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的方法很妙——
他用粗壮的冰柱慢慢顶开较软的雪层,然后迅速将冰柱蛀空,既防止上半层雪松散,暴露行踪,又确保下半层雪不会塌陷,他们能够安全前进。
极薄的冰层紧贴着白雪,扩充成一条只见得到惨白之色的方形小道。洛基趴在格雷做出来的这条地道里匍匐前进,活像只雪地里翻滚的海狮,可惜这儿位置小得可怕,他不像海狮那样有厚厚的脂肪层抗寒……他用来做“脂肪层”的魔法根本没法用!
洛基不擅造型魔法,无法帮助格雷,只能跟在他身后。格雷这次也十分反常,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在前面开路。
停下,雪道做好了再前进,再停下,以此反复。寒冷,前进暖身,又是寒冷,还是在反复。
“格雷,你还好吗?”
在这种密闭空间中什么都不做,人很容易变得烦躁。洛基不是急性子,但还是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有时候他宁愿周围吵吵闹闹,也不愿意在这种寂然无声的地方待着,太安静的地方让人没安全感。
“快到了吗?”
“嗯。”
格雷只是皱着眉头,用一个极快的鼻音回答,没有再开口。
他实在分不出心来跟洛基说话。
不知为何,这雪层之下极难聚集魔力。每当格雷把魔力从身体里提取出来,还未来得及聚力压缩,手中的魔力就会迅速流失,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那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你身边,瞄准你聚集魔力的时刻,迅速吸走,对,像是被谁吸走一样。
可这窄得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地道,怎么可能有人在他身边?
格雷只能摇走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集中精神,加快魔力提取的速度,在它完全消失之前压缩转化为冰柱来开路。万幸的是他足够快,双手造冰又能完美地保持魔力平衡,才没有让开路的冰柱一碰就碎。
“格雷……”
洛基忽然感到一阵阴冷,他停下被硌得发疼的膝盖,伸手拍了拍格雷的小腿,轻声唤了唤。
“嗯?”
格雷没停下手中膨胀的造冰魔法,他下意识侧了侧脑袋,淡淡地回应洛基。
这简单明了的一字刚传到身后,洛基还没开口道出自己的想法,就被嘭地一声诡异声响打乱。
洛基这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眨眼之间格雷居然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他刚想大喊格雷的名字,头顶上那沉闷的唰唰声便又一次扼住他的神经。
不得不紧绷神经的洛基指尖轻触雪道,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一直由格雷提供魔力维持冰冻状态的冰道正被飞速增殖的雪层侵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领土的白雪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洛基甚至没时间多做思考,他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扯掉手套。
白雪觉察他的加速,跟发疯似地加快速度增厚,不过几秒就将后路堵住。
这是想把他活活压死吗?!
松软的雪只要不停挤压也足以将人碾成肉末,清楚这点的洛基紧张地看向格雷消失的地方。那儿早就被雪封上,找不到一丝空隙,除了雪还是雪,那雪向着他压来,没有丝毫停止前进的意思。他不由得一慌,往指环输入魔力的动作增速不少。
附着炎系魔法的指环一晃一抖,像颗散发热气的小型炸弹,刚窜出指环束缚便不知疲惫地将雪烫得滋滋作响。
洛基知道接下去的战斗定会十分艰难,他理应保存足量魔力。可是还不够,这点魔力还不足以令他逃出生天。
洛基忍着呕吐感提高魔力纯度,被强制压缩的炎系魔法终于不受控制,发出尖锐的高音,像指甲划过瓷器那般令人浑身发麻。洛基右手向上一拍,将高度压缩近乎暴走的炎球塞进雪中,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往前爬了一段,好不受波及。
炎球在雪中炸裂,一声轰鸣将离它最近的洛基炸得头昏眼花。他只听得见一阵嗡鸣,视线一片模糊,他感觉到自己被爆风往外一甩,雪块全往自己身上砸过来,砸得他生疼,直到被人接下才得以幸免。
“洛基?没事吧?!”
格雷紧皱眼角,他一手环着洛基,一手模向后脑勺,一片湿润。他愣了一愣,将手收回来,果不其然,手掌上满是粘稠的血液。
“格……格雷?”
洛基单手扶着发晕的脑袋,从格雷怀里走出来。
方才的爆炸轰得他头晕目眩,大脑只剩呜呜的声音,连平常站立都摇摇晃晃。
他直觉护着自己的人是格雷。
“是格……雷吗?”
简简单单几个字洛基说的极为艰难。
“是我。”
格雷答道,又模了模不停流血的后脑勺,懊恼地咬咬牙。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在后脑那儿做一层冰代替绷带止血,只要不失血过多,他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确认伤口不再流血后,格雷才跟洛基解释起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刚才挖到出口就被雪球砸下来,结果发现这个地方……”
格雷说着,扫视一眼他们所在的巨大山洞,这儿除了雪和岩石之外什么也没有,高不见顶的洞顶上倒是有几个黑漆漆的圆孔,那可能是出口。只是格雷也不太确定从这个距离看到的洞口,大小是否足以让两人穿过。
“情况如何?”
洛基这次总算说得利落了些,但眩晕感仍未远离他。无奈,他拿下眼镜,揉着鼻梁骨之上的穴位,紧皱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还好吗?”
格雷关切地询问,还不忘注意四周的动静。两人负伤,都没法马上进入备战状态,若是这时跳出个敌人,对我方不利。
“勉强。”
洛基不习惯鼻梁骨太轻松,他重新戴上眼镜,这才压低声音继续回答格雷。
“我的魔力剩得不多了。”
“怎么回事?”
格雷心中一惊。洛基的魔力容量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用光?
“不知道……”
洛基悠然地推推眼镜,下一秒却联想到什么似地狠狠愣住。他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竟在虚晃之间发现双手变得透明,洛基不敢相信地闭上眼,又睁开,手还完整地举在面前,没有多少变化。可是洛基知道,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居然已经……
洛基在虚晃中忆起那名绿色长发的女子,忍不住苦笑,心底涌出的酸涩无人能知。
早该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
这是他的报应,早就该来了啊……
“没事,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格雷错将洛基的酸楚认成担忧。他不擅长安慰人,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他们俩最常用的动作安抚他。
“两位——聊够了吗。”
冰冷的声音在宽敞的洞穴里响起,彷佛冻住时间般让气氛沉寂了几秒。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竟像是风中起舞的尖刺,稍不留意就会将人扎得面目全非。
敌人从他们见不着的地方忽然隐现,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可这篇雪花并没有因落地而消去身影。格雷一见着对方雪白的身影便立刻进入战斗模式,只有一旁的洛基还在缅怀他那过不去的过去,久久无法动弹。
“哎呀哎呀……”
那男人披着一件白色大衣,身形消瘦,银发齐肩,随意地落在肩头。
他站在两人正前方不远,故作苦恼地眯了眯眼,话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还以为早上会被那个小姑娘发现,没想到……晚上冲出来两个臭男人呢。”
那个男人眼角一咧,看不见形态的杀意从眼中射出。他的魔法一如他的打扮,白雪散落,相互交叠,只是一瞬,一匹雪构成的巨蟒就耸立在他身后,吐着丝丝寒气。
银发男子不知怎么,忽然皱了皱眉头,又迅速舒展开来,微不可觉。他一挥手,宽大的衣袖晃出一道残影,空气中的水分子霎时间凝成细小冰晶。
这分明是压缩版的钻石星辰。
“果然是你做的。”
格雷没有参透敌人这看似无意义的一招,只当做对方默认自己是幕后黑手。格雷迅速绷直双手,交叉向下,蓄势待发,却不敢先攻。身后还有一名同伴负伤,他自知无法在战斗同时确保洛基的安全,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呵。”银发男子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敌人的态度让格雷有些恼火,他打乱一整个岛,数千名普通人的生活,居然摆出这样无所谓的表情。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压低嗓音威胁道。
“目的?”银发男子勾了勾嘴角,他似乎觉得格雷这话极其可笑,事实上他的确颇为尽兴地笑了出来:“为什么要有目的?不过是无聊罢了——玩弄这岛,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彷佛这桑莫岛不过是他的玩具,岛民的生活、苦痛都无关紧要。彷佛这一整座岛,都只是为了让他玩得尽兴,不感困乏。
“你……!”格雷这下被彻底激怒。
“嘘……”那银发男子有意逗格雷,他食指竖在唇前,发出低沉的嘘声。他故意用嘶哑的声音,放慢速度,像撩拨一只安睡的猫咪那样,细声说道:“别吵醒他。”
格雷一愣,莫名开始冒冷汗。
他忽然发现,身后的男人从敌人出现之后就没出过声。
不祥预感笼罩心头。
银发男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格雷不敢大意,他一边观察对方的动向,一边侧过头。
一个回头竟艰难得像被人用绳索捆住脖颈。
“洛基……”
他低喃他的名字,回答他的却是呼啸的冷风。
橘发男子早已被冰雪覆盖,他像一个孩童嬉闹堆成的雪人,孤独的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