案前。
佟玖轻轻捏过案上的流水小杯,歪头端详着杯上似蝉翼纹般的开片成色,赞了句“雨过天晴后,云开雾散时。”
说完小心翼翼的将杯放回至案上,道“这等温润古朴,素静典雅的‘灵物’拿来予我盛酒,我手上没个顾及,再磕碰了,岂不糟蹋了?”
“士为知己者死,东家一语便道出了它的神韵,即便是粉身碎骨,想必也是值得的。”吴氏恭恭敬敬的为佟玖斟满温酒。
佟玖端起酒杯轻含一口,慢慢咽下,目视着吴氏赞道“此酒初入口时,平淡但不失舒雅,口感细腻、怡畅。虽不及之前那个落口爽净、甘冽丰柔,却很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说着将整杯饮下,细细品了下,砸吧着嘴,道“品后回味时,方觉唇齿之间余味荡然,胸中有幽玄苍古之气。”朗然笑道“此酒有名门之秀大家之风,好酒!”
听她这样的盛赞,吴氏笑而不语的立在佟玖身侧,再次倾身为她将酒杯注满。
佟玖看了看桌子上的窝头和汤菜,深觉月复内空空,道“虽是美酒,可这样空着肚子连饮,难免会上头。”
“这些个吃食,东家怕是难以下咽,吃不惯。”吴氏这才知道佟玖也没用晚膳,忙道“要不让伙房再添几个小菜,来下酒罢?”
佟玖拿起盘中的窝头,道“不用,没什么吃不惯的,我也是吃过苦的。行商时,风餐露宿,所带的干粮咽下去时,就如饮烧刀子般剌嗓子,那都不晓得吃了多少呢。”
“东家,掌柜的,夫人来了。”厅外传来通报声。佟玖听后,望向门口,缓缓的起身。吴氏放下手中的酒壶,朝门口走去。
济兰进来后,瞥了眼屋内一远一近的二人,同吴氏浅浅的热络几句后,将手上的手炉递到富察沁手上,接过富察米手里的食盒朝佟玖走过去。
“你怎的来了?”佟玖瞅着济兰将剔红的食盒放到案上,一层层的打开,不知济兰又要做什么。
“都是膳房这些下人们懒散。”济兰将差点端出来摆到案上,对身后的吴氏道“她近日上火,才喝了苦丁茶,还未及用茶点就出了来。这红茶醍醐酥是她最爱吃的,我怕待她回去都凉了,就给她送了过来。”
佟玖左手捏着窝头,看了看吴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济兰看到案上的酒壶,饶有兴致的笑道“呦,这汴京的官窑在如今可是不多见了,更别说品相这么好的。”
“比起您这如冰似玉的五瓣葵口,小内凹底的秘色点心碟子,这酒壶啊哪还上得了什么席面。”吴氏客气的笑了笑。
佟玖坐下揉了揉额头,放下手中的窝头,自斟自饮的喝了口酒后吃了口茶点,隐约的嚼出点心中悠悠的女乃香,佟玖顿了下。
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后,起身向吴氏拱了下手,客气的道“时候不早了,就不在此叨扰吴掌柜了。”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点,边吃边朝外走着。
“坐车回去罢。”到了门口,济兰示意小厮牵走佟玖的马,上了马车。
坐到马车中,佟玖双手捧着茶点,看了会沉默不语的济兰,待马车走时,才道“你别难为她,是我自己来的。”
“什么?”随着车厢晃动,济兰面露愠色,看着她正加着小心的捧着那点心盘子,道“晚唐的盘子罢了,你捧着它做什么?”
“这不是——你的心意么。”佟玖嘟囔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试考的外焦里女敕,心情缺缺,所以姗姗来迟,让诸君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