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同!了!”她愤怒的大眼睛直喷火,朱蕤静静的等着她往下说,而一向不懂得避讳的小姑娘,却在这当口羞涩起来,觉得好像不应该同他讨论这个问题,或者等她长大了再同他讨论也不迟……于是鼓着腮瞪着他,不说话刀。
月光映着他的朱袍黑发,他的面容雕塑般棱角分明,双瞳湛亮温柔,远处的火光在他眼瞳深处明明灭灭,不知为何,竟多出几许压抑的悲凉……花朝月渐渐安静下来,仰面看他,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好像要看清他每一寸肌肤,每一分表情。
朱蕤亦低头迎上她的目光,不说,不问,只这么由着她,任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不出声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別开了眼,花朝月的目光下意识的随着他转,一下子又看到了那盘滑稽的小包子……
花朝月顿时回神,怒视了他一眼,转回了身。其实这时候,心灵受伤的小姑娘很需要有一个善解人意八面玲珑甜言蜜语的人来哄……可惜被她一掷千金行为感动的一塌糊涂无以为报的大侠,刚刚删除了傲娇技能,又屏蔽了明察秋毫技能,只捧定了一颗情窦初开的温柔心……她的背影瘦伶伶的,小腰儿细的不盈一握,朱蕤不由得微微凝眉,想想她从早上就没吃甚么,刚才也只喝了几口粥,不管怎样也不能在这时跟她计较,于是走上前,柔声道:“小花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理都不理,朱蕤只得掰了一点点,送到她唇边,声音愈是温柔:“乖,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生气呢……不如吃完了再继续生气好不好?”
这叫甚么话!难道不应该哄她不生气吗?花朝月成功怒了,一巴掌拍开了他手。
生平头一次亲手投喂,却被暴力拒绝的大侠顿时碎落一地玻璃心。她犹余怒未消,用力推他,却咬着唇就是不说话。两人本就站在屋檐上,她推了两次都没推动,自己反而差点滑下去,一时委屈的眼圈都红了。朱蕤无奈,只得转身跳了下去,花朝月正鼓着腮双手用力,手上一空,险些没一头扑下屋檐,朱蕤急急跃回,单手挽了她纤腰,等她站稳,才又再度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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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边花朝月正双手叉腰准备给他个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转身走了,顿时又惊又怒,用力瞪着他的背影……
朱蕤脚下迅速,遁声走到了一间房子门前,轻敲了几下门,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民妇出来开了门,朱蕤便把包子奉上,一边道:“我是锦衣侯的手下,你们家里似乎有病人吧?这些包子你们拿去吃吧!”那民妇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顿时千恩万谢。
那边儿花朝月一边生气,一边却又忍不住好奇,艰难的手足并用,在房檐上一路爬了过来。才刚颤微微的直起腰,恰好看到那民妇拜谢下去,而朱蕤则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恍。
花朝月顿时就震惊了,怪不得他不理她,原来又是为了这个!小姑娘彻底怒了,大声道:“朱蕤!”
朱蕤急抬头看了她一眼,向那民妇略一点头,便纵身跃上屋檐,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不是说了不要乱跑,摔下来怎么办……”
一句话还未说完,炸毛的小姑娘早一脚踹了过去,朱蕤吃痛,轻哼了一声,她早又踹了一脚,怒道:“混蛋朱蕤!那包子是我的!不准你给别人!快点拿回来!”
朱蕤愣了愣,急道:“别胡闹!”
“你才胡闹!”花朝月高难的在屋檐上施展她的花拳绣腿,不时一脚踩空滑下,然后被他拎回怀里,犹尖声道:“我的包子!我的包子!”
朱蕤又是无奈又是着急,看那民妇吓的呆了,不由得便沉了脸:“不许胡闹!你不要的东西,给别人可以救命!”
“你还凶我!”花朝月不能置信的瞪着他:“朱蕤,你没良心,你对不起我……”
朱蕤哭笑不得,双手把着她小腰儿:“我的大小姐,你究竟在闹些甚么……”
花朝月一眼看到云归兮和锦衣侯从旁边急步过来,立刻一把推开他便往下跳,朱蕤急跟上一步,却迟疑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挽,云归兮早轻轻纵起,把她接在了怀里,花朝月脚还没站稳,便一把抓住锦衣侯的袖子:“小侯爷你可来了!”
锦衣侯受宠若惊,轻咳了一声,态度端严,气派十足:“出了甚么事?”
她道:“你不是大官儿吗?你快点抓他回去!快点!”
刚才一说抓他就跟我拼命的难道不是你?锦衣侯无语的抽抽嘴角,花朝月指着朱蕤,凄婉道:“早上在房里他明明说喜欢我,现在又这样!他不是大侠吗,大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他说出来难道是为了骗亲亲的……”
朱大侠跃下地来,耳根子都红了,狼狈不堪,又不忍心抽身就走。锦衣侯看了朱蕤一眼,沉声道:“他怎么了?”
花朝月用力一指,愤慨道:“先前他抱着那个女人模她的手,现在他又给这个女人送包子!他分明是喜欢她……”真是越想越委屈。
躺枪的民妇捧着包子瞠目结舌,朱蕤的俊脸阵青阵白,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能不能别胡闹!我……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怎会喜欢她!”
锦衣侯的神色也十分微妙,来回看着两人,那民妇生的矮胖,又蓬头垢面,神情木讷,看着最少有四十来岁了,朱蕤那眼得瞎成什么样才能看上她啊……锦衣侯虽然有心偏帮花朝月,也有点儿不好开口,只得咳道:“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小姑娘终于崩溃,眼神一瞥,一下子就哭了:“因为……她才是女人……”
轰然一声,纯洁的朱大侠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情……同样纯洁的少年锦衣侯神色十分复杂……只有云归兮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独特的思维方式,表情淡定……花朝月哭的袖子都湿了,委屈到不行:“我才只有十二岁零一个月,我还没长大……呜呜呜……”
朱蕤震惊了,在被包子馒头震惊之后,又被“十二岁零一个月”震惊了!虽然明知道她说十五岁一定是假的,可是却也没想到她这么小……她容貌既娇且女敕,个子小巧,模样清俏,却是古灵精怪,每每绝处逢生,常常让人忘记她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花朝月还在抓着锦衣侯的袖子告状,从在车里吵架一直说到今天晚上的包子……锦衣侯冷冷的看着朱蕤,眼神极是鄙夷,分明是你花言巧语欺骗小姑娘,现在又始乱终弃啪啪啪……
朱蕤猛然回过神儿来,急定了定神,向那民妇摆手,语声温和急促:“不干你的事,你先回去,照顾病人要紧。”一边就走了过去。
锦衣侯微微眯眼,手按银鞭,隐含威胁。朱蕤与他本就介乎敌友之间,他又不象花朝月那样自来熟,没有跟他开玩笑的交情,索性连看也不曾看他,伸手去握花朝月的手。花朝月亮着尖尖的小指甲,毫不犹豫的挠了一下,他手背上顿时三条血道道,朱蕤理都不理,仍旧抬手去抓,她便再度出爪……这次的血痕比上次浅了许多……朱蕤第三次伸手时,便终于将小肉爪儿抓在了手里,低下头来,满眼温柔:“花儿别生气,全是我不好。”
其实朱蕤面容俊帅无伦,五官明朗清华,冷脸的时候最大侠最好看,可是这样难得的温柔,却更加令人难以抗拒。她犹豫了一下,他便向她一笑:“乖。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朝月咬着唇,抬头看他。他就站在那儿,挺拔昂扬,乌发垂落,俊面如玉,双瞳如星。劫后余生的山城犹满目苍凉,他却似乎是这一片天地中唯一的美好……他望定了她微笑,似乎心中眼中只得她一个……
小姑娘色令智昏,小爪爪犹豫的抓住了他的,哽咽的:“那你不能再凶我。”
“嗯。”
“不能再跟我吵架。”
“嗯。”
“也不能再扔下我去找馒头。”
大侠的俊面重又红潮弥漫,语声却仍温柔:“嗯。”
她努力的想了一下,“我打你的时候不能躲开。”
他点头,“嗯。打不着的时候我会凑上去。”其实刚才他就一直是这么做的,因为即使这么近,她的命中率仍旧坚持负数……
她已经同手同脚的走到了他身边,毫不犹豫的双手抱了他腰,狡猾的眨眼睛,“以后我想……”一言未毕,他已经抱着她轻飘飘的跃了起来,动作快的追风赶月一般,花朝詌uo读艘汇叮?昧Υ匪??澳阌炙@担∥一姑凰低?”
“我答应,”他脚下仍旧迅捷无伦,却低头看她,语声温柔:“我答应你,你要模就给你模,你要怎样就怎样。”
怎么变这么善解人意了?她心满意足的双手抱紧他腰,蹭蹭:“蕤哥哥!你真好。”
他低头对她一笑。转眼间已经到了山颠,朱蕤这才停下,拂净山石,拉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小花儿。”她张大眼睛看着他,他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续道:“你听着,我不知道那些事,都是谁教你的,我只想告诉你,那些事完全是无稽之谈,统统都不能信。”
她茫然:“什么事啊?”
“……”才这么一会儿她就忘记刚才在闹甚么了吗?若不是她满眼清澈单纯,简直像一只懵懂的小猫咪,他真要以为她是故意的……若是花朝月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一定会大笑三声,大侠你想多了,大眼萌猫甚么的乃家传技能,跟单纯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在她清澈单纯的注视下,他努力了许久,才艰难的道:“就是……关于有没有长大的事情。”
“哦!”她神色从容,显然丝毫没有想歪。
这种时候大侠实在没办法说的更详细一点……就算说了她也一定会问,什么呀?窘到极处没有地洞,于是大侠反而淡定了些,在她面
前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想说,我喜欢花儿……我,朱蕤,喜欢花朝月,她还没长大,我就等她长大。我喜欢花儿,不管她是怎样的,我都喜欢,只喜欢她一个,跟别的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堪称史上最不解风情表白,简单直截又饭香四溢,连赞美都没有……可是她听在耳中,却是满心欢喜,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真的吗?真的吗?”
他严肃点头,“真的。”
她欢呼了一声,用力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小狗儿一样咬他的耳朵和下巴,柔软的小舌头灵巧湿润,像绒毛拂动心田……他垂着眼帘忍了一会儿,唇边也不由得溢了一个笑,伸手捧起了她的小脸,手感出奇的滑滑女敕女敕,似乎用力大了就会化在手心里似的……他低头对她一笑,缓缓的把唇印在她小小嫣红的双唇上,舌尖一点点的描摹她唇瓣的形状……许久,小姑娘终于无师自通的启唇,他的舌头便缓缓侵入……
一直到她几乎窒息,他才恋恋不舍的移开了唇,看着她努力的喘气,小脸儿红若涂脂。他轻轻笑了出来,伸手揉搓她的小脸,迟疑了一下中,还是低声问道:“你真的只有十二岁?”总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啊……
“嗯?”她眨了下眼睛,满眼狡黠:“要看怎么算了。”只要她乐意,算成二十岁或者二百岁都没问题……
他笑了笑,也不再问,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抱她在膝头:“冷不冷?饿了没?”她摇头,乖乖的偎着他坐着,两人正在山城的最高处,脚下房屋人群尽收眼底,已经是半夜了,却是处处灯火通明,粥香四溢,遥遥的,似乎还有喧哗之声传来……
花朝月忽然愧疚起来,双手抱了他手臂:“蕤哥哥,对不起……”他侧头,她正仰面看他,满眼水汪汪的,乖巧的让人忍不住怜惜,“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你发脾气,我知道大家这样子,你心里不开心。”
朱蕤不由得一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没有,我……其实已经习惯了。”
她用力保证,“我以后不会了!”
以后么?朱蕤沉默了一下,微微抿唇,却柔声道:“乖。”怀里的小姑娘又咕哝了几句,慢慢蜷缩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蕤沉默的揽紧了她,伸手轻轻掠回她的发,湛亮星瞳映着月光,幽幽凉凉的温柔。
其实,是他糊涂了……她闹,终归是因为在乎,就算是无理取闹,又怎能跟她计较。她只是个小孩子,喜欢就会想要抓在手里,从不会想过这么多,那么他又为何要让她失望……自从那天听到了云归兮说的话,其实他也在算,细细的算,就算她来人间的第一天,就是他们相识之日,现在也已经有二十六天了。花朝月那天曾说,等到二十九天的时候再回去……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了,他又怎能浪费时间跟她吵架。横竖她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拿所有的好对她就是了……
是的,他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离开……他不是没想过留下她,也不是没想过会再见,可是却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如果她根本不是凡人,又怎可能长留人间?如果她的世界他一无所知,又怎能奢望会再相见?所以再怎么在乎,再怎么不舍,到最后只有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无奈,习惯了接受。他奉师命修补龙脉,见惯了灾疫死亡,之前他还会为每一条生命竭尽全力,也会在每一条生命消逝之时伤心沉郁,可是渐渐的,他真的已经习惯了,不是每一次努力都会有成效,不是每一条生命都能挽救,世间事到了最后,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天光渐渐大亮,喧嚣了一夜的山城也渐渐安静下来,朱蕤仍是坐着一动不动,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头发,怀里的花朝月仍旧睡的沉沉的。忽听下面有一处叫嚷起来,朱蕤侧了侧头,运起谛听神术,却听有人叫道:“是瘟疫!一定是瘟疫!”
朱蕤心头一沉,急站了起来,花朝月迷糊的张了张眼睛,喃喃道:“蕤哥哥……”
朱蕤已经向山下掠去,一边道:“下面好像出了事,你召云归兮来照顾你一下。”顿了一下,又续道“刚刚睡醒,小心莫要着凉。”
“嗯?”花朝月双眼迷离的看他,好一会儿,忽然回过神儿来:“出了甚么事?”
朱蕤柔声道:“乖,我去瞧瞧,立刻回来看你。”
花朝月道:“我不能去吗?我想跟你一起去。”
朱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似乎有人生病,怕会度了人,你不要去了好不好?”一言未毕,身边哗然一声,云归兮已经落到了他们身边,迅速复了人身,道:“公子,好像有瘟疫爆发。”
花朝月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吓清醒了,“瘟疫?”云归兮点了点头。她睡前故事里的瘟疫都十分恐怖,大片大片的死人,而且根本没人会冶,花朝月喃喃的道:“那怎么办?”
朱蕤早将她放了下来,道:“你们先离开这儿,我去瞧瞧。”
花朝月急了,一把抓住他袖
子:“你不要去啊!会死的!”
朱蕤轻轻掰开她手,动作温柔,却是不容置疑:“乖,不要闹,我不会有事。你先走,听话。”一边就转了身。
他虽然宠她,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得商量,花朝月又气又急,又不敢跟去,只顿足道:“怎么办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云归兮道:“我只是听旁人这样说,并未亲眼见到。也不知疫情如何。”一边说着,便见迎面一群黑衣人簇拥着锦衣侯过来,锦衣侯大步流星,旁站的黑衣人犹自劝说:“侯爷万金之躯,万万去不得啊……”
锦衣侯神色十分不耐,看到她们才停了下来,道:“你!”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伸手指了一指:“本侯要去前面看看,你要不要去?”
花朝月有点儿犹豫:“可是我很怕……人家说瘟疫只要靠近就会死的。”
锦衣侯拂袖道,“真是胡言乱语,水灾已经有月余,一直平安无事,怎会忽然爆发瘟疫!”
花朝月本也是纸上谈兵,见他说的笃定,惊惧稍减:“真的?”
“本侯说话你也敢不信?”锦衣侯斜眼看她,气势如虹:“本侯现在就要去看看,你要不要去?”
花朝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那你要站在我前面。”
锦衣侯哈哈一笑:“好!本侯护着你!有我在,还怕这区区瘟疫不成!”
于是死要面子硬着头皮上阵的少年侯爷成功忽悠了无知小少女下水,两人一前一后,领着淡定的云归兮和一群苦逼的黑衣人,浩浩荡荡的向一处走去。路上花朝月东问西问,也就从黑衣人口中得到了汇报,因为昨天城里城外都在施粥,据说后半夜的时候,来了一大拨灾民,看到这儿施粥便过来领粥,当时天黑也不曾在意,谁知道天亮了一看,那一处施粥的官兵脸上手上都起了大片的红斑,一同吃粥的灾民也都是如此,且发热呕吐四肢抽搐……若不是瘟疫,怎可能散播的这么快?