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宸闻言一怔,就连躲在内屋的小舞都心里一咯噔。
可见晟叔面容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焱宸哑着嗓子笑道,“晟叔,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娘亲不是我的亲娘亲吗?”
“是!”晟叔答得并不含糊。
焱宸低头无奈,怎么会,他并不是很相信的,只是以为晟叔在诓他,怕他一直沉浸在失去小舞的伤痛里自拔不得,可,这不是什么小事,怎能开如此玩笑。
晟叔看他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罩着他的头就打了一下,只不过力道很轻,但小舞这边看不清楚,以为晟叔“前仇”加“新怨”的,在焱宸受伤的时候还下了狠劲儿,心里一疼,忙从内屋奔出,道,“晟叔,别打他。”
晟叔一呆,焱宸的蓝眸里却一亮,那星光般的闪烁似只为眼前这女子而耀楮。
晟叔对小舞也是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问他疼吗?”
小舞这才知道,晟叔刚刚那一下子,不过是爱的抚模,她又窘又恼,看也不看俩人了,又要往内屋跑。
手,却被那人紧紧的握住了,她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忍不住瞪向那人。
晟叔在旁边看着,咳了一声,“没事的,小舞,他现在受伤了,你给他一掌,他必定抓不住你。”
小舞呆怔,焱宸却眸子一暗,握着小舞的手更加的紧了,怕她听了晟叔的话一掌下来,他便真的再也抓不住她。
小舞看他这幼稚的样子,心里疼了又疼,眼圈也禁不住红了,哪里还下得去手。
焱宸看她不动作,心里狂喜,又看向晟叔,那眼里忽隐忽现的,是——得意?
晟叔斥骂了一声,“没出息。”
小舞的脸一热,转移话题道,“晟叔,你快给咱们说一下,你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头不是鬼后所生,还能是谁?鬼君知道吗?”
显然,这个话题转移的十分成功,晟叔和焱宸的神色皆是一凛。
晟叔缓缓道来,“鬼君是知道的,焱宸他的确不是现在的鬼后鹿姚所生,他的生母是鹿姚的妹妹,小名儿云儿,也是鬼君他,最爱的人。”
小舞呼吸一滞,忍不住看向了微微垂着眸的焱宸,她知道他还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于是便替他问出了口,“那,她人呢?我是说,木头的亲娘。”
“不见了,鬼君也找了她很久,我也找了她很久,但是不见了。”晟叔沉痛道。
“不见了,是……死了吗?”小舞怔怔的问。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云儿的生死,当初鬼君和云儿情投意合,可是那时鬼君年轻,人又俊俏,且在感情上并不是十分成熟,虽深爱,却仍做了一些让云儿伤心的事情,后来,俩人吵了架,就分开了,那时,鬼君便迎娶了云儿的姐姐,鹿姚,算起来,在云儿的娘家,她并不受宠,爹爹不疼,娘亲不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遇到了真心爱云儿的男子,俩人便在一起了,鬼君一直都是憋着劲儿的,听说后就去找了云儿,将她……三年后,云儿托人送来了一个婴儿,就是焱宸。”
小舞秀眉一蹙,感觉到木头握着她的那只手滚烫,可他却仍不言不语,默默的听着。
说起了这段往事,晟叔也眉目深远,“那时鬼后已经怀胎,即将临盆,可鬼君抱到了焱宸后,就用了计策把鬼后怀着的孩子给……打掉了,鬼后那时痛不欲生,鬼君就将焱宸抱给了她,我记得那时鬼后痛恨的质问鬼君,你杀死了我的孩子,却让我帮她养孩子?鬼君回她,你身为鬼族鬼后,没有子嗣的话会说不过去,我有理由将你废黜。俩人的梁子也是那个时候就结下了,夫妻俩,再见面如仇人,可是恨归恨,鬼后爱鬼君也不假,于是便将焱宸养在身边,态度虽不冷不热,但是好歹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而且这一事鬼君也是瞒的很严实,除了我之外,怕没有人知道。”
小舞不禁愕然,“鬼君倒是直率,模透了鬼后的脾性,可是,利用爱去伤害,这,也说不过去。”
焱宸淡淡的瞅了她一眼,又低下了眸。
“后来呢?”小舞问道,“鬼后虽没了第一个孩子,不代表不会生下一个孩子啊,清漪就是鬼后所生,她俩那性格简直是同出一辙,说不是母女都没人信,所以,鬼君虽打了鬼后的那个孩子,却没狠到底让她再无法生育,再说,鬼君已经逼迫鬼后至此,在床底间再让鬼后守活寡,那于情于理,更不应该啊。”
气氛原本压抑,可听了小舞这口无遮拦的话,晟叔哑然失笑,就连焱宸的唇上都略有薄光。
“你这孩子……”晟叔无奈,却也继续道,“那之后,鬼后确实在餐食上严加防范,生怕鬼君狠个彻底,可是最后却发现鬼君并没有再伤她,鬼君窃自以为鬼君对她愧疚,且仍有感情,殊不知,鬼君其实在自己身上下了手脚,即便他与正常男子无异,可却再也不能使女人怀孕,那药是他让我配的,当时他说,他只要云儿给他生的一个孩子就可以了。”
小舞刚刚还觉得鬼
tang君很不地道,可是这时却又觉得他很可怜,喃喃道,“鬼君对云儿是真的爱啊。”
“是啊,至死不渝,可惜临死却没能见上一眼。”晟叔也哀声道。
“不对!”
屋内正沉寂,流浮着淡淡的压抑,小舞却突然惊声出口。
她也顾不上是否吓到他们,瞪大眼睛道,“鬼君既再无生育能力,那清漪是怎么回事?!从哪冒出来的?”
“那就只有鬼后知道了。”晟叔默了片刻,冷冷道。
小舞和焱宸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脑海里同时出现了一个人,便是一直未出现,却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廖烬,也就是鬼后的哥哥,清漪的舅舅。
可是,他们是亲兄妹啊,怎么下的去嘴呢?小舞很不正经的想到。
焱宸看着晟叔,“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
晟叔叹了一声,“你父君死后,鬼后也死了,谁知她会假死,在落荒泽海底一呆这么多年,偏偏还只告诉了你,我以为逝者已矣,云儿又不会再出现,告诉你这些又有何用,得知鬼后未死,你们虽不是母子,但是相处的仍旧很好,我多次想告诉你,可是又担心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会对你不利,到底还是我想的太浅,将鬼后想的太仁义了。”
小舞扁扁嘴,可不是。
“小舞丫头,你可怪我?”晟叔内疚的看着小舞,若是他能早些告诉焱宸,焱宸对鬼后不会不防备一些,小舞也不至于被鬼后打死,成了现在的活死人。
小舞轻笑,“晟叔,你这么说便外道了,人各有命,变成今天这样也是我命中该有的定数,我怎会怪你。”
焱宸握着小舞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这时听她这么很轻快的说,竟慢慢的松开了她。
小舞感觉手上的热暖消失了,不由一怔,看向了他,却见他眉眼悲痛。
焱宸低下了头。
她谁都不怪,可是他却怪自己,怪到恨不得杀了自己。
而此时内屋,梓尧负着手站在阴暗处,他不是有意的听到这一消息,对这件事也无感,本想转头离去,却在听到那“云儿”的名字时,顿住了脚步。
*
不其山。
清漪心中忐忑。
她娘亲果然说话算话的过了一夜后带她来到了这里,说是见她的舅舅,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很惧很怕,总觉得自己去见得不是亲人,而是地狱的刽子手。
她不时的看向山下她们走过的路,为何竟有一种一去不复返的不安。
清漪有些后悔没带上骆勿剑,虽然那剑身依旧锈铁破旧,可是这时她才惊觉,只有骆勿能让她心安,但骆勿已经……
眼睛一热,她忙低下了头,继续跟在鹿姚坐的辇轿旁,身后跟了些许鬼族的鬼兵。
不其山据说恶鬼怨灵数不胜数,可是这一路走来,一只小鬼都没见到,反而鸟语花香,翠山盎然,远处还有一泉瀑布,很是喜人。
清漪暗道,莫非传说不属实?
一行人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有一道黑色屏障,绵延起伏,看不清对面是何景何物。
抬着辇轿的鬼兵们不由得脚步一顿,竟不太敢迈步。
清漪也很忐忑,她抓了抓辇轿的边沿,看向了坐在那轿子上,黑纱遮面的娘亲。
“继续走。”鹿姚闭目打坐,沉声道。
鬼兵不敢违抗命令,只得继续往前走,清漪捏了捏手心,落后一步跟了上去,却不觉手心尽是凉汗。
那道屏障看似浅薄,可当真的走在其中的时候又觉得又深又长,里面黑乎乎的一层,虽能看清人目,可是那诡谲的颜色竟让人有些窒息的憋闷。
黑色障子就如那灌了黑气的水母,绵绵软软,人的样子都有些变形,鬼兵们抬着轿子的手都开始颤抖,清漪也觉得脚下绵软,只得靠着紧紧抓着那辇轿。
唯独鹿姚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这黑障,眼前景色又变回入黑障前的妙美,众人皆舒了口气。
清漪本也稍稍放心,却突然见她娘亲睁开了眼,且唇角弧度邪肆,她心里一沉,忽的瓦蓝天上一道惊雷,前方一棵古树被雷劈中刹那间碧绿叶子,蜿蜒枝条,郁葱古干燃成灰烬,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大家一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沉闷黯哑,却夹杂着诡异,“我的好妹妹,你是送了美食给我吗?”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着声音出自哪里,突然说不上是谁惊恐的尖叫一声,眼花缭乱,电光火石后,眼前美景不复,鸟语变吸血蝙蝠围着这辇轿飞绕,花香尽张着血盆大口,牙齿锋利,翠山黑漆,就连那瀑布也顷刻间化成了血水,奔流不止,望那源头,竟是无数的死尸堆砌。
鬼兵们也顾不上那辇轿上做的是谁,扔下了轿子,尽数逃命,却没等逃离几步,一个个要么被吸血蝙蝠吸咬,要么被食人花啃食,且尸体都被蝙蝠托着飞上了瀑布顶。
不过片刻,只剩下了鹿姚和清漪。
清漪身子不停得颤抖着,她想去娘亲身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却下意识的认为她娘亲更可怕。
待到一切平静,周围便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山水秀丽,可是清漪却止不住的打颤,尤其是想到了这美景都是白骨人血,竟觉得踩在这地上都胆战心惊,仿佛踏着一具具死尸。
事实也正是如此。
鹿姚轻轻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伸手向清漪,婉柔了声音,“别怕,是你舅舅在开玩笑呢,走,娘亲带你去见她。”
清漪惊恐不安,用尸体去开玩笑?!
可是这里除了鹿姚,她再无人可依,只得硬着头皮握住了娘亲那残缺了指头的手。
母女俩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鹿姚还兴趣颇佳的欣赏着沿途美景,花土肥沃,不知埋了多少人的尸身化作这养花的肥料。
终于来到一山洞门口,清漪踯躅不前,鹿姚却朝她微微一笑,硬是竟她带进了山洞里。
山洞内铺陈简单,甚至没有别洞,前方石阶上,一男子披头散发,盘腿坐在中间,看不清面目。
“廖烬哥哥,好兴致啊。”鹿姚随手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变作两张檀木椅子和木桌,上面点心茶水一一陈设,清漪不安的跟着母亲坐下,虽害怕,但是也忍不住打量那个从未谋面的舅舅。
可惜,只能看清那黑布衫子和灰黑长发。
莫不是同娘亲一样毁了容?
她正想着,廖烬却抬了抬眼皮,也似有略无的往她这边扫了一眼,清漪慌忙的低下了头。
他在笑,他在看着自己笑,心底有个意识在叫嚣,让她心里像兑了水银,又涂上了一层厚蜡。
她想去端那茶杯,借此来掩饰内心的焦灼,廖烬却吃吃一笑,清漪一惊,手里的茶杯落了地,变成了碎片,又转眼消失不见。
“你玩够了没?”鹿姚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微沉。
“这外甥女果然娇俏可爱,有妹妹当年的姿色风韵。”廖烬赞美开口,可那声音却让清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少废话,我已按你所说的用完了药引,下一步该怎么做?”鹿姚稍有不耐。
廖烬嘿嘿一笑,拍了拍手,他身后墙壁从中间往两侧打开,后面一台巨大的镜子慢慢的映入了清漪的眼中。
“妹妹,你现在就到镜子中,等三日后你出来,自然会恢复你从前的面貌。”廖烬道。
“哦?你确定?”鹿姚微微一笑,饮了一口茶水。
廖烬啧了一声,“你还信不过愚兄吗?何时骗过你,这镜子又叫尘世镜,你进去后会从一个小小婴孩起,慢慢成人,方可出来,你说,是不是会变成你从前娇滴滴的可人模样?”
鹿姚放下了茶杯,道,“好吧,姑且再信你一次,清漪,你就在这里等我三日吧。”
清漪一听,连忙站起,急道,“娘亲,我……”
鹿姚摆摆手,“这是你亲舅舅,你在他的地盘还怕什么,等娘亲出来,亲自帮你收拾了那几个贱人。”
廖烬附和,“是啊,外甥女,我可是你亲舅舅。”
清漪再想说什么,鹿姚却狠狠得看了她一眼,清漪慌忙噤了声,只见廖烬合了双手,掌间一团黑雾,慢慢飘向了鹿姚,将她妥向了镜子中,镜面漾起了浅浅水纹,待到鹿姚的衣角都进入这镜子后,镜面又平复到最初,仿似一切了无痕。
“娘,娘亲……”清漪失声唤道,却在廖烬的轻轻一瞥中忙捂住了嘴。
她想离开这里,她害怕。
廖烬仿佛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柔声安慰道,“外甥女,别怕,饿了吗?舅舅早上刚烤好的大肉,要不要热一下给你吃?”
清漪赶忙摇头,颤着声音道,“谢谢舅舅,清漪不饿。”
只怕那肉不会是什么猪肉兔肉,而是活生生的……人肉。
清漪好像看到了眼前一堆柴火熊熊燃起,两边支架,上边绑着一个还未死透的人,烤的肠穿肚烂,头破血流。
清漪忍不住干呕。
廖烬似是很担忧道,“外甥女,你没事吧?”
清漪忙道,“没,没事。”
廖烬看她紧张,笑了一笑,跟她闲说话,“你叫清漪?”
“是。”
“清清涟漪,好名字,配的上我外甥女过人的姿色和如花的美貌。”
“谢谢舅舅夸奖。”
清漪由始至终的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他,这人和她娘亲一样的可怕。
廖烬也不在意,一挥手,山洞角落处现出一张秀床,女敕粉绣双蝶的被面,很像清漪闺房里的那张。
“若困了,便睡吧,你娘亲得三日才能出来。”廖烬摆出一副慈爱状。
清漪原本并不敢去,可是三日下来,再加上刚刚的惊怕和赶路的疲倦,她确实很累,想睡一睡,那床离廖烬有
段距离,清漪再三犹豫之下,还是点了点头,上了那床,将帷帐掖好,躺下了却不敢闭眼,只是抓着被子屏息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晌,她悄悄的掀开了帷帐的一角,偷偷打量去,廖烬似是已经闭目修炼,又好像已经睡着。
她再次掖好了帷帐,紧紧的抓着被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来时,廖烬也恰巧的睁开了眼,又提出了让她进食的话,清漪拒绝,到晚上,依旧无碍。
转眼到了第三日,鹿姚晚上便可以从镜子里出来,清漪这才算微微放了心,正坐在床上发呆,突然听到廖烬叫道,“不好。”
清漪一慌,急忙的下了床,见廖烬面对着镜子,右手似在掐算着什么,他的整个背脊却很僵硬。
清漪忙上前,道,“舅舅,怎么了?”
廖烬叹道,“你娘亲糊涂啊,怎能少食了一人的处.子血,如今她被锁在镜子中出不来了。”
“处.子血?”
清漪掩口,脸却都吓白了,可是现在不是追究娘亲为了恢复面貌做了什么残忍事的时候,而是她能不能再出来,镜子是廖烬所炼,她只得问他,“那,那该怎么办?”
廖烬偏了头看向她,清漪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果然如她娘亲一样,狰狞可怖,她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廖烬也不在意她对自己面目的惧怕,只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道,“现在,只能往镜子里补一份处.子血了。”
“什么?!”清漪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廖烬抓住,清漪大惊,要推开他逃跑,却被他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拉,清漪眼前一白,自己已经被锁进了一层厚茧中,且身子上的衣服也竟一件都不在。
她四肢被茧丝捆住,就像那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双腿间袭进了凉风。
她惊恐呼救,那厚茧竟突然凛出了一物,狠狠得刺进了清漪的腿间,霎时,她腿间喷涌出了鲜血,清漪身子痉.挛,竟要疼的晕眩过去。
耳边,一声音鬼魅放浪,“外甥女,你看,最后一份处.子血这不就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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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妨猜猜焱宸的亲娘是谁……谢谢阅读,明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